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胡薇乐一个人去看望爷爷胡智民。
她去的时候不凑巧,胡智民刚好在午休,于是胡薇乐只好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剧播了不到半集,表姐红红和芳芳也提着东西来看望爷爷。
胡薇乐很高兴,表姐红红和芳芳是大伯家的女儿,虽然她讨厌大伯,但却喜欢两个表姐。因为红红和芳芳分别比她大六岁和四岁,每次见面都对她很好,经常给她塞各种零食糖果,极大满足了她对于“姐姐”的幻想。
十年后的世界,红红表姐在当地铁厂上班,嫁给了铁厂的一个工人,两人住在农村,婚后生了一男一女。芳芳表姐在省会读研,毕业后留在省会工作,逢年过节才会回到县城,胡薇乐穿越前听胡建强提过,据说芳芳表姐正在相亲。
即使父亲辈关系闹崩,但胡薇乐和表姐们的关系一如既往,甚至成年后关系更加亲密,每年见面都有聊不完的话题。
而十年前,红红和芳芳还是大姑娘,年龄比二十五岁的胡薇乐还要小。一人梳了一个麻花辫,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提着牛奶和糕点,过来看望老舅胡智民。
胡薇乐忙起身迎接,亲热叫了两人一声,准备接过两人手中东西。
谁知两人却冷脸,当作没听见,径直放到厨房。
胡薇乐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喊得声音小,整理了下情绪,又热情道:“姐姐,你们喝什么水?爷爷这里有茶叶和胖大海。”
因为两个姐姐都大她五六岁,像过去那样,胡薇乐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些撒娇。
然而今年二十一岁、中专毕业后就进入铁厂工作的红红表姐只是诧异地看了眼胡薇乐,然后翻了一个快要冲破天的白眼。
胡薇乐:“……”
气氛一度很尴尬。
最后还是正在读大学的芳芳脸皮薄,红着脸道:“哦,是建美表姑吧。”
红红嘟囔了句,“果然是个智障,还叫我们姐姐,谁是她姐姐!”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恰好能让胡薇乐听得清清楚楚。
胡薇乐:“……”她忘了,自己现在是胡建美,两人名义上的“表姑母”,而不是“表妹胡薇乐”。
闹了个大红脸,胡薇乐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好在红红和芳芳没有过多计较,也坐到沙发上,继续看胡薇乐之前选的电视剧。
是最近正在热播的《一起来看流星雨》。
作为一部十年前的现象级青春偶像剧,几乎所有女生都在追这个电视剧的更新,并为“慕容云海”、“端木磊”和“叶烁”三个男人争执不休,红红和芳芳也不例外。
只是她们刚坐下看了一会儿,红红皱眉道:“这一集是上周播过的,我早就看过了,我要看昨天晚上播的那集。”
“这是复播,最新集晚上才有呢。”胡薇乐小心翼翼道。
“哼。这什么破电视,回放功能都没有。”红红打量了眼客厅的装潢,刻薄道。
芳芳没有吭声,但她眉头皱起,显然也不满意电视的破旧。
“呃……”胡薇乐陷入沉默。
爷爷胡智民家的家电确实都是“老古董”了,如果不是爷爷这次生病,红红和芳芳表姐一整年也只有过年会来。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不熟悉爷爷家的“老古董”们。
胡薇乐又联想到大伯和三叔,心情有些沉闷。虽说上一代的关系没有影响到她和表姐们,但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比如她已经习惯了爷爷家的老古董电视,但表姐红红和芳芳却像一个陌生人……
看了一会儿电视剧,红红和芳芳兴致缺缺,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胡薇乐。在她们眼里,“胡建美”是她们的表姑,是胡建强的亲妹妹,又是个智障,自然代表着胡建强一家的利益。
她们可以友善对待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但无法友善对待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
“建美表姑,听我爸说,你的工作是老舅帮忙介绍到学校的。”红红有些酸道,“既然老舅这么有人脉,我当时中专毕业的时候就应该找老舅的,不然也不至于在铁厂上班。”
“……”胡薇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她不理解表姐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这样针对自己。即使现在她们不是姐妹关系,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又是“第一次”见面,不应该有如此大的恶意。
