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清不由错愕,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傅吟惜已经离开席位,朝看台下走去。她只好匆匆吩咐自己的丫鬟:“莲玉,快去同温贵妃说一声,吟惜会上场!”
温贵妃是傅吟惜的亲姨母,提前向她通禀一声,总归是稳妥一些。
莲玉迅速应下,当即转身从看台后面往正中间那几个位置绕去。沈清清对自己的丫鬟还算放心,便也赶紧离开看台,追着傅吟惜而去。
傅吟惜进了毬场后边供人更衣净手的营帐,换上先前便备好的青莲色窄袖锦袄,刚系上腰带,帐外就传来了沈清清的声音。
“吟惜,我进来了?”
傅吟惜应了一声,帷帐就被人从外头掀开。
沈清清看向云珠,说:“把我那套锦袄子拿出来,我与你家姑娘一起上场。”
傅吟惜正在铜镜前理着不小心散落的几绺鬓发,闻言转过头去:“你这话可当真?”
“你可莫要小瞧我,虽然你骑术厉害,但这打马球毕竟不单靠骑术,有个人帮衬着你,总比单枪匹马要好些。”
云珠也顺势附和:“是啊姑娘,还是让清姑娘同你一起上场吧。”
傅吟惜原本是担心沈清清受伤,毕竟她们虽都是武将之女,但两位将军养孩子的路子可不大一样。她爹虽然宠她,但骑马射箭皆是亲自教习,而且处处严厉,反观沈将军对沈清清,那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什么骑射之术,能撑撑场面就足够了。
只不过就算她再担心,沈清清自己想要上场,她也不能拦着,况且她所言也确实在理,两个人协力总比她孤军奋战要稳妥。
她这次的目标是魁首,那支紫毫笔她势在必得。
两个人换好衣裳重新回到看台,甫一露面,便有一位夫人拔高了声量询问:“二位姑娘这是准备上场吗?”
傅吟惜朝她一瞥,并不记得对方是哪家的亲眷,但碍着面子还是莞尔回了个字:“是。”
她这边一回应,周遭的女眷便纷纷议论起来,其中自然不乏小视看戏的声音。
“咳。”
突然,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咳打断了众人的私语,傅吟惜抬眼看去,正好与自己的亲姨母对上了眼。
“贵妃娘娘。”她走上前几步,恭敬地朝她施了个礼。
温珍儿一袭湘色缠枝牡丹夹衣端坐在席位上,面容柔美又不失华贵,她朝傅吟惜淡淡看了眼,嘴角含笑道:“怎么,这是又想着到毬场玩一玩了?”
傅吟惜屈了屈膝,垂眼回道:“娘娘明鉴,吟惜此次是准备认真打一场,并非玩闹。”
“哦?”温珍儿细眉一挑,“那本宫倒是要好好观赛了,若你表现好,除了那彩头外,本宫另有赏赐。”
“那吟惜就先谢恩了。”
温珍儿一听这话,颇为忍俊不禁,正待再叮嘱些什么,一旁皇后却突然开了口:“吟惜这话可是自信自己能夺得魁首了?”
傅吟惜没想到连皇后都注意到了这边,定了定神,提步走到萧娥的席位前,屈膝福身道:“臣女傅吟惜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起身吧,今儿不必拘礼。”萧娥虚虚地抬了下手,细长的凤眼微微一眯,侧过头对温珍儿道,“说来也是巧了,方才宝月见她兄长在毬场策马挥杖,竟也起了打马球的兴致,说什么也要上场,妹妹你说,这丫头的球技能否与你家吟惜比一比呢?”
温珍儿与傅吟惜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开口回答时,嘴角的笑意未减分毫:“姐姐这话可难倒我了,妹妹从未见过宝月公主打马球,又如何能对此做出评断呢。”
萧娥像是才想起这一茬来,叹了一声道:“瞧本宫这记性,倒是忘了这点,不过妹妹应当也知晓,宝月她自小身子孱弱,莫说打马球了,便是骑术也是才学会不久。我这做母后的,别的也帮不了什么,就是……”
傅吟惜在一旁听着,忽然就察觉到萧娥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不动声色地垂着眼,果然,下一句便听她道:“不知道吟惜到时候在场上能否让一让宝月呢?”
温珍儿到底也是和萧娥明争暗斗了多年,听到这话不由蹙起了眉,语气犹疑又为难:“姐姐这话恐怕有些难为吟惜了。”
萧娥没想到温珍儿会直接拒绝自己,面上的笑意稍退:“妹妹此话怎讲?”
温珍儿正要回答,余光却瞥见看台左侧走来一人,她垂了下眸将喜色遮掩,假装不经意地转过头:“咦,厉王过来了。”
萧娥一顿,也侧头看去,脸上的神情顷刻间变得柔和许多:“琅谌,你怎么过来了?”
傅吟惜顺着众人的视线侧过身去,对着迎面走来的人虚虚福了个身:“见过厉王。”
“吟惜。”裴琅谌快走两步,伸手将傅吟惜扶起。
萧娥瞧见自己儿子脸上自然而然露出的欣喜,眉头一皱,轻咳出声:“好了,琅谌,你怎么过来看台了,不是说要去见你父皇吗?”
