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药物干预治疗下,胡建强体内转氨酶指标每天都在下降,从2300降到2100,再降到1900,1700,1400,1200……
虽然距离正常区间0到50还有很大差距,但总归不再上涨,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每天输液的治疗下,胡建强产生严重的食欲不振、嗜睡等不良反应,最后两只手臂都肿胀到抽不了血,只能做了一个留置针,方便每天固定的取血化验。
不知不觉中,胡建强已经在医院待了半个月。而胡薇乐也陪床了半个月,这似乎是自她成年后,父女俩单独相处时间最久的一次。
每天胡薇乐要去医院食堂打饭,早中晚各一次。还要搀扶着输液的胡建强送进厕所。每两天要同护工一起送胡建强去各个楼层做身体检查。在医院待了半个月,胡薇乐已经熟知医院每层楼和每个科室的基础设施与具体位置。
这天中午,胡薇乐打饭归来,看见胡建强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看什么呢?”胡薇乐有些好奇。
十年前的手机还没有出现智能屏这个概念,都是数字按键机,还要靠充流量才能上网,网络上最流行的就是天涯、贴吧等论坛帖子。
而或许是她幼年体沉迷网络的不良印象,胡建强一贯不屑使用手机上网,直到□□年后,某音短视频的兴起,才让胡建强学着上网冲浪,每天也就是看一些国际新闻和政治局势这类的话题……
“没看什么。”胡建强有些神秘道,“对了,你不是考了英语证吗?是不是翻译个歌词没难度啊?”
“呃,要看具体内容吧。”一听这种“白嫖言论”胡薇乐就血压升高。
“你看看这个,是原创的。”胡建强把手机递给了胡薇乐。
胡薇乐一看,是一大段中文——四格诗。
“梦想放飞,我心永驻。
青春不悔,人生如梦。”
只看了两行,胡薇乐就觉得辣眼睛,“这谁写的?你朋友吗?”
“哎呀,反正你就说,能不能翻译成英文,给人家润色一下!”
“我试试……你急着要吗?”胡薇乐将信将疑道。
“尽快!我和你李长治堂哥联系上了,正发短信聊天呢!人家根本没换手机号,肯定是你打错了!”终于,胡建强还是忍不住,喜气洋洋道。
“啊?!”一瞬间,胡薇乐的表情有些扭曲。
她提高了嗓门,怒气冲冲道,“你跟他联系干什么!人家根本不稀罕搭理你,求求你别倒贴了,我们难道没有自尊吗?”
“你们这种小年轻就不懂!”胡建强也有些生气,大嗓门道,“我和你这种人说不清楚!”
“……你别生气。”想起医生叮嘱,肝炎病人不能发火,胡薇乐按捺住怒火,强行道,“我怎么不懂了?”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见胡薇乐服软,胡建强又恢复了得意——事实上,他颇享受指点家人的感觉,譬如胡薇乐和胡小薇,“你不是想换一个工作吗?正好人家在首都工作,我寻思着,这也是人脉,将来可以为你铺路啊!”
胡薇乐无语极了,“可是你生病的时候,你都快死了,他也不帮你。爸爸,你怎么……”
她没有说完的是,胡建强你怎么狗改不了吃屎啊!
“我就问你,这是他主动让你翻译的歌词,还是你自己主动的?”
