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爱芳找到胡薇乐和胡小薇时,两人第一次见到孙爱芳哭成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嚎啕到眼泪都干涸了。
见孙爱芳哭,胡薇乐和胡小薇下意识也湿了眼眶。
“建美,薇乐——”孙爱芳只是喊了两人名字,就说不下去了。
她们哭成一团,最后还是胡薇乐站出来,问清楚了事情经过。
原来胡建强在招商晚宴上晕倒后,被送到了医院急救室,正在抢救中。偏偏祸不单行,司机最先联系的人是爷爷胡智民,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得知儿子送到急救室,当即高血压发作,也进了医院。
孙爱芳是外省人,父母都不在身旁。而胡智民只有胡建强和胡建美两个孩子,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如何照顾同时住院的父子俩。
“我给大伯和三叔打了电话,现在他们去照顾爷爷了。也联系了省会的表姑,她现在帮忙挂上了省城医院的号,我们要一起去省会看病。”孙爱芳抹着眼泪道。
胡薇乐放心不少,爷爷高血压是老毛病,而大伯和三叔是爷爷亲妹妹的孩子,平时亲戚们都会互相走动,临时照顾老人可以放心。
当天晚上,母女三人同挂着吊瓶的胡建强,一同坐上了前往省会的火车。
根据县医院大夫说,胡建强这次晕倒是因为肝脏出现问题,正常人转氨酶数值一般在0到50区间,而胡建强的转氨酶高达300,不排除传染性乙肝的可能性,必须尽早治疗,一旦转氨酶超过4000,人就有严重的生命危险。
听完孙爱芳转述,胡薇乐和胡小薇立马就哭了。
胡小薇心慌意乱,想要安慰妈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未想过家里的顶梁柱有一天会出现问题,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胡建强本人虽然清醒过来,但也提不起精神,神色仄仄,一声不吭。
二十五岁的胡薇乐叹了口气,她不记得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胡建强生过这样一场大病——但或许也有过,只是家里没有人告诉她而已。
孙爱芳被胡建强保护得很好,后来智能手机普及,连支付操作都不会,而胡小薇更是单纯到只知道抹眼泪,所以最后还是要指望她。
她给孙爱芳接了杯温水,又安顿好胡小薇,最后揽着幼年体的脑袋,低声道:“睡吧,火车明天早上才到呢。我看着爸爸。”
“小姑,爸爸会死吗?”胡小薇眼眶一热,哽咽道。
“不会的。睡吧,有我呢。”胡薇乐让幼年体躺在自己腿上,自己瞪着一双死鱼眼,专心盯着胡建强的吊瓶。
第二天早上七点,等候在火车站的表姑接到一家四口,一行人匆匆赶往省会医院。
初步化验结果显示,胡建强的转氨酶一晚上从700飙升至1500。
省城医院的大夫立马用上了降转氨酶的药物,但也很明确表示,如果有经济条件,最好去首都医院治疗这种急性肝病。
孙爱芳和胡小薇看向胡薇乐——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十分依赖胡薇乐的决策。
胡薇乐没有犹豫,立马拍板,她带着胡建强去首都治病。
而孙爱芳带着胡小薇回到县城,照顾爷爷,她会通过电话远程联系她们。
孙爱芳给胡薇乐塞了五千元现金,叮嘱她不要不舍得花钱。胡小薇更是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
当天下午,胡薇乐又带着胡建强,踏上了前往首都的火车。
省会距离首都很近,只要三个小时的车程。但短短两天时间,胡建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来,他的脸色蜡黄,一天中的多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靠在一边打盹,眼角已经有浓厚的黑眼圈。
胡薇乐看着昏睡的胡建强,突然眼眶一热,强行把脑袋扭向窗户那侧。
火车外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郁郁葱葱。
胡薇乐却知道,这一回轮到她变成大人的模样,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当天晚上,胡薇乐凭借地图导航,订了一家首都医院附近两百米的宾馆。
随后,她又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钟,天不亮就去医院排队挂号。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中午给胡建强办好了住院手续,等一切手续跑完,胡建强也已经成功用上了降低转氨酶的药物。
主治医生调侃道:“小姑娘,还好你送来的早。病人转氨酶已经升到了2300,再迟一步就要器官衰竭,住进icu了。”
至此,胡薇乐终于扯出一个笑,点点头,出了诊室。
当天晚上,胡建强体内的转氨酶第一次出现回落,从2300降至2100,病情得到有效控制。
同时做完抽血、穿刺等一系列检查后,医院排除了传染性乙肝的可能性,确诊胡建强只是急性肝炎,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结果让一家人的心都落回肚子里,或许是知道自己病情不是“那么”严重,当天晚上,医生查完房后,胡建强罕见保持苏醒状态。
他给胡薇乐塞了一个号码,神秘道:“这是咱爸一个堂弟的孩子,我远房堂弟,就在首都工作。”
“……爷爷堂弟的孩子?什么亲戚啊,还在首都工作!从来没听说过。”胡薇乐直皱眉头。
“你知道什么!当时那小子高考报志愿,还是我出的建议呢!人家后来研究生考上b大,又读了博,留校当老师,才渐渐没了联系。将来薇乐高考时,没准还能给咱们走点关系呢!”睡了一天,胡建强的精神好转许多,兴致高昂道。
胡薇乐一听这熟悉的“走关系”言论,就有些ptsd,十分反感胡建强这“普通却如此自信”的言论。先不说她高考时,并没有这样一个亲戚凭空出现,就说他们老胡家普普通通的小康家庭,凭什么能和人家那种跨越阶层的“精英”扯上关系呢?
