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清早, 朔方卫一早就已经列阵在仙武门外等候,虽然也说不上是全部,但是也全都是精锐之兵。
工部尚书郭和光看着现在这个场景, 突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起来。
要知道, 这朔方卫护送, 从成军之时就可以说得上是没有前例, 这第一次护送人, 就是他郭和光。
虽然恐怕大多是沾了那两位皇子殿下的光, 但是郭和光还是觉出几分与有荣焉来。
谢策这几日连着看了不少关于洪涝灾害的典籍, 什么宜疏不宜堵,什么随山浚川, 什么石人水则。
这些东西看得他脑袋嗡嗡作响,现在看谁脸上都像是写满着字,连着走路都开始打飘, 所以脸色颇带着一丝恹恹来。
景佑陵一手拿着佩剑,另一只手拿着缰绳,带着些生人勿近的淡漠来。
郭和光向来都是个逢人三分笑的性子, 连对上神色恹恹的谢策都打了招呼,对上这位少年将军,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上前。
谁让他是个正儿八经的文官,往日里也只知道这位少年杀神是个端方的主儿,从前也没有什么交流, 若是被撂下了面子,这张老脸实在是不知道往哪儿搁。
一切都已经再次清点完毕, 也终于踏上了前往梧州的路途当中。
朔方卫向来以矫健著称, 才不过是大半日的光景, 就已经离开了陇邺境内。
但是也有人琢磨出了不对劲起来。
有个侍从俯在马上,压低着嗓子问着旁边的人道:“你说,这一,二,三,四……怎么还有着四辆马车?”
旁边那人听到了这个人的问话,耻笑了声,“你怕不是天天啃馒头,脑子也当真是成了馒头不成?郭大人一辆,三皇子一辆,端王一辆,再加上景大将军,不就是正正好好四辆?”
“那我自然是知道。”那侍从解释,用指头点了点那在身前的景佑陵,“可是你看景大将军,一直都在马上,往日也没听说坐马车的这个理儿,哪里来的第四辆马车?”
被问的人大概是有些恼了,大喇喇地摆一摆手,“那可是大将军,兴许是骑马骑得累了,备着一辆马车,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问题?”
那位侍从不敢再问,眯着眼睛再次看了一下在前面的马车,脑海之中打了一个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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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妧其实马车坐的也算不上是多,时间长了,就难免有些头昏脑涨起来。
她用手支着头,这次出行,是以告病为由,就算之后被谢东流知道,那时候她也已经到了梧州,他也无可奈何。
她抬起头觑着外面漏出来的天色,已经行驶了大半天,现在应当是早就已经出了陇邺城了。
这样也好,等到被发现的时候,也没有人能把她送回去。
这次出行连剪翠都没有带,最开始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剪翠定然是不允的。
但是剪翠也知道谢妧的性子,谢妧向来执拗,只要是她打定了主意,没有人可以轻易改变。
所以到底还是随着谢妧去了,只在最后对着谢妧道:“殿下切记自身安全为重,不可莽撞,祝愿殿下此去平安顺遂。”
谢妧知道景佑陵一直都骑马在马车旁,就低声唤了一句:“景佑陵。”
景佑陵原本用手拿着缰绳,听到谢妧的那句低唤以后便嗯了一声,手中的缰绳紧了一些。
谢妧又唤了一声:“景佑陵。”
景佑陵也答得很快,“嗯。”
“景佑陵。”
“嗯。”
……
就这么唤了他几声,谢妧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在这样颠簸的马车之中,就连看话本子都不行,只怕是看了画本子会更加头晕眼花。
所以就只这么唤了几声,也没想到他居然还陪着自己一样幼稚。
等到天色暗了,就差不多可以准备休整了。
他们这行一直走的都是官道,走了小道反而更加惹人注目,难免惹来偷腥的人,官道反而更加方便些。
现在再往前走上小半个时辰,就差不多要到汝州城了。
这行人要在汝州休整一个晚上,明日起早接着赶路,若是明日晚上没有遇到城郭,恐怕还是要在外面宿一个晚上。
汝州算是一个小城,之前就收到来信说赈灾大臣可能要在汝州宿一晚上,所以老早就已经出门迎接。
谢策对着这些寒暄觉得没意思,在谢允和郭和光还在和汝州州牧交涉,就已经准备前去看看汝州当地有什么有趣的了。
这次赈灾的队伍,人多且杂,谢策自然是不能认得全的。
却不想刚刚迈出步去,却听到了两三个侍卫凑在一块,在说些事儿。
谢策一向听到这些话觉得来劲,之前看典籍那股子恹恹劲儿消了下去。
“那些人都觉得那是景大将军自己坐的,但是我看就不见得。大将军既然是护送,那也没有自己坐上马车的道理。”
“话都是这么说,但是难免疲了倦了,况且马车之中放些物件,也是未可知。”
护送途中寡淡无趣,就这么一件事都可以掰扯上这么久,那几个侍卫原本也就是胡乱闲聊上几句,却没有想到一个原本在旁边听着的少年侍卫突然开口。
“那辆马车当中,好像是一个姑娘。”
“姑娘?”一个侍卫险些被呛到,声音压低了一下,猛地拍了一下刚刚说话的少年的脑袋,“你饭都可以乱吃,但是话可不能乱讲!大将军这样的人,出行怎么可能带上一个姑娘?”
