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谢玄青面前。
因为刚才谢濯在附近,所以谢玄青现在的脸色并不太好看。他捂着心口,一时没有说话。我虽然对谢濯能狠得下心,但对谢玄青……
我有些心疼和愧疚……
毕竟这个他在我们之间,从来就没做错过什么。
我扶了谢玄青一把,他反手就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想来……是被我抢项链这个举动气死了,这一路追着来,不知道有多心急的想要夺回他的石头。
但他喘着气,慢慢平复着呼吸,一时间没能开口问我要东西,我就利用这个时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我现在,如果要继续与谢濯硬碰硬要回盘古斧,那我就需要这块石头作为我的筹码。我如果要继续与谢濯配合毁姻缘,那此时,我就该直接将石头项链抛下这身旁的山崖深渊,让谢玄青对我彻底断却念想。
无论出于哪个目的,我都不该把石头项链还给谢玄青。
但我忽然间想用这个项链,去和谢玄青交换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
更多关于他的秘密。
谢濯的身世,渚莲是谁,石头项链到底是什么……
我这一瞬间,想放弃回到五百年后的机会,而去选择……更了解他一些。
我心知肚明,我们和离了,我不应该如此,但我忍不住。
我张了嘴,刚想借着项链套他一点话,没想到谢玄青稍微缓了缓后,头还没抬起来就开口问了我一句:“他是谁?”
我愣了。
“啊?谁?”
“黑衣人,是谁?”
嗯?他看见谢濯掉下去了?他第一句话不问项链问谢濯?
事情有点脱离我的预设,我脑中飞快寻找合适的狡辩言词。
“那是……”我总不能实话实说的告诉他,那是我的前夫,也是五百年后的他自己吧?我结合我刚才的需求,立即开辟了一条新思路出来,“那人自称渚莲!”
谢玄青倏尔抬头看我,我努力让神色显得严肃,一本正经的回望他。
谢玄青目光带着怔愣与错愕,片刻之后,显露了一丝杀气。
眼看着他眼中杀气渐重,一副想甩开我的手拖着自己这个身体去干架的模样,我立即把他拉住:“我已经把他打走了。”
谢玄青回头打量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
我脖子上的红肿已经被刚才的谢濯治好了,但手上的虎口虽止住了血,却还是留了个小伤口在。
谢玄青看着我的手,我连忙解释:“就一点小伤,是我握剑太用力了,那个妖邪弱得很,他斗不过我。已经不知被我打到哪里去了,刚才你应该看见的,我那一掌,定是震得他五脏六腑全都碎了。”
谢玄青听嘞我前面三句话,就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随着我后面的叨叨,他身体越来越放松,我语音一落,他仿佛就如同卸了力一样,靠着山壁,缓缓坐了下去。
他手搭在膝盖上,指尖有些控制不住的在微微发颤,他轻轻叹着气:
“没事……就好。”
他说着这两个字,倒好像他这一路追来,不是为了项链,而是为了……我?
我看着谢玄青,又一次回忆起来,我当年为什么会那么稀里糊涂的就和他成了亲,连他身份家世,一句都没问……因为这个妖怪的言行举止,都太迷惑人了。
“项链……”他终于提到了这两个字,“你不能拿。”
“为什么?”
这按照我以往的作风,我首先不会平白无故拿人东西,其次就算应急拿了,人家问我要,那我就该赶紧还给人家,断没有这么理直气壮的问为什么的道理。
但今天,我就想跟谢玄青论个为什么。
谢玄青仰头看我:“对你不好。”
“哪儿不好?”
我如此刨根问题,让谢玄青愣了愣。他抿唇,沉默了片刻。
回想这五百年里,很多时候,我和谢濯的对话都停在了这沉默的间隙里。
时间越长,我越看不懂他,越不相信他,而他也离我心里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今天不知哪来的兴致与精力,明明被谢玄青关心了一波,我却反而变得有了攻击性,我追问他:“一个项链怎么会对我不好?对我哪儿不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项链?”
谢玄青嘴巴张了张,他平时话少,我知道他一时间答不了这么多问题,于是也耐心的等着。
他许是知道自己今天躲不过,只有开了口,但依旧不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我一句:“九夏,你在昆仑开心吗?”