“嗯——人家写了歌词,让我看看。”胡建强含糊道。
“所以是你倒贴的,对吧!”胡薇乐提高了音量,快要气死了。
“哎呀,你懂什么,人家是b大的,这都是为了你和小薇铺路!”胡建强神色悠哉,笑道,“你不翻译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胡薇乐简直要败给胡建强的语气和表情。
偏偏她还毫无办法。
“随你吧,反正不要污染我的眼睛。”
胡薇乐只能这样说道。
终于,住院一个月的那天,胡建强的转氨酶指标从最初的2300降到了500,主治大夫宣布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胡建强不同意,想降到正常指标50以下再走,拒绝了医生的出院命令。
——虽然惊叹于亲爹的厚脸皮,但终归亲情战胜了正义,胡薇乐没有去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倒也没再坚持,只是一周后,胡建强的转氨酶指标从500降到200,连续三天都稳定在200时,胡建强和胡薇乐终于没了继续住院的理由,被医院“扫地出门”。
父女二人,扛着一大包治疗肝炎的中成药,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火车上,胡建强还不停抱怨,反正三个月后还要去首都复诊,应该再住一段时间的。
胡薇乐听得烦躁,认为和胡建强存在着深深的“代沟”和三观差异。
但或许这就是亲情的强大之处,比起病恹恹的胡建强,她还是很高兴看见一个四处钻营的父亲。
回到家里,孙爱芳和胡小薇十分高兴,拉着胡建强问了半天,胡薇乐听着胡建强吹嘘住院的那段时间,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胡建强的风格,居然已经可以不再生气,只是淡淡的烦闷。
等两人收拾妥当,匆匆去看望爷爷胡智民。
胡薇乐有些难过,虽然爷爷已经出院多日,但经此一役,他的身体还是以不可控的速度衰败下去。
似乎岁月的痕迹,突然在爷爷身上留下了重重的伤口。
记忆中,爷爷正是在她上初中的时候,迅速苍老下去。
听说胡建强回家,在省会的表姑专程打电话关心,询问胡建强的身体状况如何。
——虽然公司有许多事情等待处理,但胡建强再也不敢当“拼命三郎”,反而谨遵医嘱,拒绝各类酒会,每天坚持晨起游泳,戒掉烟酒,开启养生模式。
不过有人关心,就有人不怀好意。
听说胡建强回来后,一直神隐的大伯和三叔找到了胡家。
——提到这个,胡薇乐就忍不住生气。爷爷胡智民有一个亲妹妹,也就是胡薇乐的姑奶奶,但在胡薇乐出生前,姑奶奶就因意外离世,只剩下两个工作的儿子和一个女儿,也就是胡薇乐的大伯二姑和三叔。
平时过年,双方会走动一二。这次事发突然,孙爱芳拜托大伯和三叔照顾高血压的爷爷胡智民,谁知等她带着胡小薇从省会返回,却发现大伯和三叔两人都想偷懒,也不舍得花钱请护工,根本没有人照顾爷爷胡智民!孙爱芳赶带着女儿到公公住处时,家里甚至没有一杯热水!
见孙爱芳回来,两人忙将烂摊子丢给孙爱芳,溜之大吉。
可现在等胡建强回来,两人却又眼巴巴上门看望。
原来数年前,胡智民在妹妹因意外离世时,许诺将父母留下的老宅祖屋和田地均分给胡建强、大伯和三叔三人,但后来胡建强通过做生意赚钱,主动放弃了老宅祖屋的继承权,让给了经济条件并不宽裕的大伯和三叔。
而祖产地契因手续问题,还在胡智民名下。现在胡智民和胡建强相继病倒,大伯和三叔本就因迟迟分不到祖产心怀不满,现在更是借机闹事,怀疑胡建强根本不是诚心的,也想分一杯“羹”。
“建强,我们也不好意思打扰老人。但道理咱们得掰扯清楚,当时我妈去世的时候,舅舅可是答应要给咱们兄弟三人均等的祖产。后来你主动说不要,现在舅舅病倒了,这东西还没分,不会是想着留给你一份吧?你家那么富,还住在城里,这点小钱也要计较啊!”
“别怪我性子直,我就直说了,老胡家的东西,不能传男不传女啊。我妈当时活着的时候,给胡家人做牛做马,现在分家产就想把我们踢出去,没这个道理啊。”
大伯和三叔坐在胡建强家的客厅里,两人揣着手,眼神不住打量着胡家的装潢。大伯是早前当过兵,退伍专业后在农村的一家铁厂上班。而三叔从小不务正业,现在走街串巷,批发一些小商品售卖。
胡建强早年做生意时,试图将两人招揽到身边帮忙,但一个嫌给的钱太少,想要做总经理;一个嫌太累,整天偷懒耍滑。最后辞退两人时,两人还躺在胡建强的公司门口大闹一场,气得胡建强好几天没有睡着觉。
就连最后,爷爷胡智民也放弃了帮扶这俩不成器的外甥,断了每个月的生活补贴。
因此,在家人的影响下,胡薇乐——包括十五岁的幼年体,从小对这俩亲戚印象很差,并且这种印象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强烈。
——小时候不懂事,对善恶没有强烈的判断能力,甚至还觉得大伯和三叔生活落魄,很可怜。但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了,明白有些人的可怜就是咎由自取。
听见他们的话,胡建强气得要死,只是他还没张嘴,胡薇乐已经按住了他,反击道:“大伯,三叔,你们既然知道我家有钱,为什么不知道我们根本看不上祖产那两亩地呢?哎,也是,住惯了楼房,用惯了冲水马桶和电子设备,有的人没体验过这种感觉,是不会懂的。”
“你!”三叔嘴笨,指着胡薇乐半天说不出话。
“呵,你们有钱,那为什么还要占着祖产不分给我们?苍蝇腿再小也是肉,有钱人才越小心眼!”大伯反唇相讥。
“分,当然要分。爷爷心善,但我是个讲道理的,这是太爷爷和太奶奶留下来的东西,是姑奶奶和我爷爷共有的。我爸主动退出是他的选择,但既然你说祖产不能传男不传女,那省会的二姑也要分祖产,应该一分为三,二姑也要拿一份。”
“你放屁!二妮在省会当老师,富得流油,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次,给她干什么,简直浪费!”
