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我忐忑不安之际,拉哥在一扇暗红色的门前停了下来。

    他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哗哗抖了两下,从中精准地抓取了其中一把,打开了房门,又啪地一声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房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

    房间虽然不大,却很整齐。一张双人床、两把靠背椅、一个木制的小方桌。

    我站在门口狐疑地正张望着,拉哥一把将我拽进屋,关上了门。

    他拉开一张椅子按着我的肩叫我坐下,又拔开热水瓶塞子,倒了两杯水,咕嘟咕嘟的喝掉了一杯,将另一杯推到我面前。

    随后,他默默地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手机,放在了桌上,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缅币,压在了手机底下。

    他敲了敲桌面说:“我的备用手机,留给你,有要紧事就打给我,或者发定位给我,通讯录里找武吉拉。这几天你就住在这,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我会想办法送你回国的。”

    我打断拉哥,问出了困惑我许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吃着莎莉的供奉,不应该把我送去她那里吗?”

    他沉默着,眉心微蹙,像在思考。

    半晌,转过身子,盯着我的眼睛,反问道:“你叫赵思齐,是在昆明第三中学上的初中对吗?你还记不记得初三那年,你们班来了一个转校生,那就是我。”

    2

    我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努力在他那张冷峻的脸上寻找着往日的痕迹,又试图从脑海中唤醒对“武吉拉”这个名字的记忆。

    可是,我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拉哥见我一脸茫然,继续解释道:“我以前叫张弛,后来才改的名字。我那时候成绩不好,你不记得我也正常。不过,就算你记得我,恐怕现在也认不出了,我现在……”

    说着,拉哥撇了一下嘴,自嘲地露出一丝苦笑。

    他什么都没再说,哐当带上门走了。

    等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我才往椅背上一靠,脑袋半搭在椅把上,盯着灰白色的墙顶发愣。

    当下,我有两件极其紧急的事要做。

    第一件是要把美诗诗给救出来,第二件是带着美诗诗安全地离开。

    莎莉现在必然已经回过味来,猜到当时我要带美诗诗出外场,就是为了方便逃走。她找不到我,一定会把气撒在知道内情的美诗诗身上。

    为了从美诗诗嘴里逼问出我的消息,莎莉会用尽各种狠厉辛辣的手段。

    所以救出美诗诗这件事,刻不容缓,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可我势单力薄,如果贸然去救,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不但救不出美诗诗,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眼下,有能力救下美诗诗的命,帮她逃出苦海的人,大概也只有拉哥了。

    纠结了好片刻,我最终还是咬牙抓起桌上的手机,删删写写了好一会儿,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厚着脸皮给拉哥编辑了一条信息。

    3

    “拉哥,你能不能帮我把美诗诗也给带出来?我担心她会有生命危险。”

    发完,我屏住呼吸紧握着手机,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屏幕。

    等了不知多久,就在我失望地放下手机,以为拉哥不会回复的时候,手机忽然滴滴响了两声。

    我赶忙打开手机,点开了短信。闪烁的屏幕上,只显示了两个字“抱歉”。

    我心头一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结果,其实是在意料之内的。

    毕竟,拉哥和我们无亲无故。为了救我,他已经冒着极大的风险了,我又凭什么要求他再去救出与他完全无关的美诗诗呢?

    我和美诗诗之间的承诺,是我给她的,并不是拉哥给她的。作为老同学,他能仗义出手,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

    毕竟,他和莎莉的关系,也比较复杂,而莎莉,又不是那么好惹的女人。真惹急了,说不定拉哥自己都有危险。

    窗外,是浓得搅不动的黑色,暗沉又逼仄。

    我颓丧坐在椅子上,心像掉进了油锅,煎着、熬着,直到天明。

    天一亮,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换上柜子里拉哥准备的蓝布筒裙和长袜,拿一件玫红色斜纹的披肩披上,又将头发全都拢起来,盘在脑后。

    乍一看上去,和普通的缅甸妇女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接着,我用拉哥随手放在抽屉里的地图找到了警局的方向,果断抓起桌上的钱,离开了房间。

    既然拉哥不会帮我,而凭我个人的力量也不足以救出美诗诗的,那么我就必须去寻求帮助。

    果敢这座城市并没有中国大使馆,最保险的方式,就是向缅甸警方求助。

    虽然最终结果不得而知,但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至少能让我稍微心安一点。

    4

    孤身行走在果敢一如既往混乱的街头,我尽量让自己步履悠闲,神态自然。

    我必须表现出再平常不过的样子,就像那些走在街头上的每一个缅甸妇女。

    路越走越宽敞,地图上的距离越来越短,警察局越来越近。

    就在我刚想要松口气的时候,一声凶狠的低喝打破了我来不及雀跃的欣喜。

    “嘿!站住!”

