海棠园是汴京城最大的戏园子,今日堂下早就坐满了来听戏的人,班主见着祝纪年来后,一路小跑就过来了,作为戏园子的贵客,一行人得以在二楼寻了个最好的位置。
桌上早已摆好了些许瓜子果仁点心,班主笑得一脸谄媚:“世子,郡主,你们慢用,这好戏啊马上开场,今个上的戏是‘玉簪记’。”
“行了行了,你去吧。”祝纪年不耐烦地挥手让班主下去,将脚搭在凳椅上,晃悠悠同其他人道:“据说这‘玉簪记’就是近来那江南先生所写,海棠园可是请了名角来唱,也不知这江南先生什么名头。”
戏还没开场,底下便是闹哄哄一片,祝纪年从栏杆处探头往下看,恰巧看见戏帘子里竟站着个熟人,他皱着眉头将宋慕春叫了过来:“小春,你看,那是谁?”
宋慕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说道:“咦,那不是无眠嘛,她好像正在跟谁说话。”
常来听戏的祝纪年一眼便识出了那和赵无眠说话之人,正是海棠园如今炙手可热的青衣名角,玉簪记正是由他来出演。
不过是说着话,赵无眠莫名就觉得心慌,她抬头四处张望了下,一眼就对上了二楼祝纪年的目光,那脖颈间晃荡着的长命锁醒目的很,一如它的主子一样张扬,让赵无眠想无视也不行。
然而自赵无眠上来后,祝纪年脸上就一副别惹本世子的模样,还是宋慕春去把赵无眠拉到了座位上,邀她一道听戏。
见着她坐下了,祝纪年便是一声冷哼,赵无眠抿着唇,自知不讨喜,便对宋慕春道:“郡主,改日我再同你听戏罢,我先回府去。”
只是话刚说完,祝纪年又是一声冷哼,倒是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宋慕春拉住要走的赵无眠,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无眠,你坐这,别理他,他正愁晚上梦里该如何听课呢。”
锣鼓敲响,戏已开场,几人也被场下的戏所吸引,祝大世子有没有再冷哼倒也无人在意了,随着台上青衣开嗓,一段婉婉动人的故事随之唱响,原是官家小姐敢问爱,却是书生怕前程,玉簪来把信物作,待到秋日无人归。
“归来谁念当年恩,重访红墙问情思,此生只为一人好,道他凉薄何君心。”
那台上之人捻手唱来,眼睑泪水似落未落,好似真让众人看到了那么一位小姐,漫天落叶,唯她站在红墙之下把君问,却不知君已远去,独留一人尔。
听着这满堂喝彩,连宋慕春也不禁赞道:“好一个此生只为一人好,江南先生果真是写得一手好词,这风花雪月实乃他一人独有。”
“这书生如此懦弱,都不知哪里好,有什么可念的。”祝纪年嗤笑一声,朝嘴里扔了一把瓜子仁。
一旁的赵无眠看着底下,突然说道:“也许曾经拥有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祝纪年听到这话,眼神暗了些许,瞥了眼底下退场的青衣,直接从钱袋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派人把班主叫了上来,将银子扔到他手上,颇是豪气地说道:“这场戏唱的不错,这银子,就说是本世子赏给那青衣的。”
宋慕春凑至赵无眠耳边,偷偷道:“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赵无眠不知该如何作答,花银子不该是高兴才花的么,然而祝纪年这一大动作,却引来隔壁一行人的注意,那人从屏风出探头过来,想瞧瞧是谁在这装大爷,没曾想冤家路窄了。
“柳毕书?”
“祝纪年!”
想起上一回贺老夫子把自己爹请到书院后,自己的背上至今还隐隐作痛,柳毕书就恨不得把祝纪年一行人摁在地上打个痛快,可一看到旁边坐着叶温山和江云生,他也不傻,书院春试过后,自然也是知道了些许事。
“还真是巧啊,祝世子竟然也在这里看戏。”
“不巧不巧,我倒觉得晦气的很,早知道你在这,我可就不来了。”
“你!”
柳毕书刚想发火,却被坐在桌前的一个人拦住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问道:“毕书,你在和谁说话?”