“哦,二姑不要,那胡建美要。她现在没工作,整天住在她哥胡建强家,这总没问题吧?”
“……”大伯和三叔果然沉默了。
如果反驳,那么姑奶奶的祖产他们就要被迫放弃。可是如果接受,总共两亩地,一人一亩地还嫌少,一分为三,那还不如不要呢!
孙爱芳在旁边拽胡薇乐袖子,示意她闭嘴。
最后还是大伯转变策略,打起了亲情牌,“建强,我们不是说要逼着舅舅分祖产。只是你看,大哥养的娃们都大了,红红在铁厂打工,正准备说亲;芳芳还在上学,打算读研究生。再看你三弟,现在都没个正经工作。我们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偏偏舅舅病了起不来,不然我们也不会上门做这种没脸皮的事情啊!”
“是啊,哥,我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娃们啊。佳佳今年刚考上大学,我是想在祖产上种东西攒点钱,将来孩子步入社会,总不能让娃没面子,说她爸就是个无业游民!”
“……”这话一说,胡建强果然动摇了。他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知道一穷穷三代的悲哀,自然希望还在村里的亲戚们日子可以越过越好。
“白眼狼,你巴不得爷爷和我爸——”胡薇乐想骂人,但孙爱芳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哑火了。
每次都是一样的套路,大伯和三叔上门先提出一堆要求,被拒绝后开始卖惨,哭诉自己生活多么不容易,他们都是为了下一代能够更好的生活,然后胡建强就会心软,同意他们的请求。
但明明是他们自己放弃了一次又一次机会,才会导致今天的落破生活!
胡薇乐觉得自己仿佛在看八点档狗血剧一样,大伯和三叔就是常见的小白花女主,而胡建强就是那种愚蠢的直男!
姑奶奶的三个孩子,只有二姑当初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是个明辨是非的人,也是和胡家人走得最近的亲戚。这次胡建强去省会看病,就是二姑在忙前忙后。
同一个娘胎出来的,差距却如此大。被孙爱芳警告后,胡薇乐闷闷不乐,只恨自己不是一家之主,不能拍板把人赶出去。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胡建强做出让步,同意在半个月内带爷爷去办完祖产的过户手续,同时分别补贴大伯和三叔一家各一万元,从此姑奶奶家就算彻底和胡家“分家”了。
“凭什么?!爷爷还在病床上躺着,跑去办过户?他们根本就不考虑爷爷的身体状况,真不要脸!”
送走亲戚后,胡小薇从屋里出来,无能狂怒。
“可以代办的,有委托材料就行,到时候我给爷爷跑去。”胡建强叹了口气,想抽根烟,一摸兜却发现自己早就因为生病决定戒烟了。
“不行啊!你也生病,每天还吃药呢。大伯和三叔怎么这么讨厌啊!”胡小薇反对道。
“就跑一趟,没事。”胡建强不耐烦道,“你别管了,回屋学习去。”
“……你讨厌死了!凭什么我不能管?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胡小薇不怕死地顶嘴。
胡薇乐看着幼年体在客厅走来走去,听到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更加心烦意乱了。
难怪有些时候,大人们不会告诉小孩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果十五岁的幼年体知道,胡建强还答应给两家一人一万元,恐怕能气得灵魂出窍。
——年龄小,三观尚未形成,别人什么信什么,三观跟着耳朵走。同时又是个战五渣,除了生气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制造一些聒耳的噪音。
真就应了那个词:无能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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