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还晴朗的天,到了晚上又下起了雨,闪电在天边一闪而过的时候雷雨声还轰隆隆的跟着配合。
此刻长春宫里,皇后富察毓华被一声轰鸣惊醒,掌灯宫女忙唤来了皇后的贴身宫女左娥。
左娥倒杯热水过来,收起床帐,把水送到毓华手里,见她坐在那儿神形迷离,这会儿正出神,她拿了件外衣给她披上,歪一歪身,在脚榻上坐下,“娘娘想什么呢?”
毓华听见左娥的声音方回了神,她喝口水,瞧了眼窗外被闪电一瞬间照亮的窗子,勉强扯了一抹笑:“又是雷电交加的雨夜,不知道皇上可睡下了。”
左娥明白毓华的心思,“已过了子时,皇上许是歇在养心殿了,娘娘不必忧心,有李玉在身边,会伺候好的。”
毓华点点头,“皇上一向勤勉,每每批阅奏折到子时方歇,我知他爱民如子,心中亦有远大抱负,想给大清创下万世太平,只可惜是我无能,帮不了他。”
左娥清楚毓华话的意思,却不能顺着她的说,只道:“娘娘这话可不是杞人忧天了么,皇上忙的那是前朝政务,自古以来后宫妃嫔便不得干政,娘娘是有心无力,皇上心明眼亮,会感念娘娘一番心意的。”
毓华没再说什么,把手里逐渐冷掉的水递给左娥,左娥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转身过来服侍着毓华躺下。
毓华问她:“娴妃要的丫头可进了宫了?”
左娥低下身子,道:“还没,听说已传出消息去了,估摸着今晚就进来了。”
毓华笑了笑,“这雨天路滑,倒是难为了人家。”
“那府里的丫头不过粗皮糙肉的,有什么难为的,论出身这宫里的宫女到底都是上三旗出身,比她可是高出一大截儿的,莫说这雨天,便是下刀子,只怕她还巴巴地想往这宫里头钻呢,这娴妃倒是愿意用自家粗使的丫头,也是奇了。”
毓华道:“你当她是糊涂了么,自从出了仪嫔的事,谁不警醒着身边最亲近的?娴妃有个容荼还嫌不够,可见其心气儿之高,妃位哪里就满足她了,要从府里送进人来,也是告诉旁人,内务府里的人用着不放心,这是把本宫放在一个治下不严,管理不当的地方儿了,她这算盘打的是真精呢。”
左娥听言频频颔首,“这后宫主位可不是谁都惦记着呢吗,但凭她有什么阴谋诡计,娘娘拿着她就是了,不过是个嫔妃,娘娘要是教导她那也是她的福分。”
“你这话说的可谓是透彻,这后宫里的女人谁不惦记这后位呢,可惜本宫的永琏早殇,不然又何必这般担惊受怕,步步为营,没有子嗣,终究是无用的。”
左娥帮毓华理理被褥,“娘娘放宽心就是了,只要把身体将养好,又有皇上爱重,何愁没有子嗣?那娴妃和娘娘几乎是同时入的府,到如今不也是没有个一儿半女儿,不如娘娘的好福气,还有皇长女傍身,可见呐,这人什么命是一早就注定好了的,就算她不满足妃位,她能奈何呢,究竟是天意如此。”
毓华伸手在左娥脸上轻轻拧了一把,“就你长了张嘴,红口白舌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左娥笑笑,望了眼桌子上的那座洋钟,“就快到寅时了,娘娘再睡会儿吧,不然各宫小主来请安,娘娘可就要没精神了。”
毓华这才又闭上眼睡去,左娥放下龙凤呈祥如意帐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这边夫人怕丢脸面,送得月进宫的轿子还是四人轿,这也是得月头一次坐轿子,以前最多是走在轿子一侧陪夫人出门,那时只当这轿子再舒服不过的,没想到今儿等自己个儿坐进来才觉得无趣,像是会移动的柜子,放眼瞧去,巴掌大的地儿,四四方方,烦闷极了。
外面的雨哗啦啦的还没停歇,她刚想撩起帘子看看外面的景况,没想到刚掀起起一角,雨水就见缝插针,飘了进来,害的得月只能老老实实的待着。
过了许久,轿子落下来,跟在身边的老妈子唤了声:“姑娘,我们到了,可以下轿了。”
得月掀起帘子,老妈子已经帮她撑起了伞,得月就着老妈子的手下轿,来至门前,得月以为会直接把她抬进去,没想到这轿子根本进不去这座皇城。
她瞧了瞧眼前这门,有府里的正门那么高阔壮大,得月想想,这应是哪一角的偏门,她一个丫头也只配过这样的门了,她细看一眼,只见那门上倒正儿八经的书了三个打字,乃是“玄一门”。
得月跟着老妈子过去,门上左右各站了一个守卫,老妈子笑呵呵地上前打招呼,“两位大人值夜辛苦了,这点子心意当是请二位喝茶的。”
瘦一点儿的守卫接过老妈子递过来的一包银子,道:“哪里来的,要做什么。”
老妈子一脸的谄媚,“我们是来寻钟姑姑的,可劳烦二位爷给通报一声么?”