裴琅谌不得不将视线从傅吟惜身上移开,回道:“父皇身边的内侍过来传话,说父皇有要事与工部商议,让儿臣迟些再过去。”
萧娥的脸色并不算好看,皇帝与大臣商谈要事,还得专门提醒嫡子不要前往,这般避讳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再加上今日马球彩头一事……
“罢了,既然不必即刻过去,那就同母后一起观接下来的马球赛吧。”
话音落下,没等裴琅谌应声,温珍儿便适时开口:“厉王既是要留下观赛,不知可否替本宫与皇后解个难题。”
这话一出,萧娥便猜到了温珍儿的意图,但此时显然已经来不及阻止。
裴琅谌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一点头,温珍儿就看了傅吟惜一眼,说:“宝月公主欲要参加接下来的马球赛,皇后怜惜公主,便请求我们吟惜届时让一让她。厉王说说,此举妥还是不妥呢?”
“请求”二字一出,萧娥的脸色顿时变得些许难看,她堂堂一国之母,傅吟惜一个小丫头哪里有资格被她请求。可她又不能因此动怒,不然倒像是她小肚鸡肠。
裴琅谌并没有沉默太久,这个问题放到谁身上或许都难答,唯有他可以谁也不得罪地将此化解。
傅吟惜行完礼便退回到温珍儿这边,从头至尾一直垂着眼当透明人,但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周遭气氛的变化,诸如萧娥强忍着的怒气,还有那道时常游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就比如,眼下。
裴琅谌看了眼对面安静垂眸的女子,拱手回温珍儿的话,他道:“琅月并不擅长骑术,平日也不爱打马球,即便吟惜好意让她,旁人也能轻松将其打败。”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萧娥,“母后想让琅月夺得魁首,要求吟惜让着她显然远远不够,恐怕还需得让所有参加的人都避让着妹妹,可若是如此,那这场马球赛还有进行的必要吗?”
温珍儿的脸色随着裴琅谌的话愈渐变得轻松,但她隔壁的萧娥却是暗自攥着拳头忍耐,脑门上的青筋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厉王此番话说得极妙,不知道姐姐如何认为?”温珍儿侧过头,好声好气地问道。
萧娥深吸口气,涂抹红艳的嘴唇缓缓勾起:“琅谌说得确实在理,方才是本宫考虑欠妥。罢了,此事便到此为止,时辰也不早了,吩咐下去,比赛尽快开始吧。”
萧娥的话一落,另一边立刻有内侍跑下看台传令。
傅吟惜见状,对着主位上的人虚虚行了个礼:“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那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萧娥已经没有功夫搭理她,敷衍地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她退下。温珍儿也没有多言,只是叮嘱她莫逞强,凡事小心为上。
傅吟惜应声离开,回到女眷席位上拉着沈清清就跑下了看台。
“吟惜!”
一道舒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强烈的熟悉感。
落在两位姑娘身后的云珠和莲心最先看到来人,忙躬身行礼:“奴婢叩见王爷。”
傅吟惜顿住脚步,只好转过身看向这个从看台追过来的人,“傅吟惜见过厉王。”
沈清清也赶忙行了个礼。
裴琅谌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低沉:“吟惜,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傅吟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装作没有听懂。
裴琅谌看她垂着眼不语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似有些后悔刚才语气太重:“抱歉,适才是我太急了。”
面前的人姿态已经放的很低,傅吟惜也不想大庭广众下闹得太僵,抬起头正想随便应付两句走人,结果余光一瞥,一个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现在了毬场附近。
脑子一下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她便匆匆对着裴琅谌道:“王爷,我有事离开一下,还请您自便吧。”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朝着毬场那一个角落跑去,连沈清清都没能追上她的脚步。
“翊王——”
还有几步的距离,傅吟惜就已经忍不住轻声唤道,等到再靠近一些,她才将将止住脚步,理了理衣襟,福身道:“吟惜见过翊王。”
她虽模样恭敬,可语气还有眼神都与之前行的礼大不相同,那一声“翊王”更是唤得极为熟稔。
只是,她这边难掩激动,面前的裴衍之却一脸疏离,除了微微颔首致意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傅吟惜虽然已经习惯他冷淡的性子,可仍会因这样的反应难过地垂下眼眸。
一旁跟着的贴身内侍崇林倒是讨喜得很,见气氛有些尴尬,主动对傅吟惜问好:“吟惜姑娘,听说接下来的马球赛你要上场?”
提到马球,傅吟惜周身的低落情绪忽地一扫而空,抬起头道:“是,我马上要上场了。”
这话虽是回答崇林,可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裴衍之的身上。
崇林笑了笑,说:“那小的就祝姑娘一举夺魁。”
“多谢。”
傅吟惜应着声,想到那个彩头,又忍不住问裴衍之:“崇林都祝我夺魁了,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这问题简直是在自取其辱,裴衍之看着她,目光沉静,偏生憋不出一个字。
“算了,你肯定不会回答,”傅吟惜不算意外,只好换个问题,“那你会看完比赛吗?”
她其实还是没有抱太大希望,甚至在问出这个问题时,不敢抬眼。
“嗯。”
一道极为短促又低沉的声音一晃而过,傅吟惜一怔,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你,你刚才回应我了?”
裴衍之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鸣锣快开始了,傅姑娘还是尽快进场吧。”
虽然依旧是冰冰冷冷的一句话,可只要知道他会一直在这里看着,傅吟惜便已经足够欢喜。
“裴衍之,你一定要等我夺魁,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她背着手往后退去,在转身离开前丢下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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