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翠儿发了高热,请了大夫来看,等大夫开了药方,得月把人送出去,回来看翠儿时,只见她瑟缩在褥子里,脸上红扑扑的,额头还挂着细细的汗珠。
得月坐在床边,用帕子帮她拭汗,嘴里不停的念叨:“咳嗽刚好些,又发起热来,当真是你身子金贵,不能沾惹半点儿风寒,左右我今天和吴嬷嬷告了假,不如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符回来,也好让你快些好起来。”
翠儿伸手握着得月的手,费力的撑开眼睛,“好姐姐,我知道你记挂着我,只是你难得告假,是要去看你母亲,怎能为我白白浪费时间,我这身子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发些热罢了,大夫也说喝上两剂药发了汗就好了。”
“即便要去,也等我抓了药回来”
“大夫都说了不妨事,哪里一时半刻就要了命了,一会儿让六子跑跑腿也就是了,还值当你费心吗?你快去吧。”
得月点了点翠儿的鼻子,“你这丫头,什么要不要命的,也不忌讳的就挂嘴上红口白牙的说了,那我交代六子一声就去了,回来带你喜欢吃的太师糕。”
翠儿笑了,“那我可托你的福,婶婶的好手艺,便是府里的厨娘加一起也是不够的,你既说了,就别托赖,我等着你就是了。”
“小馋猫儿,我记下了,那我去去就回,”得月起身帮翠儿理了理褥子,“你好生睡会儿吧。”
得月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出去交代六子帮忙抓药,六子刚进府不久,是个勤快的,又好想与,平时和得月翠儿又极亲近,受不少照拂,这会儿使唤他,哪有不应的,拿了药方就往外跑。
得月去吴嬷嬷那里又告诉了一声才出去,刚走到门口,恰巧碰见了纪昀,换作平日里,得月定要笑话他一番,可她今日事急,不免心焦,无心和他玩笑,直登登地往外去,却被纪昀喊住了,“月丫头,急火火的往哪儿去呢?”
得月站住脚,“纪公子,你既是来寻我家公子的,自去就是,何苦拦着奴婢。”
纪昀笑笑,平日惯是喜欢与她逗笑的,这会儿见着,哪肯轻易放她去,上前抓住得月的手腕,“我日日见你家公子,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儿你要是不把话说明白,我可不让你去的。”
得月扎挣了一会儿难以脱开,知道不把话说明白,是走不脱的,只得说:“我母亲近来旧疾犯了,我好容易告半天假去看望看望,你若再拦我,我可真就恼了。”
纪昀听如此说,又见得月神色情形确实着急,知道是自己莽撞,忙撒手道歉:“我也是不知其中缘由,才同你闹着顽的,并非故意误你的事,你既着急,快着去吧,若有难处,知会一声儿就是了。”
得月并不搭理,见他撒手忙跑了开去,纪昀见得月跑了,自顾自地进去找讷礼去了。
郎佳夫人陪丈夫那尔布用罢早饭,又送他出门,落在旁人眼里,可谓贤惠之极,等和吴嬷嬷回来,才问:“翠儿那边怎么样了?”
吴嬷嬷满脸难色,“要不说是翠儿这丫头没福气呢,正碰到这样天大的好事,她偏生了高热,着人请了大夫来看,说是风邪侵体,没有大碍的,只需静养几天也就好了,刚才夫人在陪老爷用饭,奴婢才没有告诉。”
郎佳夫人端起旁边的茶碗,刚掀起盖来,听吴嬷嬷这般说,心下也是难的:“当真是可惜,若是娘娘立时要送人进去,她还病着,定是不能的,可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吴嬷嬷眼珠一动,说道:“倒还有一个,和翠儿相好的姐妹,得月,只是”
郎佳夫人心里盘算着,“我也知道得月是府里最出挑的丫头,机敏聪慧,随着年岁渐长,这几年出落的愈发的标致,要不是怕老爷不安静,我也不会把她安排在厨房里,你说要是把她送进宫去,会不会让娘娘不痛快?”
吴嬷嬷静默下来,没有答话,郎佳夫人的担忧她也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没有把得月作为进宫的第一人选推出来。
郎佳夫人问道:“讷礼是不是和得月那丫头走的挺近?”
“听丫头婆子们私底下议论过一两句。”
郎佳夫人眉头微微一皱,“那便是她吧,讷礼是那拉氏唯一的血脉,万不能被一个丫头坏了名声。”
吴嬷嬷附和道:“奴婢倒有一主意,现如今娘娘还没递出话儿来,不如先将那丫头备着,若是翠儿身子好了,还依我们先头说的,送她进宫,若是”
“糊涂,”郎佳夫人厉声斥责道,“女儿再好,如今却也是皇家的,那拉氏的荣耀到底还在讷礼身上,我怎么能为了周全女儿而罔顾那拉氏今后的纯正血统,讷礼的脾气你我都知道,他若是看上得月那丫头,迟早都是要收房的,即便是妾室,我也不允许是个身份低贱的烧火丫头,早早地把她送进宫也是断了讷礼的念想。”
“夫人所虑极是,是我想的不周。”
“她人呢?”
