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阙平还有病人需要候诊。

    所以到最后,送南壹壹去找萧棠的人,是她曾经的心理医生------沈畅。

    一位喜爱兰花的知性女人,五十岁。

    南壹壹那时从强奸犯手里逃脱后,直至初中毕业,陪伴了她两年的心理医生。

    车载香薰,是清冽的兰花清香。

    南壹壹坐在副驾正对着的后排位置,缩在了从后视镜也无法照应出的角落。

    沈畅踩下油门之前,瞥了眼后头跟上来的suv,在红绿灯路口时,会刻意地滞留等待。

    车水马龙的夜景,霓虹灯忽闪弥漫。

    南壹壹戴上了那天,惠木拉随手扣在自己脑袋上的墨镜。

    黑夜,便更黑了。

    ……

    在结束了和沈桥的通话后,

    张昀理并不完全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凭着敏锐的危机感,主动担任了萧悯的司机。

    而萧悯,也首次没有拒绝别人开他的车。

    萧悯努力将视线停留在窗外的人流上。

    但显然白费力气,很快便收回来,望着前面的车尾。

    可又清楚,小姑娘是最喜欢观察外面的,总是被路人的一举一动吸引目光。

    他仿佛知道她也在看着窗外。

    回忆着南壹壹在面对南君孑时的无助,她就像被弃之敝屣般,像被撕碎了美丽裙子的仙子。

    没了灵气的南壹壹竭力的晕倒在他怀中时,也照样纯澈的不染丝毫尘埃。

    萧悯清楚早晚有一天,南壹壹会知道那些破事,那些狗血又无趣的恶心破事。

    那些会让他的小姑娘根本接受不了的破事。

    而心理诊疗室的隐秘隔间里,他也在。

    仿佛亲眼见证了一些东西,一些南壹壹初中时期,接受心理干预时的不堪与痛苦。

    当年的她,被粉碎了善良。

    而如今,被粉碎了信仰。

    ……

    望着一直不语的男人,张昀理收起了平日的吊儿郎当:“咋回事啊?我刚没上楼,上面咋了?你呆了快四五个小时……”

    萧悯开了窗,仿若无感的陈述:“她知道了。”

    “……”

    张昀理心都跟着揪了一下,想起那个白嫩乖巧的小妹妹,“那……”

    “我会陪着她。”,他说。

    “……”

    ——

    沈畅将车停好后,瞥了眼斜对角的suv。

    待那边车灯熄灭,回头看过来。

    女人讲话时也如兰花般优雅持重,“壹壹,医院到了,需要沈阿姨陪你上楼吗?”

    南壹壹懵然着要打开车锁,却发现被锁住了。

    像个没灵魂的提线娃娃,重复着手里开车锁的动作,但不问话。

    “壹壹,沈阿姨帮你问过了,正常的骨髓移植手术平均在六个小时,就算移植成功了也不能探视,需要在无菌仓内住二十多天。”。

    沈畅的语气注入了力量感,“壹壹,不要着急,你母亲会平安出来的。”

    似乎是被某个词触动了,南壹壹抬眸时眼睫闪了闪。

    一天没喝过水了。

    她喉咙干的发疼,“沈阿姨,她是我妈妈,对吧。”,南壹壹说,“她就是我妈妈。”

    良久,

    沈畅捏了捏方向盘,说:“她是最爱你的人。”

    “……”

    南壹壹渐渐笑了,眉眼弯的异常柔和,透亮的黑眸皎若星辰,唇勾起来,自哄般:“我妈妈她会平安的。”

    “我走之前,妈妈说了。”,她的语气更像给沈畅讲故事:“她说只要我想她了,她就会来佃市陪我的。”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

    想起自己去佃市时的固执与任性,仿佛在那时,就预示了要发生什么变化一样。

    “沈阿姨,我自己上去就好。”

    ……

    沈畅遵从了南壹壹的想法,在萧棠没有转移至普通病房前,她相信小姑娘问题不大。

    就算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女儿,那她也是个22岁的成年人了。

    沈畅的判断没错。

    南壹壹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坚强。

    将车开出停车场时,斜对面的suv下来两个人影。

    萧悯站在路边,“沈医生。”

    “抽根烟。”,张昀理自觉退到车尾角落。

    沈畅没下车,只完全将车窗降下来,“萧悯,我知道你。”,女人说话时仿佛有穿透力一般,“几个月前汪老师之前找到我,希望我能帮他孙子做心理疏导。”

    女人无所谓的笑道,“但你没出现。我想,你应该并不需要心理医生。”

    萧悯:“谢谢您。”

    沈畅的职业要求她不断地探索与观察,“理论上来讲,你们都不算南壹壹的亲属,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

    萧悯眸光闪了一瞬,“您想说什么?”

    沈畅面色沉凉如水,“据我观察,小丫头有复发的迹象。”

    萧悯的心也随着这话沉了沉,“复发?”

    “没错,小丫头初中那会除了生理上的呕吐,还有一个症状。”

    萧悯有所预感。

    她说:“失语。”

    骤降的沉默。

    这两个字砸在了萧悯耳边,连车尾故意绕开的张昀理都听见了。

    男人喉咙滚了滚,眉眼凌厉的拧住。

    “那件事发生了一个月左右,随着皮外伤和对她生理期的调养,我们都以为小丫头已经渐渐康复起来。”,沈畅道。

    沈畅像是叹惋,“谁能料到,小丫头经历了快半年的失语期。那段时间里,我们的每次沟通治疗都通过纸笔进行。”

    萧悯几乎是瞬间,联想到了南壹壹总喜欢窝在沙发拐角,一坐就是一下午,以及,她写的《残缺》。

    蛛丝马迹。

    张昀理在车尾听到失语这两个字,他后脊便生出了一股子恐慌感,大概是源于配音演员这个职业。

    连轻微的感冒都极为影响录音,更何况是不能出声这样的灾难?

