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 易鹤野和裴向锦顿时抬起头来,脸色瞬间白了起来,连手上的筷子都拿不稳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裴向锦才脸色难看地开口, 还是一副不愿相信的样子“……什么?确定吗?”
俞一礼摇摇头, 艰难道“是, 刚刚我又悄悄瞅了一眼,齿冠基本磨耗了,看不清齿质暴露的情况, 至少是60岁朝上的年纪……”
俞一礼是法医, 这种事情既然不会出错,但在座的两位都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只盯着自己的碗放空。
许久, 易鹤野终于感觉舌尖一阵泛酸,忍不住一阵反胃恶心。
此时吐出来可能会好受些,但他又顾忌着不敢让旁人看见,只能紧紧抓着桌边, 硬着头皮强忍着。
一抬头, 裴向锦也是如此,看他面色苍白的样子,显然是对面前这盆素菜也没了兴致。
说到底, 俞一礼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法医,此时他已经最先缓过神来, 劝道“这素菜多少还是得吃点, 怕到时候没力气……”
话还没说完, 裴向锦和易鹤野就不约而同地摇起头来——现在就是连喝口水, 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俞一礼一边含泪吞着面前的炖土豆, 一边回忆道“我上次感觉恶心,还是我实习那年,第一次看见巨人观的时候,那家伙,那个味道……”
裴向锦好不容易靠着勇气拿起的筷子又狠狠放下了,抬头瞪了这家伙一眼“再说回去就揍你。”
俞一礼闻言,就又难过地垂下眼睑,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土豆吃了。
易鹤野双目失神地看着面前的餐盘,空气中飘散出来的香味,这一会变成了让他反复恶心的引子。
他又悄悄瞥了一眼身旁拿到了肉汤的人,他们一个个正面色如常地进食着,没有,他们半分难以下咽的样子。
俞一礼又忍不住开口了“你说他们知道这是……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易鹤野生锈的大脑终于缓慢重启,他回想起了回来路上听到那怪异的嘈杂,又想起了方才两个人的对话。
这一回,易鹤野终于听明白了那句“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儿?”
“……他们知道。”易鹤野痛苦道。
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应该就是被钱昆活活打死的。
仔细想来,也有一种诡异的合理,这一小片荒芜的土地上,怎么可能能种出供养这么多人的蔬菜来?这一块的建筑密度虽然大,人口数量也不在少数,但是按照墙外每个月输送来的新人数量来看,确实还是比理应当有的要少了很多。
抬头的时候,正巧看见两个负责巡视的犯人,走到一个身子瘦削的新人面前,恶狠狠盯着他碗里满满的剩菜。
瘦子也不是好惹的主儿,看见对方那个眼神,自然也是非常不爽“瞅你妈呢?!”
巡视没有理会他的脏话,而是指着他碗里的剩菜说“吃干净。”
瘦子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这烂菜叶子,你们稀罕就去舔干净吧。”
下一秒,他伸手打翻了自己的碗,当啷一声,菜混着汤汁摔在了地上。
还没等瘦子得意几秒,两旁高大的巡视就直接伸手把人摁住,接着四周刚刚吃完饭的几个男人又涌了过去,丝毫不顾他的叫嚣挣扎,直接把他架了出去。
此时,钱昆正翘着二郎腿探头朝外凑热闹,见状忍不住笑道“说了不要浪费粮食,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新人,也不好好调|教|调|教。”
而餐厅里的其他人,对这种情况显然是喜闻乐见——“又能加餐咯!每次就盼着新来的,不听人话的多!”
个中含义不言而喻,在这种诡异的大环境下,只叫他们想帮忙都有心无力了。
说话间,易鹤野忽然觉得有人朝自己的餐盘里看了过来,他慌张地和裴向锦对视一眼,那人也紧张地瞧过来。
下一秒,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埋下头,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往嘴里疯狂扒拉起菜。
这一顿饭吃得简直要命,易鹤野从餐厅站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开始泛花了。
裴向锦也没好到哪儿去,一副“要不要找个地方和我一起相约呕吐”的脸色,走出餐厅的步伐都不太稳。
回去的路上,钱昆野跟了过来,他嬉皮笑脸地观察着他们三个苍白的脸色,乐道“第一次难免有些不适应,不过后来慢慢就得习惯了——饮食跟不上,没几个人能活得下去的。”
见他们三个都难受得不吭声,钱昆又把目光落到众所周知面色平静的loo脸上,盯着她许久,才点头感叹道“这小丫头不愧是你们的主犯,刚来心态就这么好。”
loo没有理他,只顶着两只毛绒熊耳朵,放着两根马尾,面无表情地朝前跑去。
这一路上,钱昆没管他们想不想听,只是一个劲儿地跟他们介绍起了这里其他的事情——
和他们在墙外学习过的历史一样,e区是大污染时期才建立起来、投入使用的,最开始的那一批刚进来的时候,这里一片荒芜,吃穿用度全部没有,没有人能在这里活过一个星期,那个时候,流放就是死刑。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将近五年,才有求生欲极强的人开始尝试在这里生存。他们靠着雨水勉强维生,继而在荒漠中,找到了一些可以栽种的食物种子种植。