“她一早就同我告了半天假,说是她母亲身体不适,她去看望看望,我就允了,想着快回来了,要不要找人去催催。”
郎佳夫人摆摆手,“母女一场,就让她去见见吧,等入了宫能不能出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还是夫人仁慈。”
得月走近路紧跑着穿过街市,往常她会给母亲带些吃的用的,此刻她只想快些见到母亲,不成想突然从巷道闪过一个人影,得月把身一让,那人直直的扑到在地,手里的酒壶也摔了个粉碎。
得月被惊吓一番,本想怒骂几句,可那邋遢的样子又有几分眼熟,细想一想,是了,有一次,她陪讷礼和纪昀在茶馆听书,遇到过他,他还和讷礼纪昀他们一同饮过酒,他是城里有名的医馆回春堂的少东家,易乘风。
都道他爹易老先生的医术可以媲美宫里的御医,可是人家不屑仕途,甘愿在市井之隅掌一间医馆,既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又有此等高风亮节的品行,甚得百姓赞扬,达官贵人的敬重。
而得月那次见易乘风的时候,还是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少年郎,没想到再次遇见竟变成了嗜酒如命的酒鬼,看来坊间传闻竟是真的。
都说易乘风和杨侍郎家的千金青梅竹马,就在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杨小姐被选秀入了宫,此后易乘风便一蹶不振,成了个只知喝酒的疯子。
有人说是杨小姐贪慕荣华负了易乘风,也有说是杨小姐誓死不从,奈何父母以死相逼,才不得不进宫选秀,究竟如何,怕是除了内里的人,是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
得月心里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原本可以成就京城里的一段佳话,没想到两人落得如此田地,怎能不让人咋舌,而贪恋虚荣薄情寡性之人常有,真心人却是万中无一,见他如此自苦,得月蹲下身,帮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
“易公子,我不知你和杨小姐之间的纠葛,可不管怎样,你既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我便告诉你杨小姐的近况,前不久,杨小姐也就是仪嫔因为云贵人小产的事,被贴身宫女举告,现如今已被打入冷宫,不管你还念着她,抑或是恨着她,如今她沦落到这般境地,你还要这番自暴自弃,真枉费了你们相识一场。”
得月起身,看了看微微睁开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睛的易乘风,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可自己不过是个丫头,能做的着实不多,说罢便也不理他,往魏府去了。
她绕过正门,走至偏门,碰到门上的看守,笑着道:“拢离,今儿是你当值?”
拢离一见得月笑得嗞着一口白白的牙,衬着他黝黑的皮肤格外明显,“月姐姐,我哥去内院值守了,以后这里都由我当值。”
得月道:“那是好事啊,说明勤恳本分的人还是能被人看到的,你哥这是升了,是好事呢。”
拢离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大了天也都是奴才,升什么呢,你是来找秦婶婶的吧,她这两天有些不大好,你快进去吧。”
得月招呼了一声,就进去了,径直往母亲的房间去,她刚到母亲的房门口,只听她母亲干咳两声,正在桌边倒水,得月忙抬脚进去,拿过水壶倒杯水,轻声唤了句:“母亲,你快坐下。”
秦氏坐下来,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你上个月才来过,这个月还来干嘛,”说罢想了想,问道“你莫不是听说了什么?”
得月把水递给母亲,“听闻母亲嗽疾犯了,不来瞧瞧,我如何放心的下。”
秦氏本有些难掩的担忧,听到这话反消了大半,她笑说道:“我这是旧疾,每年这时候都要犯的,你何必挂心,倒是你,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我真怕你哪天在这上面吃暗亏。”
得月先是疑惑母亲的态度,听这么说,也说道:“我既得理又怕什么呢,一味忍让,只会让别人得寸进尺,别人若让我一尺,我便还他一丈,别人若欺我一分,我便百倍偿还,说破了天我也不过是个丫头,能翻出什么花儿来,母亲放心便是。”
“你呀。”
得月往外看了看,问道:“我看魏府现在可比之前清净了许多。”
秦氏笑了,“要不是你这丫头使促狭,府里的管事也不能换人,不过也好,之前的钱管事待人确实严些个,不如方管事好言语。”
“钱管事到底是栽在钱上了,若不是他层层盘剥,下面的农户怎么会交不上来地租子,要只是这样,终究不碍我什么,谁让他多番难为母亲,不然我才懒得搭理他。”
秦氏笑着翻了得月一眼,“你就知道护短,钱管事到底是夫人提拔上来的人,撵走了他,等于打了夫人的脸,她这些日子一直不大舒心,眼瞧着一天天的就消瘦下去了。”
得月不以为意的拿起旁边的橘子慢悠悠地剥着,“那也是她咎由自取,不安分的待着,偏要兴风作浪,任人唯亲也要有些个本事傍身才行,没有金刚钻,偏要揽那瓷器活儿,再说撵钱管事出去是魏大人的意思,他不顾着夫人的脸面,我们何必跟着操心。”
秦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得月说到魏大人,放下手里的橘子,“母亲,魏大人为人公正,又是个极明白的,他对母亲的心思,我也是知道的”
秦氏脸上平添了些红晕,“傻丫头,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提此事,魏大人于我们有恩,人活一世,不仅要懂得知恩图报,也要懂得有自知之明,不然就真的对不起他的恩惠了,他虽有意,可我却不能答应,我只是个厨娘,身份低贱,若真与他在一处,便是累他名声,坏他清誉,那和忘恩负义之辈又有什么区别。”
得月知道母亲心底有自己的一份坚守,也不再劝,“母亲的担忧女儿清楚,母亲既不愿意,女儿也不勉强,只是今日来,除了看望母亲,也是向母亲辞行。”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辞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得月听母亲这话不由得低头沉吟,她素来是个果决之人,可如今见着母亲白发渐生,皱纹渐长,这个年岁还要再次经历离别之苦,到底不忍。
隔了半晌她才抬头看着母亲的眼睛,“母亲,我要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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