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面上不显,藏在袖中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紧握成了拳。
越重宁怎么可能有那般好心,要是真把长初送到侍卫营中,他究竟会经历些什么可就难说了。青玉姑姑同她讲过,之前的刺杀,实际是奔着长初来的……
看出叶迟的犹豫,越重宁却没有松口的意思:“叶迟殿下,您意下如何?”
在叶迟回答之前,青玉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用余光瞥了青玉一眼,见后者表现得极为镇定,她心里稍安定了一些。
显然,青玉姑姑已经有了点想法,既然如此……
在越重宁第三次重复这一问题前,叶迟给出了答案:“五殿下既然如此有心,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宴会上因为越重宁这个提议而感到不安之人,不止有叶迟一个,坐在距离叶迟不近不远处的越珊同样扭紧了手中的帕子,心思转了几千转。
今日刚看到叶迟时,她一眼就注意到对方正带着她送去的那一套头面。那时她还高兴不已,眼下这点高兴的情绪已被冲散,几乎是分毫不剩了。
俞长初要是真进了侍卫营,哪儿还有活着出来的命!那叶迟根本一点都不在乎他,才会毫无犹豫地同意此事。她必须得想个法子阻止此事,最好是能让他……在进入侍卫营前就“死”了?
越珊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研究辛国特有的草药中能起到相克效果的品种。研究着研究着,她还从医术里发现一种神奇的药方,要是好好利用的话,说不定真能达成目的。
从迎夏宴中脱身、回到宸光殿后,越重宁主动从阴影中现身了。
刚才宴会上提到的事儿与他有关,他也看得出殿下的心情受到了影响,便想安慰上几句。
“殿下放心,卑职去了侍卫营后,定不会出事的。”
“可是……”
那些浮现在脑海中的话,光是说出口就让叶迟觉得有些不吉利,她慌忙住了嘴,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青玉身上。
青玉笑笑,宽慰她道:“殿下不必忧心,就像长初说的,他有自保的能力,就算去了侍卫营也不会出事。何况,长初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人,是代表着田国的一份子,五皇子殿下只要有些脑子,就不会让他在侍卫营中出事。不过么,长初你记得,在侍卫营中不要表现得太拔尖,适当地露几个破绽才好。”
两束目光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却没有继续往下解释的意思。
因为她也解释不出来。
眼下,她们还不知道越重宁的下一步计划,所以必须卖几个破绽,待他行动后才能见招拆招。
越重宁确实没打算直接在侍卫营中就向俞长初下黑手。特地将他请去,只是为了摸清楚他的底细。
之前行刺一事发生时,他刚好不在,所以越重宁到今日也只知道叶迟身手不凡,可他的水平究竟如何,越重宁就一无所知了。
所以,越重宁才在迎夏宴上向他发出了邀请。
要是俞长初的水平很一般,那他说不定哪日就会因为意外、跌落池塘而溺死,要是他的水平不低,训练时总有机会替换了他的贴身物品,他也会慢慢因为毒物的影响而发生意外。
只是他这计划却被人打乱了。
经过好一段时日的观察,越重宁终于确定,俞长初不过尔尔,想要制造一个意外使其毙命十分容易。
他仔细研究过,每日俞长初的行动轨迹都很固定,这人不会经过池塘实在有些可惜,可俞长初却会往一处无人的寝宫里去。他虽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做安排。
所以这一日,他的手下看准时机,见一个黑影溜进了那座无人寝宫后立刻从外面上了锁,接着便干脆利落地点上了一把火。
他们唯一算错的是,那个悄无声息潜入寝宫的身影不是俞长初,而是越珊。
这事儿倒真是个巧合。
俞长初结束今日的训练后,发现自己的外衣袖子里被人塞进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半只手掌大的小瓶,瓶子里还装了几颗闻着便一股苦味的药。里头放着一张小纸条,署名是越珊,要他结束了今天的训练后,去他们初次相遇之地一见。
纸条中的话儿写得很怪,看上去就好像他和越珊有什么私情、要私会一般,看得他有些不适。
加之之前越珊曾设计调虎离山,想暗害殿下,他自然不可能再去赴对方的约,直接便赶回了宸光殿,想同殿下与青玉姑姑商量对策。
然而他们刚商量到一半,就透过一扇半开着的窗户,看到了远处的滚滚浓烟。
俞长初一瞬便意识到,那是他之前定时会经过的无人寝宫:“殿下、姑姑,你说这火会不会是三公主放的,目的是要将卑职……”
“恐怕不是。”青玉眉头微蹙:“非但如此,恐怕现在身陷火海的人——是越珊。”
俞长初和叶迟齐齐地变了脸色。
