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壹姐。”,沈桥抱着电脑走向凉亭,已经欣然接受这个辈份。
惠木拉去卫生间了,只有她一个人在等。
南壹壹不怎么好意思,“不用这么叫,开开玩笑就算了,你这年龄其实跟我一个哥——”
“……”
她语结片刻,“没事。”
沈桥瞥了眼女孩,“不算开玩笑。”,认命地勾唇:“不管从哪方角度,我最后大概都得叫你一声姐。”
“什……么?”
男人挑眉,不做解释。
把电脑推过去前问了句,“你之前说……你父母在外地出差?”
南壹壹点点头。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你做个心理准备。”,沈桥说:“你母亲的定位,近期应该一直没离开缇市。”
望着女孩瞬间怔愣的神色,沈桥只将电脑转向她,“我先去找木拉。”
……
沈桥刚才的话,仿佛在南壹壹脑里存了些回音。
南壹壹觉得呼吸,和动作都,不太受自己控制。
从未离开过缇市?
怎么可能呢,为什么?
市中医医院……汪爷爷,
所以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爸爸妈妈最近在哪里……吗?
她眼睫颤着,拿着手机时手指都不知该往哪儿点。
医院这样的地方。
最后,只远远留下了句:“晚上不能陪你喝酒了,毕业典礼见。”
……
南壹壹走的匆忙,惠木拉连多问一句都来不及,愠怒道:“你给她说什么了?”
沈桥无辜摊了摊手。
索性毕业典礼就在四天之后,惠木拉便没再追问,给南壹壹发了条信息:【有事叫我】
但原地的两人不会想到的,
是女孩临走前极为随便的一喊,会是他们所听到,属于南壹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
——
中医医院门诊部。
南壹壹在一楼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凝住心神,“喂,爸爸。”
南君孑的语气很严肃:“南壹壹,请你——”
“我在医院。”
“……”
男人的话里划过稍纵即逝的关怀,但极迅速又回归了公事公办:“发生什么事了?”
她冷静道:“我和你们,在同一家医院。”
是她意料之中的沉默,短暂又漫长。
南君孑并没有问她是如何知道的,只道:“住院部三层。”
像是预感中的糟糕要被一步步验证,她穿过的每一条走廊,越过的每一个病人,每一秒每一刻,在最后的最后。
都与病床上安睡着的萧棠重叠。
南壹壹犹豫良久,推门而入时,南君孑正在沙发处办公,褪去了平日里的正装刻板,穿着略显休闲的宽松衣服。
但神色却是一如既往地凝重冷漠,抬头看她一眼,便起身往门外走,“别吵你母亲休息。”
她只能先退出病房。
南壹壹觉得,南君孑很排斥,很排斥她。
男人皱眉挑眼的一瞬间,倒更像是蔑视,仿佛南壹壹是个什么瘟神。
惴惴不安的走廊,充斥着消毒液的气味,鼻腔有些痒,但她忍住了。
南君孑坐在长椅上,而她站着。
很快,
“上月,你母亲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轻微脑震荡和一些皮外伤。”
南壹壹眉头皱起来,急急地想说些什么,为什么不将这些告诉她?她明明可以来一起照顾的!
更多的是疑惑。
她等的着急,尤其是在南君孑寂静的沉默里,仿佛还有什么更大的灾难要被投掷过来。
仿佛完全明晰她的心理活动,南君孑的语调浑浊:“急性髓系白血病。”
心脏瞬间坠入深渊!
话里却自我欺骗地喃喃:“什么?”
暗不见底。
一定是听错了……
她执拗地又问:“什么?”
南君孑抬眸,眉眼锋利,却在此刻仿佛带了不知意味的笑,“出院前,在你汪爷爷的建议下,我和你母亲都做了全身体检。”,紧盯着面前稚嫩的女孩,“阿棠查出了白血病。”
南壹壹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片刻间凝固住,将近40度的夏热在这会瞬间结成冰窖。
阳光破碎,像是信仰被不留余地般击溃。
语调顷刻间染上颤意:“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几乎斥责:“这么久,你们干嘛要瞒着我?那是我妈妈我要来照顾她啊!”
她是真的很难理解,极难理解,这半个多月里她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傻子。
“南壹壹,你什么都做不了。”
南壹壹从未跟南君孑正面交锋,却在此刻第一次被真正激怒,“是!我从小到大就什么都做不了!”,她颤着声哀婉:“你从来瞧不上我……”
不甘地仇怨在医院这样的生死之境喷薄:“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你当初干嘛要生下我!”
“啪!”
是落于少女脸颊上厚实的巴掌。
酸楚苦涩几乎升到了顶峰,她唇颤着眼泪夺眶而出,本就爱哭的女孩哪能受的住这样冤枉的委屈?
脸颊火辣辣地刺痛。
吸着鼻子仰头迎向南君孑,南壹壹觉得自己变了,在这一瞬,她对南君孑竟生出了恨意。
对自己的父亲,恨意,滔天。
南君孑又何尝不是?
“我与阿棠,对你仁至义尽!”,男人像是决绝讽刺。
“爸爸!到底为什么?”,为了把话说清晰,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吼:“你一直不喜欢我,一直那么严厉的管教我!我都能忍的……”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南壹壹的哭声与愤怒被无限拉扯,她用尽全力:“可是我妈妈……可是妈妈她出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哽咽不停,鼻涕甚至流出来,“你根本……根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你的亲生女儿……”
“你……”
她彻底崩溃地哭出来,是从未有过的悲怆。
口腔里有时只能断续发出“啊”的频率,眼泪模糊了瞳孔,也逐渐看不清南君孑的脸庞。
南君孑在打了女孩一巴掌之后,也像是完全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从来没有真正对南壹壹动过手。
面对这个南壹壹是她女儿这个身份,阅历半生,蹉跎沉浮过的男人,第一次挫败无力。
素来沉着冷静的南君孑,也仿佛被点燃了疯狂,“南壹壹,阿棠的父母在你幼时便过世了,萧玫的骨髓不适配,你懂这样的概念吗南壹壹?”
