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当大家都收拾好行李时,终于接到道路清理和修复完成的通知。
董心遥站在院里清点行李,这时她察觉到有人从后拍了拍她的左肩,于是下意识地回头,就瞧见苏丹将手背在身后站在她身前。
董心遥有些失落道:“要走了。”
苏丹:“把手给我。”
董心遥没有犹豫地将双手伸到他面前,然后笑着歪头冲着苏丹一笑,“有东西要给我啊?”
“嗯。”
苏丹将背后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上,待五指张开,一串手绳便落在她的手心。
“这是什么?好漂亮。”董心遥拿起手绳放在阳光下仔细地看着。
“这是马鞭绳,用五彩线以编马鞭的方法编成的,很结实耐用,戴上之后一辈子都不会断掉。””
“一辈子?”
“嗯。”苏丹摸了摸头,垂眸时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就是说,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里,还有我。”
董心遥一愣,随后她红着脸也低下头去,片刻之后她抬头,“等一下,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她从行李之中翻出了一双手套,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手,将手套放在他的手中。
“你手上的冻疮长了很久吧,我给你的药一定要记得抹,这双手套虽然不值什么,但是也是小小心意。谢谢你和村里人对我们这些天的照顾。””
苏丹逐渐握紧了手套,“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好,一路平安。”
不远处潺潺流淌着碧绿的河水,水浪拍击石头发出“叮咛”的清脆声音。天空中还下着细碎的雨,河面一名中年妇女站在竹筏上唱着动人的山歌,山涧鸟儿婉转悠扬的啼声皆为伴奏。
丁思月在装好行李后,走到围栏前并撑在栏杆上,之后她呼出一口热气。
“阿月古。”
她回头注视着石西一步步走到身边,紧接着她摆正头眺望远方的山河。
石西突然开口:“那天也、也在下雨。”
那场雨和那场灾难让他明白了自己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助。
他别过头看向丁思月,“德昭的、的狼牙在你、你那吧?”
“嗯,我会一直带在身上的。”她顿了顿,鼻头一酸,“时间过的真快啊,我们都长大了,而他们永远留在了那里。”
石西叹了一口气,抬头问了句:“还回来吗?”
“我会不走了。”
石西一怔,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丁思月见此突然一笑,“我开玩笑的,研究院还有很多事情,和以前一样,一年回来一次。我的车就先放在这里,过几天回来开。”
“古、古吉阿、阿妈身体还好吧?”
“都挺好的,你就别担心了,照顾好白玛阿妈。”
“好。”
“如果、果德昭还在那、那该多好,我们、们也、也许还、还会像以前一样。”
丁思月语重深长,“回不去了,石西措。”她转头看着他,“在这十三年里,我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和肖叔离开松川,但是就算我不离开,这一切还是会发生。”
她再次呼出一口热气:“我们活着的人,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只能用尽全力去活着。
随后她察觉气氛的压抑,于是浅浅的笑了笑:“感觉压力好大哈哈哈。”
石西目光中带着心疼,然后上前抱住了她。
“妹妹,我和、和曲朗、朗一直都在。”
这是石西第一次叫她妹妹,从小到大石西也没少欺负过她,但是经历过一次死别重逢后,他便更加珍惜身边亲近的人。
丁思月眼尾泛红,抑制住了泪水。
另一边刚把车从公路开过来的高巍在下车那一刻,便看见了丁思月和石西相拥的姿势。
他攥紧的手骨节发白,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十分平静。
他渐渐松开了手,转身往苏丹家走去。
他刚进门,正见董心遥和苏丹在告别,而董煦和吴钊正将行李大包小包往外拿。
“你们都已经收拾好了吗?”
高巍一回头便看见汉斯从侧门走了过来,他冲他点了点头,“你呢?打算多久走?”
汉斯半阖着眼左右看了看,“应该过几天。我想在这里帮忙。”
“帮忙?”
