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  叶落回到家。

    出乎意料的是,陈美芳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而非像以往那般,  早早就躲回房,  与她错开。

    叶落去厨房倒了杯水喝,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陈美芳见她回来连人都不叫,  顿时有些气,“你回来都不会叫人吗?是哑了还是没家教?”

    “没哑!”叶落淡淡地瞥她一眼,“但确实没家教,因为没人教过我。”

    陈美芳气得心口一堵,恨声道:“好歹我们也将你养这么大,  你竟然一点孝心也没有?真是个白眼狼!”

    叶落将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掷,  玻璃杯四分五裂。

    她大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陈美芳,“你让我有什么孝心?是你们将我养大的?不应该是我自己厚脸皮,挨家挨户去讨口吃的,捡垃圾筒的食物,  自己将自己养大的吗?”

    陈美芳被她面上的冷戾吓到,整个人缩在那里,又惊又吓地大叫:“你、你别过来,  你要是敢打我,我会报警的!”

    叶落嗤笑一声,  “以前你们打我时,怎么不说报警?打你?我还嫌脏了手!”

    她懒得搭理,转身就走。

    陈美芳见她没有要打自己的意思,终于松口气,也不敢再拿乔,  慌忙说:“你爸住院了。”

    叶落转头看她,脸上仿佛有些惊讶。

    “是真的,他受伤了。”以为她不相信,陈美芳赶紧将医院和病房号告诉她。

    叶落淡淡地说:“他受伤不是正常的吗?事实上我还很奇怪,像叶觉海这样的赌鬼,怎么能幸运地活到现在?哦,我忘记了,他那种赌鬼惯常会压榨妻女,用妻女的血泪来供养自己,像条不事生产的吸血虫,恶心之极。这种恶心的吸血虫,自然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他是你爸,你为什么这么说?!”陈美芳愤怒地说。

    叶落不以为然,“我没有这种畜生的爸!女儿被他带回来的兄弟猥、亵,他还说是我勾引的,真可笑,我那时才几岁啊?我五岁都没到呢!要不是我咬破他的血管,说不定当时我……”她深吸口气,“还有你,也是个畜生,自己受不了被吸血又不敢反抗,就推女儿去让丈夫吸,也不想想你的女儿当时有多大。”

    “既然如此,你当初干嘛要生下我呢?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丈夫吸血?”

    陈美芳脸色难看之极,也难堪到极点,就算是事实,听到她不客气地指出来,她也受不了。

    可惜叶落从来不惯着她的毛病,径自回房。

    他们这个家是畸形的,叶落从来不指望这个家,以及家里的任何人。

    或许外人会说她是个白眼狼、不孝女,但如果能让她好好地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她愿意当这个白眼狼、不孝女。

    孝顺的代价太大了,她不想孝顺。

    洗澡的时候,叶落突然觉得有些疲惫,脑袋发懵,下意识就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咚的一下,脑袋砸到墙壁,疼得她清醒过来,同时警惕起来。

    她虽然活得很累,也很压抑,但她仗着自己年轻,一直都是精神熠熠的,很少有这种在洗澡时就累得差点睡着的情况。

    心知这种情况不对,可惜睡意一阵阵袭来,脑袋已经像浆糊,完全无法思考什么。

    叶落勉强地撑着洗完澡,拖着沉重的身体回房,将房门反锁后,她穿上比较厚的衣服,将自己砸到床上。

    刚躺到床上,意识就陷入一片黑沉之中。

    凌晨十二点,门把被人拧动。

    “门反锁了?那死丫头果然防着咱们。”

    “破门进去?”

    “没事,我有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拧动的声音传来,门终于被打开。

    外面的灯光泄入,门外几人看到狭窄黑暗的房间里,趴在木板床上沉睡的少女,其中一人走过去,将她的脸抬起来。

    “长得不错。”

    “是吧!”叶觉海兴奋地说,“这丫头片子身上也就是这张脸能看了。彪哥,你看这价钱……”

    “就按原来说好的。”

    “行行行!”