还是芳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低头道:“姐,表姑是老舅的亲女儿,我们这些隔代亲,当然比不上人家。”
胡薇乐感激地看了眼替自己解围的芳芳。
然而芳芳话题一转,说道:“不过老舅是做生意的,又在城里生活,赚的多,理应给我们和三叔家多分一些祖产。”
“是啊,这些钱对你们家还不和毛毛雨一样!大家都是亲戚,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是宝贝疙瘩,难道妹妹就不是一家人了吗?这心眼偏的有些厉害了。”红红想起分家的一万元,就有些憋屈。
“红红姐,祖产本来就是一间老房子,还有两亩地。这些祖产都分给了你和三叔家,我家这边一分钱没拿,又单独贴了两万,怎么能说藏私呢?”胡薇乐解释道。
“你是老舅的亲女儿,当然向着你家说话。你习惯了富贵日子,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农村人的。”芳芳委婉埋怨道。
“……”胡薇乐震惊极了。过去那两个温柔好脾气的姐姐仿佛只是一场梦,她仿佛真的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表姐们。
她终于意识到,红红和芳芳,是真的很讨厌自己——或者说,胡建强一家人。
胡薇乐也终于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其实她和两个表姐也仅限于逢年过节的相处,一年到头见面也不过两三次。而对她们印象非常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缺爱”,她是独生子女,小时候很羡慕有姐姐哥哥的人,所以她把表姐们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从小到大,主动给她们的行为套上了无数层滤镜。而对方年长她六岁,自然不可能主动撕破脸皮,于是双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居然也延续到胡薇乐的二十五岁。
而这场离奇的穿越,让她可以用二十五岁的视角,去审视这段畸形的关系,发现年轻十岁的表姐们似乎已经没了那层温柔贤淑的滤镜,反而有些……泯然众人矣。
只是这样冷静清晰的分析,反而让胡薇乐感到难受,用矫情一些的说法,因为曾经的美好,她现在有点想哭。
红红和芳芳又阴阳怪气了一会儿,发现胡薇乐没有再反驳,也失去了抱团讽刺的乐趣,开始继续对电视剧挑挑拣拣。
最后是芳芳看了眼手表,见爷爷胡智民还没醒,说下午还有事,拉着红红离开了。
胡薇乐独自坐在客厅,默默发呆片刻,转身又进了爷爷的房间。
爷爷还没有睡醒。
胡薇乐拽了一个凳子,坐到爷爷床边。
爷爷房间带着老人特有的味道,有暖烘烘的阳光。似乎从有记忆起,爷爷的脸上就已经布满了老年斑,还有松弛的皮肤,凹陷的双眼。
胡薇乐看着爷爷,突然开始掉眼泪。
说不委屈是假的,说不难过也是假的。
她憎恨大伯和三叔的无耻,厌恶表姐刻薄的话,但更讨厌自己的懦弱胆小。
不论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在家人眼中她永远是一个“孩子”,永远不需要面对这些复杂微妙的纷争。
不知道哭了多久,或许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太大,等胡薇乐意识到的时候,爷爷胡智民已经醒了过来。
胡智民伸出干枯的手臂,用手掌轻轻拍着胡薇乐的胳膊。
“爷爷……”胡薇乐尴尬极了,慌忙想擦眼泪。
胡智民却拍了拍胡薇乐的手,低声道:“薇乐,做人啊,要难得糊涂。”
胡薇乐不解,恨恨道:“可是他们欺负人,只会卖惨和打秋风,根本不珍惜你和爸爸给的机会,是我们家的吸血虫!”
“薇乐,你要明白。”胡智民轻轻叹了口气,浑浊的褐色眼珠盯着天花板,“你叔叔那一辈,只有你爸爸一个成器的。你的起点,已经比她们高出太多了。”
胡薇乐想争辩,但胡智民继续道,“亲戚之间,没有那么明白的账簿,也永远算不清这笔人情账。”
“等我长大了,我绝对不和他们再来往了!”胡薇乐不服道。
“可是摆脱了他们,你总会认识新的人们,也总会产生新的联系。”胡智民说道,“只要在社会中,就逃脱不了这样的关系。”
“但这样的善良,是一种伪善!他们不应该拿走我们的东西!”
“薇乐,你仔细想想,这些钱对你父母来说,真的是一笔数额巨大的钱财吗?但对他们来讲,就是大半年的收入。这个伪善的底线,他们比你更加清楚。做人难得糊涂,因为维系一段可控的关系,总比一段未知要好。”胡智民耐心道。
“……好吧。”胡薇乐似懂非懂,即使被爷爷安慰了,心情重新恢复明快,但总有一层若隐若现的灰雾,让人感到些许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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