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淼。”

    这两个字从时晧嘴里说出来,宣淼的瞳孔随之一震。这是自时晧识破她身份以来第一次这么叫她。

    “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讨厌你。”时晧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极为平静,“这些天我明白了你的心意,说不感动是假的。我甚至想过只要你高兴,就这么一直和你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宣淼却像整颗心都被抛到半空中一样,“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躲开她的触碰?还痛苦到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宣淼低着头问:“你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我,却又不肯原谅我,所以才会这么难受对吗?”

    “也不全是这样。”时晧盯着碗里面条汤上层浮起的油花,想起上次吃别人下的挂面还是自己念中学那会儿。

    当时家里条件一般,父母不仅要供他念书,还要照顾一出生身体就不好的时樱。可即便如此,他妈每天也不会让他饿着肚子去上学。哪怕早上忙得没时间做饭,也会想着下碗挂面给他。

    “不管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时晧说话的同时,右腿也在隐隐作痛。这是要下雨的预兆,比天气预报还要准。

    果然,没过一会儿,窗外就传来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

    “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补偿你,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接受我。”宣淼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都快要被雨声盖住,“你不需要喜欢我,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每天都能见到你就好……如果你实在嫌我烦,我就躲开一点,像粉丝看偶像那样远远地看着你。哪怕以后你喜欢上了别人,只要对方是真心对你的,我就算没办法祝福你们,也绝对不会再去妨碍了……”

    时晧听见宣淼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却还是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只为了遵守之前和他那个玩笑一样的承诺。

    “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他强压下想将宣淼抱进怀里地冲动,轻声说:“别再为我这种人消耗自己了,不值得。更何况我也并不像你想得那样完美,我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

    宣淼受不了时晧这样贬低自己,想说什么却被他开口打断,“你也许不知道,当年你母亲早就给过我一笔钱,还为我联系了国外最好的医疗机构。你对我的亏欠其实早就还清了,根本就不需要再补偿我什么。”

    那些都是宣淼用七年的自由换来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可如今想起来,她依然很不甘心,“和你失去的东西比起来,那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她找的医院又没能治好你的腿,根本就没起到作用!”

    时晧叹了口气,“那家医院无论设备还是医生确实都是世界顶尖的,我能不用拐杖自己走路,也是因为在那里做了手术的缘故。”

    然而断裂的神经无法修复,他能跛脚行走已经是最理想的治疗结果了。

    “没有哪个剧组会找一个瘸子来演戏,特别是武打戏。更何况我名声臭成那样,别说重新回到圈子了,连家都不敢回。”时晧的声音更加低沉下去,“当时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算是完了,于是就靠着手术剩下的钱一直在国外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心想着等什么时候钱都花光了,就干脆死在哪条臭水沟里也挺好。”

    宣淼回想起照片里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男人,正是那个时期的时晧。

    最初看到照片的内容时,她气愤过,也畏惧过。可现在时晧在她面前主动提起自己最不堪的那段过往,她心里已然生不出半分责怪,只有满满的心疼。

    “你知道那几年我都做过些什么吗?”不等宣淼回答,时晧便自顾说了起来,“我经常带着不同的女人去酒吧、赌场,和人打架斗殴,还进过几次警局。因为每天晚上都把自己灌得烂醉才能入睡,所以往往第二天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醒过来。”

    宣淼心痛得要命,拉住时晧的手,“别说了,都过去了。”

    时晧这次没有甩开她,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向她撕开自己心底最深的伤疤。

    在那些堕落到污泥中的日子里,他将宣雅云给的钱挥霍一空,浪费了整整四年的时光。

    当所剩的财产只够买把枪为自己做个了结的那天,他忽然想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在死前听一听父母和妹妹的声音。

    正赶上十二月底刚下完一场大雪,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放着“jinglebells”。他裹着一件薄外套躲在最角落的电话亭里,用快要冻僵的手拨通了他爸的手机号。

    时晧失踪的这四年里从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早就做好了被家人破口大骂或是号码已经更换的心理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电话会是邻居大妈接的。

    容婶儿接到他的电话先是愣了几秒,接着呜呜哭了起来,连骂他都没顾上,只是让他赶紧回来,说不定还来得及见他爸妈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他是想要和父母道个别没错,可他从来没想过这“最后”不是自己而是他们的啊!