我一愣,确实没想到他此时此刻会问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他垂下眼眸:“如果开心,就不要知道太多。”
谢玄青这话,听着耳熟。
我犹记得,我和谢濯刚成亲不久后,谢濯也曾对我说过这个话。
那时我不顾昆仑诸多仙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和谢濯成了亲,婚宴上,除了蒙蒙和我的两三好友来了,其他仙人都没有到场,还好西王母遣人送来了一个道贺的礼物,以作昆仑接受了谢濯的表意。
我那时本以为,谢濯一开始在昆仑受到了最不好的待遇,等日后在这里与大家慢慢熟悉起来后,就好了。
但没想到,生活总是能出其不意的发起进攻,我们成亲后不久,昆仑便开始频频发生离奇的仙人失踪事件。
我作为昆仑守备军的将领之一,还没来得及过上甜甜蜜蜜的婚后生活,便开始忙得不可开交。但无论我们怎么忙,怎么查,愣是查不到仙人们失踪的头绪。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却越来越糟糕。
大家开始在昆仑的一些偏僻角落发现失踪仙人们残缺的躯体,他们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吃掉了一样,有的在原地留下手,有的留下腿,有的只留下了头发。
最奇怪的是,除了留下的东西,现场其他一点挣扎和血迹都没有。
我们查不到真凶,昆仑的小仙们每天都开始战战兢兢,有人说那被诸天神佛困在万里深海的邪神又出来为祸人间啦,又有人说昆仑一定是被什么妖邪入侵了,还有更多的人,把矛头转到了谢濯头上。
而谢濯从来没有一句辩解。
我当年那么喜欢谢濯,当然是受不了别人对他的无端指责。为了让谢濯洗清嫌疑,我每天都带着谢濯出门巡逻,当有人说谢濯的闲言碎语,我就挡在谢濯的面前,帮他骂回去。
我那时对谢濯说:“没事,你不喜欢说话,我帮你发声。你不喜欢辩解,我来帮你解释!”
谢濯那时又如何看我,我无从得知,但他每天都听我安排,跟着我一起出门,一起查案,一起巡逻。
可我没料到事情就是那么巧,在我开始带谢濯出门的时候,昆仑仙人消失的事情就莫名其妙的没有了。
这一下大家对谢濯的怀疑更是难以控制。
有失去了自己仙侣的仙人甚至骂到了我仙府门口。其中有一个,情绪过激,将我家仙府的门都砸了,我去阻拦的时候,碎门的木屑还砸到了我的脑袋。
谢濯那天很生气,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动手把那仙人掐着脖子就提了起来。
我那时还不知道谢濯的力量有那么强大,我劝了谢濯两句,让他把人放下来,然后我就见被放下来的仙人面色惨白的看着谢濯,再也不敢造次。
我以为他在演我,故意制造谢濯很可怕的假象,我还将他数落了一通,告诉他我理解他的悲痛,但你有气也不能上我这里来撒啊!
仙人灰溜溜的跑走了。
我又安慰了谢濯一通,我告诉他,无论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相信他。
谢濯那天难得主动开口问我:“九夏,你在昆仑开心吗?”
我不明所以,挠头回答:“虽然这段时间有点糟心,但一直都还挺开心的。玄青,没事,你放心,这些谣言,总有一天会平息的。”我笑着抱住他,“等真相水落石出,我带你去昆仑吃很多好吃的。”
然而,我又想得太简单了。
那个被谢濯打了的仙人,第二天失踪了,很快,他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昆仑西边黑水河的河边,他只剩下了下半截脑袋和半截脖子连在一起,那张大的嘴还在诉说他的惊恐,连着半截脑袋的脖子上,还有淤青的痕迹,那正是谢濯昨天掐的印记。
事情更加说不清楚了。
我相信谢濯,但昆仑所有人几乎都不相信他了,连带着我都成了包庇凶手的罪恶上仙。
接连有人告请西王母,让人把我和谢濯抓起来,要给我们处罚。
西王母一直将事情压着,但还是难平众怒,终于下了一道命令,将我和谢濯软禁在仙府内,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我心中虽然忿忿不平,但还是听从了西王母的命令。
而谢濯……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在我一日醒来的时候,谢濯就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知道我仙府外都是看守的人,所以不敢声张。谢濯走了两天,当他回来的时候,正是昆仑一个难得的雷雨夜。
他浑身是血,脖子上的石头项链都露了出来,那石头在夜里也泛着蓝光,好像是雷雨云层外的那道月光,寂静又苍凉。
他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回来,却没办法避过一直在等他的我。
我坐在我们屋子的门槛上,终于看到他回来的时候,我当然欣喜又激动,我连忙扑上去问他:“你去哪儿了?”看到他一身的血我又担忧,“你怎么了?你没受伤吧?你让我看看……”
谢濯推开了我。
那还是我印象中的第一次。
我被推到屋檐外的暴雨里,他进了屋,将自己关了起来。
我站在屋外,不敢使劲敲门,只有一遍又一遍的问他:“谢濯,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去干什么了?”
