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看到梧州城外围的时候,  已经到了七月十五。

    这一行实在是路途遥远,再加上大多都是些养尊处优的人,郭和光坐在轿子里,  把自己的脸好好捋了捋,  拉开轿子的帘子。他看着那写着梧州城的匾额,  像是松了一口气道:“终于到了,  这路上可真的是把我的一把老骨头都给颠掉了。”

    谢策刚准备往前走两步,  然后谢允原本站在他的身边,  突然就这么用手拦住了他。

    所以谢策茫然地朝着周围看一看,  就看到周围的人脸色好像都有些严峻,没有人有朝着前面前行一步的意思,  但是看着这周围的环境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只能看到淤泥滩涂将这里沾得有些斑驳。

    城墙的下面的部分,也全都是被泥水冲刷过的痕迹,但是现在积水已经消退下去,  也就只剩下了一地的狼藉。

    就像是洪涝刚刚过去不久的样子,  谢策这些天看了些书籍,自然是知道这里的洪水已经是过去了,城中只需要安抚灾民,  然后将那些受损的房屋,还有农田,好好安置妥当就可以。

    然后跟着郭和光,  看看哪里宜疏不宜堵,修建水渠引开泛滥的洪水,必然能是在民间留下一个好名声的。

    谢策小声问道:“这是……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按道理来说,  在灾情过后,  一般都不会这么紧闭着城门,  毕竟和周围城镇交换物资,或者是置换粮食,这都是难免的。”谢允沉声,“但是现在梧州城城门却禁闭着,外围几乎是一个人都看不到——”

    “这,很像是一座死城。”

    谢策这才发现,梧州城也算得上是周围数一数二的大城,不然他们也不会从陇邺千里迢迢地赶来,但是现在他们看到的梧州城,却好像是当真一点儿活气都没有,和灾后大张旗鼓地开始重建,一点儿也不一样。

    贸贸然进城,似乎不是妥当之举。

    但是现在连个能告知城内情况的人都没有,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只看到乌使敛容,朝着景佑陵躬身道:“公子,属下去城内查探一二吧。”

    乌使轻功卓绝,确实是现在最好的人选,景佑陵思忖片刻,略一点头道:“小心为上。”

    却不想乌使刚刚借着旁边的树想远观一些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身穿绛红色衣物的人正在从梧州城边上的一个草棚走出来,乌使心中大概知晓这个人应当是在这里等着赈灾大臣的,所以足尖一点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公子,有人过来了。”

    这个人,正是梧州的州牧,唐琸。

    只见唐琸现在身上原本穿了一件绛红色官服,现在这件官服下摆处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了原样,十分破败,脸色也十分带着一点颓唐的意思,憔悴得几乎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走得近了,唐琸才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顶斗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和谢策他们都保持着一丈的距离,才勉强行礼道:“下官参见各位大人,殿下。”

    “你就是梧州州牧唐琸?为何头上带个斗笠,是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吗?”郭和光大概是对于这里的情况不了解,有些急躁,“这梧州城到底是怎么了?”

    唐琸心中才是当真惶恐,十日前,梧州的洪涝才渐渐消退,刚刚准备灾后重建,为赈灾筹备银两和需要的物资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城南有几位人家,接连不断地风寒的消息。

    他那时候为那些被毁掉的田地焦头烂额,只当是被水碰到了些,然后有人受到了惊吓或者是染上了风寒,也没有太在意。

    却没想到,后来他发现,那根本就不是风寒,分明就是瘟疫!

    被洪水卷来的,不仅仅是泥沙,还有无数的虫蠡,无数牲畜的尸体,这么多的污秽混在一起,尤其是有些人因为心疼粮食,就算是被这洪涝浸过的粮食,也还是偷偷藏起来存着。

    就算是唐琸三申五令被洪涝浸泡过的食物,一定要及时丢弃,但是架不住那些原本流浪的乞儿,看到洪水过后冲掉的那些吃食,就算是埋在土里,也偷偷刨出来填饱肚子。

    所以最开始有体热迹象的地方,就是城南的城隍庙,在那里窝着的几个乞儿最开始有迹象的。那几个乞儿,唐琸也有印象,性子倔,就算是有些体热,也还是到处乱窜。

    等到唐琸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七日前了。

    城中接连不断的有体热之症的人,最开始有这个症状的那几个乞儿,已经开始呕血,城中的大夫大概也是知道这个病是瘟疫,也不敢前去问诊,只帮着唐琸找些药草,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唐琸这些日子带着亲信,将梧州城封住,然后将所有有体热症状的人全都搁置在一处,但是这样相应的,也有一些原本只是受了风寒的人……