    挂掉电话,时晧像是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一样跌坐在电话亭里,双手抱着脑袋失声痛哭。没一会儿,他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疯了一样跑到机场,用原本要用来买-枪的钱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没来得及为父母送终。身无分文的他甚至连葬礼都要靠容婶儿和其他几位邻居帮忙操办。

    容婶儿的拳头一下下使劲锤在他身上,哭着问他这些年到底干嘛去了。时晧只是咬着牙,无论谁怎么问都不开口。

    他实在没有脸说出来。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出国的第二年时樱就病了。年近六十的父母为了给妹妹治病,每天都要去外面打工,甚至晚上回来还要捡废品去卖。

    老两口舍不得卖掉儿子花钱买来的房子,又觉得由他们自己住着可惜。想着租出去每个月也能增加几百块钱的收入,于是就带着时樱搬到已经成了危楼的老房子里。

    那栋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比时晧年纪还要大,损坏程度严重,早就不适合继续住人了。然而由于位置有些偏僻,每年城市规划都没被划分到被拆迁的名单里。

    里面住户接受不了这样的居住环境,纷纷选择弃房搬走,条件一般的大多数在附近买了便宜的商品房。也正因为如此,时晧所在的小区里才会有这么多从小就认识他的老邻居。

    老楼冬天没有暖气,时晧的父母就用塑料布将漏风的窗户门缝都封严实了,要是实在太冷就在屋里烧点碳火取暖。

    悲剧就是因此而发生的。

    当医护人员将两个老人从那间满是一氧化碳的屋子里抬出来时,时晧的父亲已经确认死亡。他母亲则陷入重度昏迷,在医院抢救了两天,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

    而时樱由于当时在住院,所以躲过了这一劫,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回国之后,时晧铁了心不提自己这几年的经历,甚至连以前做过演员的事也不愿意提起。于是他身边的人也开始缄口不言,只说人回来就好,毕竟还有个妹妹需要他来照顾。

    一开始时樱很害怕时晧。兄妹俩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了,眼前这个满脸沧桑的男人,和她印象里英俊帅气的哥哥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但时晧还是很有耐心地每天去医院看望她,陪她说话,给她烤最喜欢吃的饼干。知道她不喜欢医院,就把她带回了原来的家,还将墙壁和窗帘都换成了她喜欢的粉色。

    为了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时樱,时晧开始跑起了外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为妹妹赚钱治病上。

    这三年来,噩梦逐渐离他远去,这种忙碌却平静的生活似乎取代了酒精,成了他最好的麻醉剂。

    只要忘记过去的成就,忘记自己曾经拥有过梦想,心甘情愿做个普通的瘸子,这样他的腿和心在夜里就都不会痛了,多好。

    直到“宣淼”这个名字像一道响雷一样将他从平静的假象中炸醒,他才明白那些他最不愿去回想和面对的噩梦,原来一直躲在阴影当中窥视着自己,时刻等待机会将他撕成碎片。

    “樱子能做上手术都是你的功劳。我作为她哥哥,本来应该第一个替她感到高兴才对。”时晧双眼红得吓人,声音颤抖,“可我现在却非常后悔再一次和你扯上关系。这几天我甚至不止一次在想,哪怕樱子的病治不下去都行,如果你从没出现过……那该有多好!”

    一滴水珠沿着时晧的下巴落在宣淼的手背上,烫得她一下子松开了手。等她意识到不对想要重新拉住时晧的时候,他已经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石头哥哥!”宣淼在他背后喊了一声,转动轮椅跟了上去。

    她心中有种预感。如果现在让时晧离开,他一定会抛下自己和时樱,重新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时晧和之前那次一样,为了不被宣淼追上,宁愿选择走楼梯。可还没等他下到十楼,就突然听到宣淼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从上方传来几声闷响。

    时晧曾做过动作替身,自然知道那是人体从楼梯上滚落的声音。

    “小淼!”

    他赶忙转身,拖着不中用的右腿原路返回。终于在十一楼的缓步台边,他看到宣淼如同被丢掉的布娃娃那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好在没过一会儿宣淼就轻呼了一声“好痛”,接着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坐了起来。

    时晧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帮她检查有没有摔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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