    看着彪哥将人抱出去,叶觉海想到什么,叮嘱道:“对了,彪哥,这丫头片子很能打,如果她醒来,你们一定要注意。”

    “能打?”一道粗犷的男声说,“再能打有咱们哥几个能打吗?”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看起来细细瘦瘦的,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掰断她的腕子,你说她能打?”

    “这小丫头长得可真好俊,是个好货。”

    叶觉海道:“真的,她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时常在街头打架,力气可大着,你们一定要注意。连我现在都不是她的对手。”

    彪哥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连个十几岁的小女娃都打不过,可真是个废物。

    “行了,我们会注意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很快室内就恢复安静。

    陈美芳站在阳台,往下俯望,看到黑暗的巷子里,一辆面包车宛若幽灵般驶离,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神不宁。

    “老公,真的没事吗?”

    叶觉海正在数刚到手的钱,不耐烦地说:“能有什么事?那死丫头喝的药能让她睡个三天三夜,等她醒来,黄花菜都凉了。”

    陈美芳道:“可她很能打,万一她逃回来……”

    “怕什么?你以为彪哥他们是吃素的?放心吧,死丫头落到彪哥手里,肯定能将她制得服服贴贴的。”他又抱怨道,“女娃子就应该像个女娃样儿,像她这种喜欢打打杀杀、逞凶斗勇的,哪里像女娃?要是知道她这么野,当初就应该丢掉她,省得养了个祖宗。”

    陈美芳还是不放心,“可是……”

    “你有完没完!”叶觉海怒了,凶狠地瞪着她,“害怕她的是你,说要将她弄走的也是你,现在我已经想办法将她弄走,你又来叽叽歪歪的!怎么,是见她被卖了,突然生出慈母心?别忘记了,她只是个丫头片子、赔钱货,咱们还有常安要养呢。”

    说到屋子里的儿子,陈美芳终于咬了咬牙,低声道:“我知道了。”

    叶觉海将一叠红票子塞给她,“这些给你,明儿给儿子买些好吃的,让他补补身体,最近都瘦了。”

    陈美芳收了起来,看着剩下的那几叠钱,“老公,再给多点吧,我想给常安报书法课,让他学学书法,需要……”

    “滚滚滚!”叶觉海将剩下的钱塞进袋子里,“男人学什么书法?学再多也不见能考上清北,白浪费钱!常安是男人,以后他会娶个白富美回来,躺着吃喝就行,有女人伺候着呢。”

    说得仿佛男人有根丁,白富美就会主动倒贴伺候一样。

    陈美芳听得心里很不舒服,但她也是深受乡下落后思想影响,知道男人和女人不同,多了二两肉,就是宝,村里的老人常说女人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

    只能将剩下的话咽下去。

    见叶觉海换上衣服,揣着那袋子钱要出门,她赶紧问道:“你要去哪里?”

    “老子去哪里关你什么事?娘们别多问!”

    叶觉海离开后,陈美芳坐在寂静的客厅里,好半晌,终于起身回房休息。

    叶落醒来时,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她被晃得很不舒服,头晕、恶心、想吐,忍不住就扭过头干呕一声。

    好半晌,她慢慢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里,手脚虚软无力,除了自己外,车里还有其他的人。

    她没有轻举妄动,慢慢地回想昏迷前的事情,很快就肯定,自己喝的那杯水有问题。

    每天晚上回家,她都会进厨房倒杯水来喝。

    这个习惯,陈美芳和小胖子都知道,如果他们要在水里下点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了。

    虽然她已经努力地将人往坏处想,可她仍是没想到,人性原来还能如此黑暗肮脏,她的亲生父母还能更坏。

    她试图动了动身体,发现浑身手脚无力,便也不作什么挣扎,继续保持原来的状态。

    直到车停下来,她终于积攒了些力量,慢慢地坐起身。

    这是一辆面包车,车里还有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一路上没有什么交流。

    车停在山路边,其中一个男人拿出手机拨打了个电话,剩下两个男人默默地抽烟。

    有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男人转头查看后面的货物,对上她的眼睛时,不禁愣了下,然后吹了一声口哨,目光淫、邪地打量她,“你醒了。”

    叶落没吭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瘦猴坐得离她近,忍不住伸手过去就要摸她的脸,见她移开了脸,露出嫌弃之色,不禁大怒,骂道:“你这臭xx,给脸不要脸?敢嫌弃你爷爷,等会儿你爷爷就让你尝尝厉害!”

