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这是防毒虫的药,我们当地人叫‘一条’就是像这样。”
中年男人说着挤了一下瓶身,从顶端冒出一根细长的绿色半凝固体,“就只需要一条,然后抹在露在衣服外的肌肤上,保证没有稀奇古怪的虫子来咬你。”
高巍接过,“谢谢。”
这时,门口走进一个穿着暗红色长袍,小麦肤色的男人。
“查旺,来来来,我给你牵头小牛犊儿来。”
被叫查旺的医生从椅子上站起身,“冈朶扎央,你干什么呢?回去回去,这牛犊我不收。”他推着男人的背往外送,“赶紧走。”
冈朶扎央力大稳站在门口,反倒是将查旺往里推,说着一堆不怎么能让人听得懂的依山族语,不过大概意思是“我家两小子都是你接生的,这礼你得要。”
“这都是小事,大不了下次去你家吃顿饭,这牛我可不要,你就赶紧走,别在这耽误我开药。”
冈朶扎央见高巍一行人,然后向查旺用依山族语问了句:“来旅游的?”
“进山的。”
听后,冈朶扎央冲着高巍一行人连连摆手,说着一口僵硬的普通话,“不能去,路险。”
高巍:“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才要进山。”
冈朶扎央脸色一变,神色紧张起来,“什么重要的事?”
“我们是搞自媒体的,就是拍一拍视频。”
“不是记者?”
“记者?”高巍一行人面面相觑,而后他冲冈朶扎央说道:“不是。”
“哦,那没事。进山的路险,本……人好,你们外……的行。”
因为他的普通话夹杂着依山族口音,所以难免听得不太清楚。高巍一脸茫然地看着查旺,然后问了句,“他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本地人进山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外地人进山多半有去无回。”查旺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几袋药包放在了桌上,“想着你们要进山,我就多送你们几包药,这些都是专治水土不服和耳鸣的药。麦城的村民大部分都是从山里迁出来的,很多人都不愿再进山,有些舍不得祖先爷的就还留在山里,运气好你们或许能碰上帮你们一把或者给你们指路。”
高巍点了点头,道了谢就和另外两人离开了。
上车后,丁思月将一块香喷喷的糯米饼递到坐在副驾的高巍眼前,“刚刚和小遥去买的。”
高巍一愣,回头看见后座上两个男人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其中吴钊在吃的间隙里抬起头,嘴角还贴着糯米粒,“阿巍快吃,真的好好吃。”
高巍:“……”
之后,丁思月将车停在了民宿门口,她并没有熄火,而是单手放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向高巍:“你们先下车吧,我还有事。”
“好。”
待车门一关,丁思月挂好档轰下油门扬长而去。半路上,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丁思月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注视着前方,思绪却飘向了远方,一些旧事深藏在心底又被迫拖出来反复在心上鞭打。挂在后视镜上的马草绳随着颠簸左右摇摆,她眉头紧皱,随即将方向盘往左一打拐进一条山道。
越野车快速地穿过密林,突然眼前一亮,只见前方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在溪流上还有一座用石头搭建的桥。因为麦城是典型的河流冲积扇平原,位于两座大山之间,所以这条河流算是麦城的缔造者,也是麦城赖以生存的母亲河。
丁思月刚走下车,河风便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拢紧风衣缓步走上简陋的石桥,清澈的河流淌过岸边堆积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从包里里拿出两根马草绳,然后弯腰放在了石桥上。
“我回来看你和德昭了,”随后她直起身望向河流的发源地,“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也请你们保佑我进山顺利。”丁思月说完便转身回到车上驱车离开。
她走后,河风越吹越猛,像是他们最有力地回应。
当晚,丁思月做了一个梦。
一个穿着暗红色长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银器的少女正骑着马奔腾在松川的草地间。
“喂!你等等我!”一个皮肤黝黑的异族少年,骑着黑色的马紧跟其后。
少女勒住马,回头笑道:“你慢死了,我爸妈还在等我们。”
“你说你一个外乡人,怎么比我还像依山族?”少年小喘着气,强烈的紫外线使得他眯着眼看着少女。
少女不以为然,笑容灿烂:“我就是依山族人啊。”话音刚落,她扯紧缰绳,脚后跟往马肚上一蹬,“驾!”
之后,两个少年骑着马一同步入落日余晖之中。
睡梦之中的丁思月忽然缓缓地睁开了眼,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本想着继续睡,结果屋外又一次传来了熟悉的尖叫声。她只好披着衣服走出去查看情况。
刚走出去,见董心遥房间里的灯亮着,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果不其然,她走进房间又是和前天晚上一样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是董心遥自导自演。因为白天在糯米饼店外,她就与丁思月说过会有办法让他们一行四人离开。
高巍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刚回头便和她对上了眼。
丁思月眉梢一挑,“怎么?还觉得是我干的?”
听后,高巍下意识的别开了目光。
另一边,董心遥小脸煞白,着魔般地不停哀求董煦:“哥,我是不是惹到不好的东西了?我好害怕,我们回家好不好?求求你了,我真的快受够了……”
董煦耐住性子安抚她,“哥在这,别怕。”
“哥,我真的看见什么东西站在我床边上。我们回家吧……求你了!”