许是里面提前知会了两个守卫,两人都和气悦色起来,瘦守卫将银子揣进衣服里,和气道:“原来是寻钟姑姑的,你且稍待片刻,我去里面告诉一声儿,她老人家可是久等了的。”
得月见瘦守卫进去,就用帕子拭了拭头发上的水珠,看向一旁那个年少一点儿的守卫时,他正盯着自己看,得月上前笑说:“这位大哥,在这门前值守有多久了。”
那守卫慌忙地移开视线,“两年有余。”
得月见他似乎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刚要询问,里面出来四个人,除了那个瘦守卫,还有一位年长的姑姑,身后并跟了两个撑伞的小丫头。
得月知道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钟姑姑了,她忙迎上前,福了福身,“如此深夜还辛苦钟姑姑久等实在是奴婢的过失,可怜今儿雨大风大,脚程慢了些,望姑姑担待些个,”说着往钟姑姑手里塞了个玉镯子。
钟姑姑这么晚没歇下,心里本就有火的,没想到得月小嘴够甜,手也大方,心里倒是欢喜了些,她把镯子忙塞进袖子里,笑说道:“姑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为娴妃娘娘办事,不敢道辛苦,我们快些进去吧。”
说着便头前走着,得月背着个包袱紧跟其后,她拿过旁边丫头手里的伞和灯笼,帮钟姑姑撑着伞掌着灯,手脚麻利,还道:“姑姑,您慢着些儿,”进去前,还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年少的守卫。
钟姑姑瞧着这个即将伺候娴妃的丫头今儿对自己这般恭敬,心里很是受用,上扬的嘴角一直没下来过,倒是后头那两个小丫头撅着嘴,用眼睛白着得月,共撑了一把伞跟在身后。
门口的老妈子愣在了原地,她本想在钟姑姑跟前卖个乖,到底是宫里的,若得了青眼,随便赏个什么玩意都是稀罕的,没想到被得月抢了先,一直也没找着插嘴的机会,瞧着几人一同进去了,才狠狠啐了一口,不住的嘟囔开来:“这小蹄子,没点儿规矩,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么,这样紧着拍那老货的马屁,活脱脱就一个小白眼狼,老婆子可不是白白地陪着走了一路子,敢情什么也没得着。”
老妈子气吼吼地叫骂一通,年少地守卫眉毛一挑,喝道:“这里严禁闲杂人等逗留,快些去吧,不然定拿下了,赏一顿板子。”
老妈子陪着笑脸急忙走开,看着那等候着的轿子的时候,脸上才开出一朵干瘪的花儿来,“小子们,压下轿子,也让我老婆子受用受用,辛苦走这一趟,星点儿黄白没见着,还不如在自家炕上歇觉呢。”
四个轿夫懒得与这老货口舌,便也听了,只是走的时候好一顿颠簸,差点把这老货的心肝肠子颠出来,让她没气力搁里头说嘴,耳朵也得得清净。
两个守卫见人走远,又站回大门两侧,瘦守卫忍不住问年少守卫,“俊清兄弟,往日里你可没甚严谨,今儿怎的对这老货发性子了。”
方俊清站在自己岗位上,稍稍压低了些帽子,“她在那骂骂咧咧听的人好不心烦,不轰走她,平白地让这些污言秽语都进了咱们的耳朵。”
陈迹年长方俊清几岁,平日里也以老大哥自称,没事总爱逗方俊清的乐子,老妈子的事他本就随口一说,听方俊清如此言语自是随它去的,没的计较。
他看向方俊清,“你方才同那姑娘说话来着,我出来之后才不说的,是也不是?”
方俊清抿着嘴,眼中难掩的喜色,只是被头上的帽子投下来的影儿遮着,陈迹才没有察觉,“定是你看错了,我并没有同她说话。”
陈迹却自言自语道:“那丫头是长的不错,可我兄弟也不差,配她是足够的,只是你要多做事,勤谨些,总管自然会把你提进去当值,到时候就能再见着那个姑娘了。”
“陈大哥,你别胡吣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没妨碍,别无故地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听钟姑姑的意思,她许是娴妃娘娘的人,内宫哪里是咱们能随意进出的,即便被提进去,也是见不到的。”
陈迹笑说,“刚还矢口否认,这回子倒说出心里话了,你也别不好意思,瞧瞧你大哥我,我像你这么大,我们家大崽子都叫爹了。”
方俊卿笑笑,回忆起得月最后的那一回眸,心里也是酸酸甜甜的。
“俊卿,你大哥不是在养心殿当值吗?让他帮忙说道说道,你这事儿还怕不成吗?”
方俊卿连忙岔开道:“等换了班,我去瞧瞧大阿去,小阿会走路没”
方俊卿和陈迹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陈迹再没想起那个姑娘,但方俊卿却再也没有忘记这个雨夜这个人。
钟姑姑把得月送到翊坤宫,交予容荼,也就退下了,容荼是打小就跟着娴妃伺候的,后来又随娴妃嫁到宝亲王府,再后来便一同进了这翊坤宫,她是娴妃最信任的人。
当年在府里,得月刚入府,还是个小丫头子,没想到这些年不见,出落的这般标致,她不着痕迹地把得月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眉眼之间闪过一丝不满,却仍他乡遇故知一般亲热地拉着得月的手进去。
容荼早已给得月安排了房间床铺,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得月对容荼又是好一番感谢,两人也没有多叙,都各自歇下了。
得月察觉出容荼的那一丝不满来自于何,刚在床上躺下又起来从包袱里拿出两件旧时的衣裳,虽不是时新的样式,但也穿的出去,她出门前夫人是赏了她两身好衣裳,也是担心到宫里,丢了娴妃的面子,没想到得月转脸把衣裳给了翠儿,叮嘱她可以去当些银子,好给她老娘添几件衣裳。
得月本就不在意穿戴,更不想因此而惹了娴妃生厌,她只等好生在这宫里安顿下来,找机会去见一见姐姐,然后尽力维护,踏实过活就是了。
得月复躺回床上,望了眼窗外,那雨声已渐渐地小了,或许天亮之后就又是个好天儿,得月这么想着,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等天亮了,再去见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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