这样一场火困不住俞长初,却会让越珊逃无可逃。好在有宫人觉察到不对,强行劈开被锁住的宫门,将倒在门边几乎已经没了气息的她给抬了出去。
她身上的烧伤并不是最致命的,然而她吸入了太多的烟尘,再想要醒来,恐怕很难。
皇帝若是想调查,又怎会有查不出的事。所以越重宁这个幕后黑手很快便浮出了水面。不止如此,连之前越珊意外从假山上跌落一事的真相也被皇帝查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也是越重宁做的。
他这回是真的动了气,所以越重宁被几个侍卫押走时,不少人都看见了他脸颊上一个大巴掌印。
自己的女儿因为儿子的陷害,几乎丢了命。皇帝悲痛了好几日,连下了几道圣旨,然最狠的一道也不过是打了越重宁一顿板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皇帝一夜白头,“愁苦”二字几乎化为实体刻在他脸上。这样的他,自然顾不上身边人的异样。
他似乎忘了,越珊不止是他的孩子,同时也是淑贵妃的孩子。淑贵妃平日里倒三不五时地会训训自己女儿,可这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念想。
只有淑贵妃身边的人才觉察到,主子从小殿下被送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变得很不对劲儿,一举一动间看着都像是……要被逼疯了的样子。
但他们都是靠着主子过活的,当然不会将此事宣之于众。
结果便是,几日后越重宁被皇帝叫进宫训话的途中,他突然被淑贵妃拦下,希望能借一步说话。
他本不想理会,可想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让父皇愤怒至极,要是这时候再加上一个不敬长辈的罪名,只怕会让父皇更为愤怒。心中一番权衡后,他跟在了淑贵妃身后,往另一条路去了。
谁都没想到,心智已有些失常的淑贵妃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往五皇子身上泼上油水,又冷静地丢上一根柴火。
医官匆忙赶到时,越重宁已经断了气,不顾自个儿半身烧伤的淑贵妃竟还死死压在他身上,口中喃喃不断地说着些诅咒、偿命之言,几个侍卫合力都无法将她拉开。
皇帝判淑贵妃死刑的时候,倒是没什么犹豫。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只是,短短一个月之间,他最宠爱的女儿与儿子接连去世,其中一个更是直接丢了性命、死状凄惨,这对皇帝的打击实在太大。不过一夕之间,他便老了几十岁不止。
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越重宁和越珊的母家在朝中可都是有一定势力的,事情闹到这般地步,两族便算是结下了世仇,原本是两人的斗争、最后竟演变为朝堂之上不死不休的党争,本就悲痛已极的皇帝再对着这乌烟瘴气的朝堂,再想处理已是有心无力。
就在这时候,宫中又闹出一件大事,给了皇帝最后一击——
叶迟病重。
去往宸光殿的医官一拨又一拨,然每一个到那里的医官最终都只能摇一摇头。在宸光殿,有些话他们是不敢直接讲的,待来到皇帝面前,才将自己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
他们看得分明,叶迟的样子,压根儿不是病,而是中了毒。把叶迟屋中的东西检查过一遍后,他们就发现,宸光殿中有许多特殊之物,两两相克之下,毒性愈烈。这么多种药物混杂在一起,他们根本看不出引得叶迟病重的是哪一种毒,想要治疗也无从下手。
皇帝原本还想着,要是能查出幕后下黑手之人,说不定还能找到解药,他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竟然查到了昏迷不醒的越珊身上。
据说事情真相被查出的那一日,皇帝被气得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昏迷了小半个下午才恢复过来,命人暗中准备起叶迟的后事来。
闹到这般地步,救也救不回来了,他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后面的事情处理好,怎么编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给田国一个交代。
叶迟病重拖了十来天后,没熬住便过去了。同一天,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的越珊也撒手人寰,皇宫之中换下了一切喜庆物什,目光所到之处尽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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