听到这个声音,赵无眠瞬间就愣住了,慌神的模样自然也落到了宋慕春眼里,她握住赵无眠的手,很是疑惑:“无眠,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冷就该多穿点,是不是,小妹?”赵辰良手中端着茶杯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双眼在几人身上打量着,最后停在了一身白衣的江云生身上。
“大哥。”赵无眠脸色泛白,小声的叫了句。
宋慕春心下了然,原是丞相府的大公子,怪不得连柳尚书的儿子也乖乖跟在屁股后头,世人都知,清廉为民的赵丞相有个好儿子,进士出身,得天子青睐,年纪轻轻就在御史台任职,可是汴京不少姑娘家眼里的夫婿首选。
“微臣见过明珠郡主,竟不知郡主在此,扰了郡主兴致了。”赵辰良将目光转向宋慕春,瞧着这位多年未见的郡主竟出落得如此标致,眼里闪过抹兴味,随即便冲她行了个礼,举手抬足间,颇有风范。
后头的柳毕书一听明珠郡主四个字脸立刻就瞪大了眼,要是他爹知道他差点打了郡主,恐怕他接下来一个月都得在床上躺着了,于是片刻也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行李,说话也结巴起来:“见…见过郡主。”
宋慕春没有接话,只是朝赵辰良点点头,就见他又看向了江云生,拱手问道:“想必这位就是江公子了?”
自赵辰良一进来,江云生便发现这位丞相府的大公子一直在盯着自己,他起身亦回了一礼:“正是在下。”
“江公子如今在书院可谓风云人物,早听闻书院中有一白衣公子,文可比秦二,武可比叶郎,果真闻名不如一见。”
“大人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多读了些许书,哪里能与秦家二公子相提并论,练武也不过是为了傍身罢了。”
赵辰良一笑,将茶盏搁置在桌上,眼里打量着江云生,说道:“江公子谦虚,这可是书院中人所说,哪里会有假,毕书,你说呢?”
“对对对,书院如今人人都在传,江公子就别谦虚了。”听见在叫自个,柳毕书回过神来,忙和着赵辰良的话。
祝纪年瞧不惯他这模样,欺弱怕恶,嘴里便小声骂了句:“狗腿子。”
只是离得近,就算再怎么小声,柳毕书也还是听到了,他龇牙咧嘴地看着祝纪年,心里窜起一股火,可赵辰良一记目光扫过来,他就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立马老实了。
瞧见这一幕,江云生心下也知这赵辰良是个厉害的,不然堂堂尚书儿子又怎会对他言听计从,想起昨日夜间黑衣人一事,他开始慢慢审视起面前的人来,想从中看出点蛛丝马迹。
赵辰良也不躲避他的目光,反倒说了句让众人惊讶的话。
“赏花宴?”宋慕春嘴里念叨着,怎么也想不到赵辰良为何要邀请江云生去赏花宴,还是陈国公府的赏花宴。
“虽是国公府的赏花宴,但到如今倒也不止女子,国公爷唯爱笔墨一事,因此也会在府上宴请文人才子,江公子身为江翁弟子,又是书院才子,若是肯出席,国公爷定然高兴,不知在下可否做这个邀,请一请江公子?”
说到赏花宴时,赵辰良无意看了眼一直不说话的赵无眠。
“大人邀请,在下怎可推脱,承蒙大人看得起在下。”江云生回道。
“好!”赵辰良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欣喜道:“届时我自会派人将请帖送至江公子府上,还望江公子莫忘了今日之约。”
话落,台下的锣鼓又重新敲打了起来,赵辰良看了眼后,对着几人道:“好戏就要开场了,辰良不打扰各位了。”
等人离去后,宋慕春这才问道:“国公府的赏花宴,那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呢,一看就没安好心,江兄,你还是别去的好。”
这话自然是祝纪年所说,可是开口邀约的是丞相府公子,也是赵无眠大哥,他这么一说,无疑让赵无眠更不好说话了。
一旁的宋慕春瞪了眼祝纪年,朝他使了个眼色,祝纪年摊手无话,不再说什么,赵无眠却在此时说道:“就只是普通的赏花宴而已,郡主,你也可以…可以去看看。”
话说出口,反倒令赵无眠轻松了些许,她早就想好了,如果被拒绝,她不会再说,赵家利用她,可她不想利用郡主。
“无眠你也会去吗?”
“什么?”赵无眠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宋慕春,这并不是意料之中的拒绝,直到又听见一遍,她才忙道:“会去的,郡主,我会去。”
“那我便也去好啦,赏花宴应当也蛮有趣的。”宋慕春微微一笑,先是瞧了眼在沉思的江云生,而后对着赵无眠悄声道:“你应当早些和我说的,不用怕。”
“去什么去,赵无眠,你大哥刚邀请江兄去,你就来找小春,我看你们两兄妹都没安什么好心思吧。”祝纪年背靠着栏杆,毫不客气地讥讽了一句。
“不会的。”赵无眠咬着唇,心里也有些不安。
祝纪年不愿再去看她,当即便冷声道:“小春,到时候我也去,有我和江兄在,也不怕某些人耍花样。”
一个姑娘家,被人如此猜疑,再如何也是待不下去了,赵无眠忍住眼里的泪,死死咬住下唇,从前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也不是没听过,如今又算得了什么,然而心里想的总是比不过手中动作,不等祝纪年又是句嘲讽,赵无眠便提起裙摆跑下了楼,原来,人心从来都是偏长了的,她又怎能奢望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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