我跟他说:“你发生什么事你和我说,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的。”
我还说:“你让我进去吧,外面好冷啊。”
雨下了一整晚,谢濯都没有让我进去。我试过想要闯进去,却被他的结界弹了回来。
到第二天,门终于开了。
谢濯站在屋里,神色已经平静如常,我看着他,我有无数的话想问他,比如——你到底去哪儿了?做了什么?之前的案件与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或者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有什么话不能让我进去说?你在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但临到嘴边了,我却只说出了一句话:“你受伤了吗?”
一夜受寒,问到半宿,我嗓音已经嘶哑只能发出气音。
谢濯听了,回答我说:“没事了。”他抬手,试图放到我的脸颊边。
我侧头躲开了他的手:“就这样?”我抬眼看他,“别的,你没什么要说的?”
他沉默了很久:“我想让你开心。不知道,才能开心。”
我望着他,没说话,我不知道我那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与眼神,但我看到谢濯眨了两下眼睛。
仿佛他的眼睛,被我的目光刺痛了一样。
他再次抬手,放到我的脸颊上,触碰了我的嘴角:“九夏,笑一笑。”
我垂下眼眸,没有回应他。
我想那或许是我和谢濯的婚姻里,我第一次对他失望的瞬间——我想,他把我当成了一只……无用的金丝雀。
再后来,没过几天,西王母发现闹出这一系列事件的是昆仑的一个上仙,他不知从哪儿得了这邪门歪道的法子,以吞食其他仙人,来吸取灵力,西王母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将近堕入妖邪之道,他被诛杀后,此事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但当初误会谢濯的仙人们,却没有一个上门来与他道歉。
我与谢濯冷战了一段时间,见他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心里又开始为他感到不平,心疼起他来。
这事儿虽然在我与他之间割开了一个小裂缝,但哪有完美无瑕的夫妻,我安慰自己,那时候的谢濯一定是有自己一定要隐藏不可的事,我们成亲了,但还是独立的个体,我不能强求他把所有都给我看……
我原谅了他,继续和他做了夫妻。
时隔几百年,再次听到这个论调,我真的是想抬手就给谢玄青一个耳刮子。
但我忍住了,因为我知道了他有多强,我现在打不过他,可能也打不疼他,不费这手了。
但我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目光一冷,嘴角一勾,抱起手来,抖了一下腿,直接就是一声冷笑。
什么叫老夫老妻,老夫老妻就是,在情绪起来的时候,很难在对方面前保持一个“人样”。
于是我开口就怼他了:
“什么叫‘如果开心,就不要知道太多。’我需要你给我做决定吗?开不开心是我的事,你操的哪门子的心?我觉得我知道的越多越开心,我的耳朵什么都想听,我的嘴巴听什么都能笑,像你这句话就能让我打心眼里觉得你很可笑。”
我一口气嘲讽完了,看见的是一个坐在地上,有点无措,有点意外,有点呆滞的谢玄青。
我默了一瞬。
然后我摆正了我还在嘲讽冷笑的嘴,微微站直了一下身子。
我忘了,谢濯是见过我任何一面的丈夫,而面前这个谢玄青……他只见过“玄青玄青,我来了”、“玄青玄青你看我给你买东西了!”这样的我。
我清咳一声:“怎么样?想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变那样吗?要不要拿你的秘密来跟我交换?”我给自己想了一个完美圆场的办法,“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你一个问题,来玩嘛?”
谢玄青愣愣的看了我半晌,然后低下头:“不……不玩了。”
我有些不满:“那项链我不给你了。”
谢玄青被迫抬头看着我,他有些无奈:“九夏,这个不能玩笑。”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从袖中拿出项链放在谢玄青面前:“为什么?”我直言,“因为它与你雪狼妖族的身份相关吗?”
此言一出,本要握住项链的谢玄青猛地抬头看向我。
他眼中写满了震惊与错愕,甚至……像是错觉一样的,我隐约察觉到了他的一点……害怕……
“谢濯。”我按耐不住心中的情绪,“你瞒住我所有的事,到底是在怕什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