    说着就不管不顾地扑过去。

    前面的两个男人冷漠地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

    当瘦猴男人扑过来时,叶落已经积攒了力量,一拳击向他的肚子,在他躬起身时,一只手如铁钳般钳住他的脖子。

    瘦猴男人:“嗬嗬嗬!!”

    前面的两个男人终于察觉到不对,赶紧下车,绕到后座,拉开车门要去抓叶落。

    叶落一只手钳着瘦猴男人,丝毫不惧地迎向那两个大男人,一脚就朝着另一个扑上来的男人踹过去,将他踹倒在山路边,接着掐着瘦猴,用他挡住那男人砸过来的钢管,以一个刁钻的姿势,一拳朝那男人的门面挥过去。

    “嗷!”

    瘦猴被掐得脸膛发紫,眼看就要断气,叶落终于丢开他,从车里跳下来。

    她的身体还虚软着,不过并不影响什么,迎向拿着钢管的男人,以肩膀被砸了一记作代价,终于将对方的钢管夺下来,然后一钢管将人敲晕。

    叶落拖着钢管,将三个男人敲得头破血流,排排躺在地上。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喘了几口气,去车里找了找,找出几袋小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又灌了一瓶子矿泉水,终于活过来。

    身体缓过来后,她也明白发生什么事。

    左不过就是叶觉海夫妻俩将她卖了。

    如果是寻常的女孩子,说不定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偏她从小就是在街头打架混大的,天生力气更是大得出奇,这些人贩子大概不知道她的丰功伟绩,拿她当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待,又笃定她被下了药没力气,所以没有将她绑起来,倒是给她反击的机会。

    叶落找到人贩子的手机,毫不犹豫地拨打报警电话。

    半个小时后,几辆警车抵达。

    当他们看到蹲在路边的少女,以及三个排排躺的人贩子,顿时不知道说什么。

    来之前,他们以为会看到一个从穷凶极恶的人贩子手中逃出来的可怜的少女,却没想到完全相反。

    这少女并不可怜,可怜的是那三个人贩子才对。

    叶落很乖巧地说:“他们想要对我不轨,我害怕,只好反抗了,我是正当防卫,没有杀人!”

    随行的女警怜惜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柔声安慰:“不用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其他警察去查看三个人贩子的情况,发现他们还活着,不禁松口气。

    人贩子该千刀万刮、死不足惜,他们只是不希望这小姑娘发现自己失手杀了人,留下心理阴影。

    剩下的事都交给警察,叶落跟着警车离开。

    她问了时间,发现距离自己昏迷已经过去三天,怪不得她醒来后饿得想吃人。

    接着她借陪护在一旁的女警姐姐的手机,给苏昀航打了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苏昀航沙哑的声音响起,“喂。”

    “苏昀航,是我!”叶落开口道。

    那边似乎没了动静,正当她纳闷地想看看是不是信号不好时,苏昀航焦急的声音传来:“落落,你在哪里?你没事吧?有没有……”

    叶落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便问女警姐姐,发现原来自己所处的位置距离临城已经十万八千里远,已经跑到祖国的西南部。

    如果她迟些醒来,说不定她已经进入某个山旮旯。

    苏昀航说了一句“你等我,我马上去找你”,便挂断了电话。

    叶落将手机还给女警姐姐,感激地说:“谢谢姐姐。”

    女警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听到她肚子传来的咕噜噜的声音,给她递来一个小面包垫肚子,柔声说道:“等回到镇上,就能吃饭了,先忍忍。”

    叶落朝她笑,“谢谢姐姐。”

    女警神色温柔,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担心她承受不住。

    从这孩子先前透露的话里,他们知道她是放学回家后,被父母迷昏卖给人贩子的,才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没有崩溃都算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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