    他也不敢赌,原本城中能够居住的地方就已经是不多了,这个法子,已经是现在最可行的了。

    唐琸这几日几乎是一点儿都没有沾过床,才终于将城中的情况稍稍安定了下来,但是这终究只是暂时的,很快就有人因为不舍得家人,想要拧成一股绳子,去冲乱那岌岌可危的守卫了。

    而他还需要出城等——

    等从陇邺前来的赈灾大臣。倘若仅仅只是一队护卫带上赈灾银两,那么也只能请求大臣另去他处,寻找援兵守住这蠢蠢欲动的城内人。

    但是唐琸没想到的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对身穿黑甲的军队,看这行军气度和凛冽的气势,定然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下官不敢装神弄鬼,但是现在梧州城内——”

    唐琸顿了一下,声音略微低了一点儿,接着道:“有瘟疫。所以下官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身上不沾点病气,所以这才戴着斗笠,距离几位大人和殿下这么远。”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神色巨变,谢妧心道果然,然后就抬眼看着身边的人的脸色,谢策原本还随手玩着个什么,现在瞬间就收起了那东西,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郭和光自然更是,原本因为想问问唐琸,现在瞬间就收回了步子,站到了人后去。

    谢妧抬着眼睛看着谢允和景佑陵的神色,景佑陵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出来什么变化,只是唇线抿了一点儿,但谢允却是比谢妧想象之中的要更加镇定一些,好像是对于这件事没有那么惊讶一般。

    谢允甚至还抬眼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景佑陵。

    瘟疫这事,一般来说,一旦出现,只有这个地方死绝了……才能真正的结束。

    往常出现瘟疫的,至多就是一个小城,或者是一个村子,现在居然是这么一个大的城池,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现在的梧州城内,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

    谢策是最先当机立断的人,他原本还对于这件事情还是没有什么想法,但是现在看到这么严峻的情况,想到梧州的情况,瞬间上前拉住谢妧的手腕:“先前我不知道梧州的情况,长姐,你现在必然是不能留在这里的,不然我到时候怎么和父皇交代?”

    “必须先送长姐回最近的城池。”

    谢策难得这样强硬,他抬眼看向景佑陵:“景大将军,现在我们必然是不能弃梧州于不顾,长姐向来都在深宫之中,不懂骑射,也没有武功傍身,需得护得长姐周全。所以,请大将军安排一只朔方卫,先行将长姐安置妥当。”

    谢妧没想到谢策今日态度居然这样强硬,甩了一下手腕,却发现现在谢策丝毫都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铁定了心要将自己送走。

    “阿策——”

    谢妧看到从谢策这里一点儿余地都没有,就看向了景佑陵。景佑陵垂着眼看着她,似乎是挣扎了一番,然后略微朝着她点了一下头,是随着她的意思了。

    谢策看到景佑陵迟迟都没有应声,声音强硬了一些:“景大将军,本王这是在,下令。”

    没有人敢保证现在梧州城到底是个什么景象,瘟疫这样的事情……沾上,就是难逃一死,谢妧知道谢策是想保全自己,但是现在在这群人之中,只有她能明白后来的事情,她不能走。

    这场瘟疫只要控制得当,并不是完全无药可救,她得留下来,还有她要在谢策的身边。

    前世谢策在这里性情大变,自己在他身边,多少会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到时候还是会有掣肘。

    谢妧看着谢策道:“阿策,你先放手。”

    “长姐!”

    “放手。”谢妧一字一句看着他道,“你现在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谢策咬了一下牙,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将自己的手松开了来。

    “父皇之前让你和三弟前来的时候,说了什么你还记得?但行无愧事,我既然随着你们来到了这梧州,就没有自己一个人独独回去的道理。”

    “倘若今日是我要你一个人回到汝州,阿策,你是不是也心甘情愿地回去?然后一个人担惊受怕地等待着消息?”

    “这不一样,长姐!”谢策见她一点儿去意都没有,更加着急,“我和你自然是不一样的,若是长姐当真出了什么变故,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谢策对于她的关切,谢妧自然也是知晓的,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只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可是,若是阿策你出了什么事情……你以为我就不会像你一样吗?”

    说到这里,谢妧又突然抬眼看了看景佑陵。

    如果是他在梧州出了什么事情了呢?

    明明她从来没有和他想过什么以后,可是一想到若是景佑陵在梧州出了事——

    谢妧心中突然,极缓地,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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