“这个地方以前应该是有人住过的,刚开始的时候经常可以从地里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锅碗瓢盆,砖瓦碎片、还有一些废弃的半导体、芯片等等。”钱昆说,“一开始大家势单力薄,只能过近似原始人的生活。但后来,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学会了打铁、造房子、冶炼等等,也架起了铁丝网、订起了规矩。”
“因为这里食物稀少、物资紧缺,所以控制人数是非常必要的。但是e区能有今天,我们可以在那座围墙之外活下来,也是因为人越来越多。”钱昆看了他们一眼,“我们需要可以劳动价值的人,我当初拉拢你们就看中你们年轻、有力气。”
按照钱昆的话来说。他们这里的东西,除了原本从地上挖出来、拆分重组的,更多是依靠杀死新人抢来的,包括衣物、工具等等。
钱昆说“所以我说了你们运气好,只要好好听话守规矩,就能保证你们安安稳稳地活下来。”
这么说来,他们一落地就被钱昆看中拉拢了去,确实是运气不错,否则刚来不懂规矩,也没有人带着,也不知道会添多少麻烦。
聊着聊着,易鹤野终于忘记了那恶心人的味道,一行人也朝他们的宿舍走去。
或许是看在loo的面子上,钱昆对他们确实不错,安排的房子甚至就在自己的隔壁,也占尽了最好的地理位置。
易鹤野一方面不想再看见钱昆的脸,一方面有一些隐约的担心,往回走的路上归心似箭、步履如飞。
该说不说他的预感确实准得可怕,还没到宿舍就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自己的房子前,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易鹤野一看这情况,立刻警觉起来,他快步冲过去的时候,手已经悄悄抽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刀。
这是他的下意识反应,预感后知后觉地爬上来的时候,才陡然一阵恶寒和紧张——此时此刻,在宿舍里的除了小云朵没有其他人,这群人饿得什么都吃得下,更别说一只膘肥味美的大羊了。
“你们在干什么?!”易鹤野一把将围在门口的人统统拨开,还没开门,就听见小云朵愤怒的羊吼。
还活着,这让易鹤野短暂放下心了一些,但很快,更多的怒骂声就传了过来——
“你妈的!这羊疯了!!”“操他妈的疼死我了!!宰了他!!”
易鹤野一听,血压直接飙到了,二话不说直接踹开门,怒吼道“谁他妈敢动我的羊?!!”
门被踹开的一瞬间,同伴三人和钱昆也赶了过去,本以为会看见一副小云朵被人欺负的惨样,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情景,跟他们想象中的正好相反。
不大的房间里,两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正被小云朵死死拿捏着,一个被羊角顶住了肚子满脸痛苦,一个被羊屁股撅在了墙上动弹不得。
小云朵一脸怒发冲冠气势磅礴,而那俩男的手里各自拿着不锋利的刀,显然是想偷袭宰羊,结果却反被小云朵制服了。
虽然小云朵占了上风,但这却压不住易鹤野满肚子的火,他三两步冲过去,一只手把人从羊角上狠狠摘下来,另一个手又把羊屁股后面顶着的家伙揪了出来。
“为什么要动我的羊?!”易鹤野一边怒吼,一边把两个人砸到一起,两个人的脑门都挺硬,把彼此撞得一阵头昏眼花。
但即便这样也堵不住他的嘴。
“在这里还想吃独食?!”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么大一只羊能养活多少人?我们这里有多缺肉吃你心里不清楚吗?!”
易鹤野直接一拳塞到他的脸上“这他妈是个机器羊!你他娘的啃电线啊??!”
似乎是想印证他的话,小云朵立刻跑到男人面前,掀开背上的盖子,露出充电插头给他看。
男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叫嚣起来“机器也能拆着用!里面的零件可以炼铁。羊皮拆下来冬天还能取暖,小小一个机器拆开了用处大着呢!!”
易鹤野气上头来根本不会吵架,直接又一拳塞了过去,此时刚刚那个被羊屁股撅到墙上的男人已经落荒而逃了,只剩下面前这个男人还在嘴硬。
眼看着易鹤野快把男人打吐血了,裴向锦赶紧上去拉偏架,他潦草地挡了挡易鹤野的拳头,然后居高临下地问男人“这只羊是他的私人财产,难道你们连‘不要乱动别人东西’这样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了吗?”
事实上,在这样弱肉强食的社会里,根本就不存在这样所谓的规矩,但裴向锦讲话的时候口味十分平静,莫名带着让犯罪份子极度忌惮的恐怖气场,男人噎了一句,一时没有狡辩过来。
事已至此,外面想看热闹的、想趁机分一杯羹的,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房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四个,还有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钱昆。
易鹤野又狠狠揍了男人两下,直到气消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把人给放走。
结果还没动作,就听身后的钱昆慢悠悠开口道
“依我看,干出这种事儿的,一方面是在向我们几个宣战,一方面,也确实是不适合呆在我们的‘集体’中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回头看向钱昆。
“正好,我想看看你们几个跟着我的诚意有多少。”
钱昆朝男人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叫人发寒的笑意来——
“那就当着我的面,把他给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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