“就是就是。”旁边的侍卫连连附和,“你这话也就是在我们跟前说说就算了,你要是被那些贵人听到,你就小命不保了。前些时候景将军才刚刚和长公主殿下成亲,现在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护送的主子可是长公主殿下的嫡亲弟弟。”
“胡说什么呢你小子,”有人随手将手中的馍撕开了些,“老子都不知道跟了大将军多久了,从来没看到将军靠近过什么女人。”
那少年侍卫一时被这么多人说着,脸上的神色有些慌乱,低声辩解道:“我,我不是污蔑大将军。但是我当真是听到了,将军在和那辆马车里的姑娘说话,我,我没骗人。”
旁边的人倒是也懒得管他,嗤他一声,就随口扯开了其他的话题。
谢策站在隐蔽处,将这些话听了一个全。他看着那个少年侍卫的神色,倒是觉得不像作伪。
况且谢策回想了那辆多出来的马车,他原本也算不上是多留意这些,只当是放着些物资,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当真觉得有几分蹊跷。
他从隐蔽之处走出,那几个侍卫自然是认得出来谢策的脸,惊恐着就准备跪地行礼。
谢策倒是一摆手,眼睛只盯着之前那个说话的少年侍卫。
那个少年侍卫大概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贵人,脸色瞬间苍白了些,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谢策垂眼问道:“你刚刚说出来的话,可是真的?”
旁边站着的人瞬间就觉得有几分不妙,想来也是,毕竟一向都听闻长公主殿下和端王殿下两个人感情很好,现在听到了这样的话,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毕竟景大将军和长公主殿下成亲还未满半月,若是这个当头听到了这个消息,端王自然是气恼的。
这些人这么想着,倒也没觉得那个少年侍卫说的话是真的,毕竟这可是景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恐怕是那位少年侍卫信口胡诌的,现在碰上了端王,必然是不敢再说谎了。
“回,回殿下。”少年侍卫瑟缩了一下,“在下刚刚说的话,都,都是真的。在下之前走得慢了些,正巧就听到将军在和马车之中的姑娘交谈,在下,自,自幼耳力惊人,不会有错。”
谢策看着他,“你应当知道,骗了我,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少年侍卫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正巧被谢策听到,暗自后悔惹上了这么一件事,但是还是点头道:“在下所言,都,都是真的。”
谢策看着就差匍匐在地的少年侍卫。
难道景佑陵当真因为出行甚远,所以带上一个娇妾一同前往梧州?
谢策拧起眉头,难道当真这般荒唐?
早前就听闻军中狎妓之风甚行,长姐又不和景佑陵一同前往,谁知道景佑陵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谢策思忖了一会儿,又觉得景佑陵这样的人,家风甚严,应当做不出这种事来,但是这话也不对,毕竟他和景佑陵算不上是相熟,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况且他也曾听说成了亲的男人少有不偷腥的,就算是景佑陵,他也不能全然放心。
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若是景佑陵当真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他定然要为长姐讨回一个公道。
朔方卫在汝州城内稍作休整,驻扎在了城外。而景佑陵一行人,则是住在了汝州州牧的府邸之中。
谢策稍微留意了一下,看到景佑陵的那辆马车,是在州牧府邸之中的,也就是说,如果他当真带了美妾前来,那这位美妾,定然也是在是州牧府邸内的。
谢策在自己的屋子内略微喝了一盏茶,然后随手掂量了自己手中的剑,就这么拿着剑准备前往景佑陵的住处。
州牧的府邸算不上是大,大概是因为了解过了景佑陵的喜好,给他安排的是一间比较偏远的房间。
谢策抬步朝着那里走着,心中将这件事过了一遍。倘若景佑陵没有做出这样的事还好,若是当真做了——
现在前去梧州,大局为重,他可以暂时不发难,但是也需得将他狠狠打一顿给长姐出气才好。等回到陇邺,他就请命景佑陵行为不端,不堪为军民表率,让他削官罢黜。
至于长姐,自然是要让长姐自己休夫。
他这么想着,盏茶功夫,终于到了景佑陵的房门口前。
这不到还好,大概是因为景佑陵和那位姑娘才刚刚进去不久,就算是在门口处,也能闻到一股子香味。
这种香味,必然不会是景佑陵的。
谢策霎时感觉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景佑陵曾经做过自己的伴读,他一直都觉得这个男子极为洁身自好,虽然冷淡,但是怎么说也是个端方君子。
若是长姐喜欢,倒是配得上长姐。
后来长姐自己说了不喜欢,可是圣旨以下,他便想着,等到这件事过去了,就找个借口让长姐和他和离,好聚好散就是。
他原本听着那个侍卫的话,还只当是个误会,或者是那个侍卫听错了,想着便是顺带来看看,也好让心里安心,倒也没有真的觉得景佑陵会是这样的人。
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在景佑陵的屋子前,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样的味道,必然是来自一个女人。
谢策心中冷嗤了一声,他还以为燕绥这样的,太过风流,配不上长姐。
现在看来,向来不近女色的景大将军,也就是不过如此。
一丘之貉罢了。
谢策提着剑,脸色更加冷冽了一些,就这么用剑劈开了门——
只看到里面,谢妧身穿一件白色织金百蝶裙,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团扇,似乎有些百无聊赖,正在翻着一本话本子。
而景佑陵正坐在谢妧的身边,他们两个人好似原本正在说些什么,只看到景佑陵略微侧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还是能看出来一点儿的纵容。
他们两个听到剑刃劈过门闩的声音,景佑陵下意识先行摸到了自己手边的冽霜。
然后看到来人是谢策,一下子都愣住了。
愣住的人何止是景佑陵和谢妧,谢策也怎么都想不到,那个被景佑陵藏在马车里的人,居然是谢妧!
“……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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