说起来,别人的去留本就和丁思月无关,她稍停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等等。”
丁思月一愣,没想到高巍追了出来。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没有。”
她回答的干脆利落,说完就离开了。
高巍回到房间门口,迎面便遇上董煦。他面色沉重一面拉住高巍,一面带上门。
“小遥怎么样了?”
董煦焦灼地挠了挠后脑勺,随后叹了一口气,“吴钊在里面陪着她。这两天我都守着遥遥睡的,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但是她总是半夜惊醒,然后见鬼了一样不停发抖。”他回头往屋内看了眼,压低了声音,“真的,你兄弟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么邪门的事,尤其还发生在自己的亲妹身上。”
高巍看的出来董煦这几天没有休息好,黑眼圈极重,精神也没才来的时候那么好。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你打算怎么办?以小遥现在的状态,是根本不能进山的。把她一人留在麦城更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只有带她回家。”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是……”
“但是我们不可能放弃进山的机会。”董煦接下了他的话,董煦纠结地直挠头,“别说了,我现在很乱。”
这时,屋内传来了东西跌落的声音,以及吴钊和董心遥的说话声,董煦立马推开门,只见董心遥蜷缩在墙角,地上是碎掉的玻璃杯,吴钊不停地安抚着董心遥,但是她都只缩在墙角不肯抬头看人。
董煦上前,“遥遥。”
“别过来……别过来……”
高巍眉头微皱,之后退出了房间,关上门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是去是留的答案了。
他独自走到民宿外,然后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他拿出手机反复的翻看油管上自己曾经拍摄的视频,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更新视频了,油管上他是拥有百万粉丝的博主,日常生活中,他是职业选手也是父母眼里“叛逆”的儿子。
“叮——”
一条消息从上方弹出。
妈:儿子,今年回来过年吗?
算起来高巍两年没回家过年了,但是每年都会寄一箱世界各地的特产回去。
这一次,他回了句:回来。
他收了手机,垂眸看着后视镜上挂着的照片,然后抬手取了下来,照片上是一家五口的合照,他用指腹轻轻地在照片上摩擦,在照片上站在他与另一个男孩中间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这是家中最排行第二的妹妹,也是他最心疼的妹妹。他取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根黑绳子,在绳子的中间用透明树脂包裹住的是一簇头发。
这也是高巍不得不去喀斯山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他重新戴上绳子准备启动车打算去进山口看一看时,结果瞧见了丁思月走出小巷,他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了,心想这个点她要去哪?
他思忖片刻,立马开门下车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他从丁思月的车与墙面之间的缝隙穿过,刚准备拐出巷口只见丁思月环手抱胸靠在墙上正盯着自己。
“去哪?”
高巍淡然地绕过丁思月,“睡不着,出来走走。”
丁思月侧头目光落在高巍的后脑勺上,“没想跟踪我?”
“没有那闲心。”
丁思月“哧”地笑出了声,“你还真不会撒谎,”她直起身往前走,“我出来就看见你在车上了,只是赌了一把你会不会跟上来。”话音刚落,她已经走到了高巍身前。
她察觉身后人没有动静,于是回头,“你不是说睡不着吗?走吧。”
“去哪?”
丁思月打开手电筒,脚下路被瞬间照亮,“随便走走,去不去随你。”
他迟疑了一下抬脚跟了上去。
高巍从最初落后丁思月几步,到后来与她并排而走。
“我很喜欢麦城。如果不是要离开,我或许会在这住一段时间。”他道。
“你想好要离开了?”
“嗯,”他神色凝重,“我不可能让团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出事,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来的,我不能自私的为了追求梦想,就让他们陷入危险。”
其实在麦城这几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内心的念头不断动摇,甚至因为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让他开始觉得真如丁思月说的那样惹怒了山神,但最终让他决定离开的还是他对团队里每个人的责任心。
“你是个好队长。”这时,丁思月停住了脚步,“你听。”
二人脚步一停,便听得河间蛙声阵阵,河流清脆的叮铛声与蛙声成了麦城独属的伴奏曲。
高巍正听的入神,丁思月打断了他,“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丁思月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她将手中的电筒往高处照了照,路边的路牌映入二人眼帘。只见路牌上写着“罗库高地国家公园群入口”。
“这就是你们要去喀斯山的入口,从民宿开车到这只需要几分钟。”
丁思月用手电筒照向进山的路,高巍顺着光看去,只见公路直通向黑暗深处。
“谷歌搜索的时候只说了喀斯山位于麦城以北759公里,从去年开始才对外开放。”
“这里的一切都被罗库山脉包围着,老人总说,没有一只鸟能飞的出去。”她说着走到了路牌旁的地图前,整个罗库山脉的支脉、国道、省道,以及各个国家公园的分布都在地图上一览无余。
“喀斯山就在中心地带,那是山脉的心脏所在。”她回头看着高巍,“每年的7、8月是喀斯山风景最美最容易进山的时候,明年你们有了充分的准备可以再来。”
高巍嘴角一弯,“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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