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鹤野的直觉是连裴向锦都害怕的存在, 只是光听到他沉默,对面就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许久,易鹤野只冷漠地吐出三个字:“你撒谎。”
裴向锦为难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最后还是嘴硬道:“我没有。”
易鹤野不想再跟他聊下去,直接挂了电话,脑子乱成了一团。
他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尝试着睡觉,但是一闭眼,那种叫他压抑到喘不过气起来的憋闷感就涌上来了。
辗转反侧了很久, 易鹤野还是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医生批准他使用助眠药物,但是他自己并不能接受, 就像是他不爱抽烟、不爱喝酒、更不嗑药, 他不喜欢一切让他脑子不清醒的东西。
睡不着觉、还要在床上坐着熬时间的感觉十分难熬,易鹤野想来想去,干脆直接披上了外套出门。
唤醒小明的时候自家,这只小摩托车正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已经天亮了:“野宝……这么早……?”
“没睡。”易鹤野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便又跨上了车背。
深夜里的d区除了肮脏的灯光之外,只剩下一堆喝得烂醉、磕到昏头的浪荡鬼, 低吼着的马达声从他们中间穿插而过,将地上的泥污溅起,换来一串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三更半夜出来炸街, 易鹤野觉得自己的脑子不需要嗑药就已经昏得差不多了,偏偏天空还下起了细雨, 那阴湿的触感滴落在他敏感的机械臂上, 引来一串难以忍受的酸痛。
他尝试着握紧了车把, 但发现左手怎么也使不上力,大概跟脑机芯片受伤脱不开关系。
车身穿过昏暗的霓虹街道,穿过他两次和简云闲狭路相逢的巷口,小明依旧娴熟地从近路包抄飞跃,但是剧烈的颠簸和肩膀的酸疼还是让易鹤野控制不住地渗出眼泪来。
“……野宝?”大概能感觉到易鹤野的情绪不对,小明小声说道,“要我给你讲个笑话吗?”
易鹤野忍了忍,将那翻涌而出的酸楚感憋回了胸腔里,等那一小滴眼泪被风干,才说:“我没事儿。”
小明立刻道:“好,你好好的。”
话音刚落,一个转弯,易鹤野绕开电子交警执勤的路段,离开监控区的瞬间,易鹤野猛地一拧油门,将马力加到最大。
昏沉的夜在耳畔划过,风呼啸着,黑暗也呼啸着。小明平生没有开过这么大马力,往前飙了五秒之后就开始害怕了:“野宝……慢点,容易出事儿……”
易鹤野只闷闷地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但手里的速度没有丝毫减半的意思。
过速行驶触发了小明的安全系统,他强制性地把速度缓缓降到安全值,见易鹤野没有反应,便也不再敢跟他说话了。
好在他们还是平安到达了目的地,易鹤野沉默地下了车,遥遥看着这黑夜里耸立的高墙——他又回到了a区的城门外。
原先的a区城门外并没有活人看守,负责警戒的,都是一层层a区内部派驻的机器巡警,还有一层一层的电子关卡,久而久之,那些常态化巡逻的机器们,已经成了边境线上的一道风景。
但这一回,情况明显不一样了——
那一道道边关卡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士兵的岗点,而守在门外的,不只是标着“a区”的机器巡警,还有一队队身着制服的安全科守卫。
再仔细看,边境线附近还列了一排坦克装甲车——这是此前在任何地方都不曾有过的阵仗。
易鹤野看着这排影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这堵墙,已经不只是由a区自发进行守卫的了。
整个墙外的政|府|机|关都参与了进来。
刚刚站到墙面前没多久,易鹤野和小明的出现,就引起了驻守士兵的注意。
最前方的士兵握紧了枪,十分戒备地朝易鹤野走来。
“什么事?”他非常严肃地问完,才借着灯光看清了易鹤野的脸,连忙道,“猎豹先生?抱歉冒犯了!您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易鹤野习惯了幕后工作,还没能适应自己已经走进大众视野的事实,尤其是别人这样的毕恭毕敬更是让他有些惶恐。
他噎了一下,许久才说:“没什么,我刚出院,就……过来看看。”
士兵道:“您辛苦了,这边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请您安心养伤。”
易鹤野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别人满嘴的敬语,这才道:“我不是很了解,为什么现在……?”