“嗯。”
董心遥上前一步,“汉斯先生,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吗?一路上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你一个人……”
“不了,如果后面我们再相遇,就一起走吧。”
汉斯话音刚落目光越过高巍落在他身后的丁思月身上。看起来她应该站那很久了,高巍见此下意识地回头,丁思月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汉斯朝丁思月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丁思月点了点头,回身瞧了一眼在场的人,“走吧。”
之后所有人都坐上了车,苏丹和汉斯走到门口向他们再次挥手道别。
高巍待丁思月系好安全带,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汉斯见他们走远,然后呼出了一口热气。
“苏丹,上次你带我在山里走的时候,说过这里的村民都是地震存活下来的人们,我想带点东西去一户一户的拜访他们。”
苏丹先是一愣,接着笑着点了点头,“可以,我们现在就可以过去。”
“好。”
过了一会儿,苏丹背着装有蔬菜的背篓和手提水果的汉斯敲响了第一户人家的门。
里面的人用依山语问了句:“谁啊?”
苏丹同样以依山语回复道:“是我,苏丹。”
片刻后门被打开,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杵着拐杖的老人,目光下移便发现灰色的裤子下少了一只腿。
“东周阿伯,我带了一些东西来看看你。”
“你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家里热了饭一起来吃啊。”
汉斯将手里的水果移到了东周的眼下,“小小的心意。”
东周听后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汉斯,然后咧嘴笑着看向苏丹,“这就是前几天来的外国人吗?长得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苏丹讪笑:“人家从美国来的。在中国生活了十多年。”
“美国人?”东周来了兴趣,撑着两根拐杖再次凑近汉斯瞧了瞧,“这皮肤还真白。”
苏丹替汉斯感到尴尬,但是汉斯却十分耐心的为东周解释自己的肤色。
“要不咱们进去说吧,在这外面站着怪不好的。”苏丹道。
东周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大门打开,随后撑着拐杖冲着灶房里喊道:“孩子他妈,苏丹带着客人来了。”
这时,汉斯目光被院里独自蹲在地上的小孩给吸引住了。他走了过去蹲在小孩的面前,才发现这个小孩正在地上画画。
“你画的这是什么呢?”
小孩用手背擦了擦鼻涕,用脏脏的小手指着画里的东西,“这个是山,这些小人是我们,我们要一直和大山在一起。”
“为什么呢?”
“因为,我阿爸说我们是依山人,要靠山生活。”
小孩说完后擤了擤鼻涕便抬起头,在看见汉斯第一眼就被怔住了,随即小孩双眼睁大,咧嘴一笑,“是你!那个金头发的外国人,我见过你!”
汉斯抬手摸了摸小孩杂乱的头发,“孩子,你应该去大山外面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远比这里精彩。”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汉斯呼出一口热气:“是美丽的,同时也是复杂和冷漠。”
“啊?你都经历过了吗?”
汉斯点了点头。
“卓姆,别那玩了,吃饭了。”
“好。”
汉斯扶起小孩,然后半蹲着拿出酒精湿纸巾为她擦去手上的污泥。
卓姆露出洁白的牙齿,低头甜甜地笑着:“伯伯你人真好,你一定会活得很长很长。”
汉斯听笑了,紧接着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牵起她的小手往方桌那边走去。
褪色的红方桌上已经放了几样家常菜,汉斯将卓姆抱上了长凳。
“不知道你们要来,这都是中午的剩菜,我再去炒几样。”
汉斯听后回头看着端着热菜走来的中年女人,他目光很快从她空荡的左袖上移开,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菜。
“没事,不用再去炒菜了,这几样就够吃了。”
中年女人的右手用力地在围布上擦干了水渍,“那年地震少了一条手,没被吓到吧?”
汉斯强压制着内心的情绪,然后摇头,“没有,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行,哪有让客人帮忙的。”
汉斯从桌前走了出来,“你坐着吧,我去灶房。”
“这……”中年女人难为情地看向苏丹。
苏丹虽然很费解汉斯为什么主动留下来帮忙,但是经过几天的交流和观察,他万分确定汉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
“我去灶房看看。”苏丹起身跟了去。
灶房内还算宽敞,一个灶台上有一口大锅,汉斯从干柴里挑出一些来放在膝盖上折成两段。
“汉斯。”
他听后回头看着苏丹,“怎么了?”
苏丹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其实你不用这么帮忙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对于我们依山人来说,仅仅断手断脚并不会阻碍我们活下去的念头。你这样反倒会让东周阿伯和央措阿妈觉得你在可怜他们。”
“原来是这样。”汉斯又坦然地笑了笑,“我自以为在中国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了解你们了,现在才发现自己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苏丹拍了拍他的手臂为他打气,“没事,我会去和东周阿伯说清楚的,这一次我们一起给他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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