    伴随着“咔哒咔哒”钢管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几个胳膊上纹着豹子、老虎图样的混混,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鱼贯冒出,不断地朝我围了过来。

    我垂着手,刚想在披肩的掩护下去摸手机发个定位给拉哥,却被为首的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警觉地注意到了。

    他一把抬起手里冰冷的钢管,狠狠地抵在了我腰间。

    “你,干嘛呢?别乱动,把钱拿出来!”

    只是打劫的?不是来抓我的?

    我一边静观其变,一边缓缓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钱。还没等展开,对方已经一把夺了过去。

    我本以为拿了钱之后,他们就会放人。谁料,那个黄毛突然死盯着我的脸,同他身边的小弟讨论起来。

    在那些陌生的词汇中,我陡然听出了一个我熟悉的名字:莎莉。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很显然,这些胆大包天,敢在警察局附近光天化日抢劫的混混,很可能和莎莉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一旦确定我就是莎莉要找的人,为了打赏邀功,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把我扭送回去!

    5

    果不其然,黄毛低声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突然停住了,眼睛愈发直勾勾地看着我,上下打量着。

    我故作镇定地冲他娇滴滴一笑,大大方方地将披肩往下拉了拉,反其道而行之地把脸凑到他跟前。

    “你看什么看呐,讨厌!钱你也拿了,是不是该把我放走了?我还赶着去办事呢!”

    他们这些人并没有见过我,大概只是从莎莉那边提供的零星线索来判断的。既然他们不能十分确定我的身份,那我就有了混淆视听逃脱的可能。

    大概是见我的反应过于镇定,不像是一个“逃犯”该有的反应,又或许觉得,从莎莉那边逃出来的姑娘,身上是不该有这么多钱的。总之,黄毛的面色渐渐有些迟疑。

    盯着我又辨认半晌之后,他突然钢管猛地向前一顶,失望地将我推出两三步外去,然后一甩手,带着几个小弟竟真的走了。

    他果然被我蒙蔽了过去,放弃了。

    身体一个放松,我整个人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机不可失,我得赶紧离开这里。只要我到了警察局,就安全了。

    这么想着,我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实在憋不住,拔腿就跑了起来。

    可谁料到,我这边刚跑起来,那边黄毛一群人就突然醒过神来一样,骤然杀了个回马枪,狂骂着朝我狂追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拼命狂奔。

    但我同时也知道,我这次胜算并不大。

    男女体力毕竟有别,而且这次,不会再有一个拉哥从天而降来救我了。

    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我,千万不要出门,乖乖听他安排,而我却擅自出了门,是生是死,也都是活该了。

    怨不得旁人。

    6

    我突然很想苦笑。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奈。

    我本不是个一意孤行、不自量力的人,也清楚地知道出门就很可能会遇到这种事,拉哥并不是危言耸听,吓唬我。

    可我怎么能不出这趟门呢?如果我几天之后,真的一走了之,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一直相信我可以带她离开的美诗诗,又该怎么办呢?

    最初,我对美诗诗,真的只是利用,利用她帮我了解莎莉,和莎莉沟通。

    可后来,当她真情实感地一次次帮助我,依赖我,甚至为了我牺牲自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对美诗诗,已经不是简单的朋友关系了。

    我欠她一个希望。

    所以,临走之前,若不为她做点什么,我将一生良心难安。

    然而,事实的确也证明,我就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而果敢,的确是个混乱不堪,弱肉强食,毫无王法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我想要和国内一样去报警讨公道,本身就是异想天开。

    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我在绝望中祈祷,祈祷自己这次能够再次幸运降临,苟活下来,更祈祷拉哥不要出现。

    我已经给他惹了太多麻烦,不想再让他牵扯其中。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活着再见到拉哥,我希望自己可以好好地跟他道个谢,再道个歉。

    而至于美诗诗,事到如今,我只能希望她能理解,我是真的尽力了。希望她不要恨我。

    只是,我真的还能有活着再见到拉哥和美诗诗的那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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