士兵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解释道:“因为裴向锦队长进去确认过了,a区内部确实有很强的军事和科技价值,这堵墙的存在有利于我们五个区共同发展,所以我们选择主动前来进行协助,一同守护地区安全。”
易鹤野闻言,抬头看着那堵墙。
在岗点橘红的照明灯里,那一片漆黑高高耸立在天地之间,像是直接在橙红色的夜晚挖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这个世界压倒,又要将这一切吞没。
守护。易鹤野看了看那层层叠叠的警戒,脑子里只盘旋着这两个字。
警卫的话、新闻的通稿、裴向锦的口述,都互相佐证着,但易鹤野心里清楚,这些都是他们的一家之言,毕竟看到真相的人只有裴向锦,他想让大家看到什么,大家就只能看到什么。
兴许是思考过度,又兴许是在夜风中吹得太久,易鹤野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着。
他跟士兵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又骑着小明从那黑墙的凝视中逃离出去了。
此时此刻,他剧痛的脑袋不适合思考任何问题,他便也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裴向锦的隐瞒——
现在,a区的真相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初衷只是想要证明简云闲的清白,现在无处可证,那所谓的真相,对他来说便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不想再纠缠一切让他烦恼的事情了。
“回去吧,以后再也不来了。”易鹤野喃喃道。
回到d区的时候,易鹤野还是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凤凰巷里。凌晨三点,这里花枝招展的小姐牛郎们,也还兢兢业业地浓妆艳抹,在昏沉的巷子里站街。
粉爱潮流在lostla的事情之后就被取缔了,但那家隐藏得很好的se情奶茶店依旧如日中天。
易鹤野刚一进门的时候,差点绊倒了两个正在地上zuo爱的男女,易鹤野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上跨过,径直走到柜台边。
“您好,要点什么?”打扮艳丽的服务员撑着脸看向他,易鹤野的目光却没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他扫视过一片粗鄙的词汇,又慌忙跳过了简云闲点过的那杯“初吻”,最后堪堪停顿在一个名字上:“双生花”。
他念叨完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看到下面的一行小字:双生花,会在一根主枝上开出两朵花,两朵花互相争夺养分,直至一同枯萎凋零,同生共死,相爱相杀,话语为“错过的爱”。
他陡然间觉得喉咙有些酸涩,想开口换一杯,却发现店员早已经转身进了店里。
……算了。易鹤野叹了口气,悻悻地坐回了位置上。
“一同枯萎凋零”,并不是什么夸张句。这段时间以来,易鹤野常常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只是他的空壳,而他的一切希望和生命力,都在围墙的那一端,随着一声枪响和简云闲一起灰飞烟灭了。
医生给他开了抗抑郁的药物,但似乎都没有什么效果,易鹤野觉得原因很简单,药可以治得好病人,但是却救不活死人。
那杯“双生花”喝到口中的时候,易鹤野皱紧了眉头,他又一次抬头看了一眼菜单,才发现品名的后面还标了一行小字——“酒精饮料”。
他愣了愣,犹豫地看了一眼那杯饮料——被牛奶宠坏了的舌头,实在喝不惯这火辣辣的味道,而且他从没喝过酒,这是他个人的习惯问题。
放下杯子,火辣辣的触感散去,舌尖上开始散开一片滞后的甜,还带着些许果香味。
易鹤野又咂了咂嘴,不喜欢,也不讨厌。
他耷拉着眼皮,看着杯子里的饮料好久,才摇摇头继续喝了,这种东西让人觉得难受,又让他有些上瘾,所以他才不敢碰——
他对任何东西都容易上瘾,与其陷进去便不能再脱身,倒不如从最开始就选择远离。
易鹤野不知道这杯所谓的“酒精饮料”的酒精含量是多少,但是他喝着喝着,眼前的景象就迷糊了起来,他眼里直勾勾看着那个离他最远的位置,简云闲就曾经坐在那里,点了一杯齁甜的奶茶,问他他的初恋甜不甜。
整个d区在奶茶店喝饮料喝醉的,大概易鹤野还是第一人。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到了天上,管不住身体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喝酒真的让人很难受,胃里翻腾着想吐,头还裂开般的疼,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喝酒,易鹤野一边哗啦啦地流眼泪,一边不解地想着。
仅存的理智让易鹤野觉得,自己在别人店里这样哭十分丢脸,他晃晃悠悠站起身,腿一软就又一个趔趄。
他撑着桌子站稳的时候,似乎隐约在玻璃窗外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抹白色和简云闲的西服一模一样,他的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却怔愣着想要向窗外走去。
但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平衡感可言,刚迈出一步,就被自己绊得向前栽去。
摔倒地上的一瞬间,门店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一阵清脆的风闪过,那抹白色朝他跑了过来。
易鹤野只觉得心脏一紧,下意识伸手想要抱住那抹白,下一秒,就直直栽进了对方的怀里。
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檀木香。
熟悉的感觉让易鹤野一个激灵,他的酒也醒了一大半,似乎怕对方再次消失一般,他慌张地将那股气息搂进怀里。
直到看见一张熟悉的小黑脸,才像是被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颤抖着喘不过气起来。
怀里,满身脏兮兮的小云朵惊慌地仰起头,用头顶的羊毛帮易鹤野擦着宛如泉涌的眼泪,似乎想要给他些安慰。
但易鹤野看到它这样的反应,心里更难受了,他小声隐忍地抽噎了很久,直到忍不住,才干脆自暴自弃般把脸埋进了蓬松的羊毛里,自责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云朵……”易鹤野不停地道歉着,“我把你认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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