“这个世界上……”
男人眉心拧着极力克制什么,“这个世界上,你母亲再也没有直系血亲来帮她配型了你懂吗!”
男人眼里的冰冷刺骨,比女孩更甚。
南君孑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倾泻仇怨。
南壹壹早已经无力思考任何逻辑。
白血病……
骨髓……捐骨髓就好了……
她身子绷的颤抖,姥姥姥爷不在了,小姨也不可以……小姨也不可以……
我是……我可以啊……我可以的……
她希冀地看着南君孑,哭腔仍是完全止不住的断续:“爸爸,你、你为什么把我忘了?”
她听到了南君孑刚才的话。
听到了。
南壹壹此刻,浑身上下尽数被浇上了卑微的不堪。
男人没说话,一声都没吭。
也不知端详南壹壹崩溃地哭了多久,在她试图转身打开病房门时。
南君孑脸上浮现出的,是前所未有的悲哀:“我比你更希望------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南壹壹按下门把手的动作被无形之力生生拽住,脑子轰的一瞬闪过白光,已经完全无法呼吸的绝望。
不是?
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那就……那就是说,我只是妈妈的亲女儿而已。
对,爸爸和妈妈也有可能是二婚的。
对……
对……
她不断地肯定猜测,她不间断的自我灌输,但大脑就像是被人往里塞棉花,有东西在抽离她的思考能力。
两人的激烈争执终究还是被其他病人举报了。
护士带着医生,“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
南壹壹撑着墙,转过头来时,看到的却是汪阙平,以及,以及……
一瞬间,生命被彻底剥离般。
女孩无力地晕厥。
——
再次苏醒时,入目便是洁白的天花板,四周随便扫了一眼,她便认出了这是自己初中时期的------心理诊疗室。
曾经心理医生的位置上,坐着汪阙平。
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南壹壹觉得自己头痛欲裂,眼眶也是肿胀着疼,嗓子眼应该是缺水了。
否则她为何什么都不敢问。
诊疗室像是被保护起来了的昏暗,外面的光只能隐隐约约被透进来丝毫。
汪阙平面前的桌面上,干净地,只能看到一份档案袋。
南壹壹就那么发愣的望着桌面。
老人斟酌着,不忍,却又无可奈何,“丫头……醒来了,醒来了就先喝点水,爷爷给你倒。”
汪阙平极尽温和关怀,将温水递到南壹壹面前时,她还是毫无动作,又更像是不敢有动作。
就像,如履薄冰的胆小鬼。
汪阙平:“你母亲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
南壹壹瞳孔倏地像有了光,乞求般急切:“我能去看妈妈吗?”
“听爷爷说。”
汪阙平布满老茧的掌,保护地拉起南壹壹握紧的拳头,“爷爷联系了最权威的医学专家,给你母亲转院做手术。”
她满脑子都只有萧棠的生命安全这一件事。
“爷爷,我妈妈会没事的。”,她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对吗?”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你母亲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适配骨髓已经实属不易。”
南壹壹的耳边,萦绕着几个字。
适配骨髓。
老人眼见着,面前往日灵动乐观的小丫头,眼睛里渐渐消散了光芒。
叹惋,“爷爷没想到,你父亲会这么快告诉你。”
南壹壹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在这句话后,被击碎成泡沫。
她细细描摹着老人的眉眼,想探寻什么。
“爷爷。”,她吐气飘渺:“为什么,你们没有找过我?”
力气被抽干了似的,“为什么不找我来……”
她已经在脑海里不知重复尝试了多少次,“配型”两个字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萧棠已经被转院了,她要去照顾的,要去陪护,要看着从小宠自己到大的那个女人,要看她健康起来。
已经失了神志。
仿佛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生命里前半程的牵绊,都溜走了,未有一声告辞。
甚至是在她晕倒醒来后,萧棠已经被转了院,最该出现的她,连一个伴随的身份都被剥夺。
汪阙平给出了答复:“亲缘适配一定是院方优先考虑。”,老人沉重地吐了口气,隐晦:“你养母的亲女儿,生产后第三天便夭折了……”
南壹壹觉得荒唐。
她像是踩在激昂爆裂的鼓点上被人拖拽着鞭笞后,忽然被撕裂,被丢弃,被扔在幕布后。
说,这只是个废弃的音符罢了。
可有可无。
她的思绪,在汪阙平话音落时,被诡异地瞬间拉入一种极为宁静的沉谧之境,静的雪白空旷,静的透明模糊。
她眨了眨眼,动作迷茫,一丝杂质都没有,就那么纯粹地向汪阙平投去疑问的眼神,比婴儿稚嫩乖巧。
见到女孩这副模样,汪阙平更是于心不忍,“丫头,你要知道,你母亲一定是最爱你的人,血缘是天意,但人为才是真正的有缘人。”
南壹壹张了张唇瓣,望着老人眼里对自己的怜惜,汪阙平是医生,医生不会说假话的。
“我。”
良久。
“谢谢。”
她,似乎仅启了唇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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