“不要啊。这么远的亲戚关系,人家才不会搭理你呢!”胡薇乐拒绝道,“何况你们都这么多年不联系了,现在找人家做什么?”
“哎,你看看你,你懂什么啊!”胡建强压低声音,鬼祟道,“听说b大附属医院治疗肝病全国出名,反正我们都来了首都,人家在b大工作,肯定有职工名额可以免排队挂号,到时候做个深度体检,也放心啊。”
“……”胡建强这么一说,胡薇乐果然动摇了,“你真的确定他会理我们?”
她从没想到b大附属医院这层的关系,但这次来首都就是为了给胡建强治病,能见到专家当然更好。
“嘁,你就放心吧。这小子当时上学家里没钱,还是咱爸给他付了初中加高中,一共六年学费呢!”胡建强踌躇满志道。
“好吧!”胡薇乐决定相信亲爸一次,捏着电话纸条,走到了医院走廊。
电话刚拨出去就接通了。
那个叫“李长治”的叔叔声音温和,“喂?你好。”
胡薇乐咬紧下唇,手指无意识摩梭着墙壁,紧张道:“叔叔你好。我爸爸是胡建强,我是胡薇乐。我爷爷胡智民的堂弟是胡喜顺,和您家是亲戚。”
“……哦,薇乐啊!怎么了呢?”对方显然不知道胡薇乐是谁,慢半拍后,客套道。
“那个,我爸胡建强最近身体不好,医院查出来是急性肝炎。”胡薇乐硬着头破求情道,“听说叔叔你是b大职工,可以帮忙把我爸转到b大附属医院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胡薇乐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李长治才再度开口。
“薇乐啊,你是听你爸爸说的吗?不好意思啊,这么久没联系。但最近叔叔刚升职,很多人盯着,上面现在严打违纪行为,所以叔叔也没办法帮你爸爸办转院。这一帮忙,叔叔脑袋顶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何况你也知道,叔叔是小地方出身,首都这里藏龙卧虎,打拼太不容易了!”
“可是职工……”胡薇乐想说话,却被对方打断。
“这样吧,你们现在应该在老家县城医院是吗?你先让你爸爸等上一段时间,等叔叔有空了,一定帮你爸爸挂一个专家号,请你们到首都来看病啊!”
胡薇乐深吸了一口气,很想就此把电话挂上,去他的李叔叔。但她明白,有求于人,只能低下身子说话,“李叔叔,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唔,保守一个月吧。到时候再联系啊,我还有事,先挂了!”
“嘟嘟——”
电话传来忙音,胡薇乐握着手里的电话,默默攥紧。
她很想告诉这个叫李长治的叔叔,当初爷爷赞助他的学费,并不是为了让他这样敷衍了事的。胡建强的病情恶化速度极快,如果不是首都医院及时用药,稳定住体内转氨酶情况,胡建强很有可能因为延误治疗酿成大祸。
她愤怒极了,有对方语气中的高高在上,认为他们是“县城人”的不屑;有对方的敷衍了事,明里暗里都不愿帮忙的推辞;还有这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仿佛他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胡薇乐的预感成真了,对方已经是跨越阶层的“精英”,根本不会搭理他们。但她根本开心不起来。
胡薇乐有些丧气,怪别人于事无补,毕竟知恩图报是一种美德,并不是普遍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品质。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废柴,都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是不能给父母提供一个优渥的生活条件。
挂了电话,胡薇乐走回病房。
胡建强还没睡,一心等着电话结果,还不忘吹嘘,“建美啊,我告诉你,你哥我认识的人可多了,走到哪儿都有朋友帮忙,这就是人脉!你和薇乐过几年,要是能有我一半本事就好了!”
“……”听到这话,胡薇乐抬头,很想负气刺亲爹一顿,告诉他那个李长治的话,因为胡建强简直是这种“明明这么普通,却如此自信”的言论专业户。瞧瞧,一到大城市,就踢到铁板了吧?
但话到嘴边,她又看见胡建强手臂上的针眼——短短三天时间,胡建强因为取血测试体内转氨酶数量,已经扎了将近十个针眼,手臂处的淤血已经高高肿起,偏偏他像是没有半点知觉似的,一口不提。
“电话打不通。可能是太久没有联系,人家换手机号了吧。”
最终,胡薇乐硬梆梆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躺在病床旁狭窄的陪护床上,背对着胡建强,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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