    萧悯前所未有的压抑,“我能做些什么?”

    “……”

    “为她,我能做些什么?”

    沈畅依旧没回答。

    心理医生的精力大多用于洞察人的细微动作。

    就像此刻,萧悯看起来并无异常行为,但那双眸里透出的迫切或是紧张,经验老到的沈畅还是轻易捕捉了。

    沈畅是知道萧悯入狱经历的。

    “我问过汪老师。”,似是不解:“为什么他那位最需要心理疏导的孙子,后来没来找过我。”

    “你爷爷说——”

    “有个姑娘陪着他呢,应该不需要别人了。”

    萧悯紧抿的唇瓣有松弛的意向。

    女人挂起一抹通透的笑意,“没想到汪老师口中的孙媳妇,是壹壹?”

    话说的直白,男人有些怔。

    沈畅最后用长辈的口吻留了句:“壹壹当时陪着你时是怎么相处的?”

    “——你可以学学。”

    沈畅的车匀速驶出停车场。

    萧悯沉沉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顺着沈畅的建议回忆起和南壹壹相处的日子。

    小姑娘好像并没有特意为他做过什么,甚至是极坦然的接受了他的照顾。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眸光亮亮的夸赞表扬。

    萧悯一度认为,他就算是给她放盘咸菜在桌上,南壹壹也能找出由头来高高兴兴地吃下去,顺便说一句刀工真好。

    还有什么呢?

    在他心性狰狞扭曲时。

    她为他遮住过双眼,

    给他拥抱,

    用最乖最软的调子给他讲那些大道理……

    萧悯不自觉的勾起唇,她不需要做什么,甚至只需要不抵触,他的心脏就能被完全填满一样。

    她给了他从未有过的依赖感。

    张昀理走过来,有些担心,“不上去看看?”

    萧悯望向医院顶处,红亮的十字标识凛凛立在夜色里,“你说,壹壹如果真的失语了——”

    萧悯的面色平静无澜,很难让人揣摩真实的心思。

    张昀理能确定自己一个字都没听错。

    男人说的是,

    “她也只能,乖乖地跟我走了……呢。”

    张昀理周身气温低了些。

    萧悯前一秒说的话,就像个道行颇深的厉鬼,在他这大活人耳边吹了口阴气……

    他尽量表现的像商榷,“这……还是得看妹妹意思吧……”,他说,“你也没正经追求过人家,上回还把人姑娘又从你家吓跑了。”

    想起上次被萧悯踹的那一脚,“别以为隔了个门板我就没听见你都干了些什么狗屁禽兽事。”

    张昀理不赞同的愤然,“兄弟,你得循序渐进。”

    萧悯的视线从高处收回来,不甚在意的闲散口气。

    “尽量。”

    张昀理不了解南壹壹的往事,但牵扯到心理治疗和失语这些事,总归不好。

    叹了口气,“得,但你别疯过头。”,他立场坚定,“我站我干妹妹这边,你要是把她伤着了——”

    在萧悯薄凉寡淡的视线下,张昀理威胁道:“我第一个给她找男人。”

    男人思索少顷。

    像是弯了下唇,温和又诡谲,“尽量——”

    “不疯过头。”

    “……”

    ——

    “手术中”几个字亮的冰冷刺眼,仿佛用荆棘在南壹壹心口剜着心头肉。

    她上来前是极有勇气的,她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却在最后的拐角处,缩回了自己踏出去的步子。

    南君孑的身形向来是立挺肃穆的,他坐在长椅上,瞳孔却失了焦般,男人的情绪大多表相内敛,而女人不太一样,因为萧玫正站着等,不安难耐时经常忍不住踱步。

    南壹壹靠在冰冷反光的墙壁上,闭眼祈祷,慢慢滑落着蹲下去。

    ……

    世界归于沉寂时,一些没头没尾的腌臜事便迅速入侵人的脑海。

    南壹壹的呼吸都是疼的,唇角甚至干裂出浅淡血痕,舔一下,杯水车薪。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萧悯,想起他先前极为露骨大胆的行径,恣意妄为的逾矩……

    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真就是从未将她当成妹妹看待。

    南壹壹的头埋进膝盖中间,苦涩的笑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第一次去木乔清吧接他,或是被李示袭击的那晚,亦是在佃市相遇……

    南壹壹的脑子清明,但头颅细密的疼痛。

    她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肩头,原来南君孑对她的严苛或者漠视不是因为不爱她。

    而是。

    根本没有义务爱她……

    南壹壹在孤僻冰冷的墙角蹲的脚掌和小腿发麻,透彻心扉的僵硬。

    快睡着了,

    就这样睡着吧……

    “谁是家属!”

    “快点!谁是家属!”

    医生仓皇急切的找到南君孑,“您太太手术过程中发生了肺部感染,目前情况比较危急,我们正全力抢救。”

    “病危通知书——”

    医生的声音沉下来,“请签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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