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前脚走, 周早后脚就背着包被、提着抱着木盆水釜等,从精兵营房搬了过来。
江宣小楼的内部布局跟江兴德的差不多,楼下中间是大厅, 右边一间大屋,左边是楼梯外加楼梯后面一间小屋,楼上右边是一大间书房,左边一小间茶房、一小间值房。
江宣指了楼下的小屋, “我在我家老爷那就住的楼梯后的屋子,现在那屋给你了, 这里的门户你给我看好了。”
周早立刻精神抖擞,这是跟他家老大当初一个待遇了啊,老大肯定是器重我!当下胸脯拍得山响, “老大你放心, 门户就交给我了!”
江宣点头,打发了周早去安置。
江宣虽然得了官身,一跃成了六品,但并不准备从此改坐“办公室”,直接跟江兴德说了杂事别分派给他, 每天还是一门心思打磨自己的身手以及操练手下的兵蛋子。
周早一个身手过硬的精兵好苗子, 江宣当然不会让他从此只看门打杂,日常还是带着一起操练,其余时候才让他帮着处理点杂事。
先只是生活方面的,后面过了七八天,看周早办事周到,渐渐跟赵海、周凛、江宗等人之间的一些交代事项或口信, 江宣也让他跑腿了, 算是从生活秘书涉足了一点行政秘书。
周早自己资质不错, 脑子不笨,还跟着江宣出营巡查了三次,每次路上都得了江宣不少指点,官场那套懂了不少,每天干得特别有劲头,能照顾上峰的私生活,就能攒下交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等再发现分派给自己的差事上的变化后,周早心脏差点跳出胸腔,他虽然没有生活秘书、行政秘书的概念,但也敏锐察觉得到这两种不同差事最后导向的结果或者说“前程”必定大为不同!太具体的他说不上来,只能更加努力勤谨办差、认真操练、用心学习揣摩江宣遇事时候随口而出的各种点拨。
时间一晃过去半个月,转眼到五月十六,第二天就是侯夫人生辰,这天一早,江兴德带着江宗、江宣以及三人各自的亲卫出了虎贲卫,往上京城去。
日近正午时候,一行人到了上京城西外约十里处,远远就见着路边空地里有搭了棚子施粥施药的,领粥、药的排了长长的两排,旁边还有一队金吾卫在吆喝着护卫、维持秩序。
走近一看,果然是侯府的几个管事在坐镇指挥着府里的男仆、婆子们。
管事们见了江兴德等人,立刻过来行礼。
江兴德打发其他人回去做事,只留下为首的详细问了问,听禀报说上京城外四个方向都设了点,已经办了半个月,府里粮食、药材、大夫都准备得妥当,四处都有金吾卫护卫,各处井井有条后,脸色舒缓,感叹一句,“辛苦夫人了!”
之后打发了管事回去,江兴德调转马身,带着江宣他们继续回城。
江宣轻夹马腹前最后侧头看了眼粥、药棚,有太/祖蝴蝶,大周种植养殖方面水平都不错,良种也引进了不少,朝廷还专设了个农司研究、改良、推广这方面的技术、器具、高产种子、好长肉的牲畜等,大周现在吏治也还行,工商业还比较发达,招工的地方挺多,眼前过来排队的贫苦人看着不少,但对比上京周围定居的人数,其实不算太多,且来的基本都衣能蔽体,真面有菜色日子一点过不下去的不多。
打量完,跟着江宣也舒缓了脸色,驭马跟上了江兴德。
两刻多钟后,一行人终于回到江夏侯府。
明天侯夫人寿辰,都知道今天江兴德他们应该要回来,江宏特意早早守在府门口,见了江兴德后,小跑着下了台阶,接了江兴德手里缰绳,替他牵马。
等进了府内,江宏又去扶江兴德下马。
搭着三儿的手臂,听着江宏长
随说着三爷等了多久多久,再看着三儿一脸孺慕之情,江兴德老怀大慰,满脸带笑,“我又没到老掉牙,哪至于要你扶。”
江宏也笑得开颜,“儿子孝顺父亲还分什么年龄,想了所以就去做了。”
江兴德哈哈笑,“痴儿!”
“儿子只是孝顺,并不痴。”
“是,不痴……”
两父子相携往内院去,边走边说笑,一时间看着特别父慈子孝。
江宗跟在后面笑眯眯的,兄弟孝顺是好事,老三能哄老爷开心挺好的。
江宣无所谓,他从来不靠江兴德的喜好立足,他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只要他本事够大,江兴德不管喜不喜都要看重他、给他话语权。
既如此,也就犯不上特意去讨好江兴德,反正又不惦记他手里那些家业。
把枣白交给殷勤的马棚管事,江宣指着周早,交代过来迎接他们的大管家,“我亲卫周早,大管家看着在后街拨个小院子给他。”
侯府定例,没特殊情况的话,府上之人手下亲卫的家眷都要安置去后街,这样不管对亲卫的家人还是对侯府自身,都更有安全保障一点。
大管家认真应下,“四爷放心,必定给四爷安排得妥妥当当。”
江宣点头,“有劳了。”
又拍了拍周早胳膊,江宣对着老陆那一努嘴,“以后有不懂的可以找老陆问问。”
老陆胸口微挺,“放心,交给我了。”
江宣过去撞了老陆肩膀一下,“谢了。”之后也不等老陆再客气,快步跟上了前面的江宗。
父子兄弟四个进了内院垂花门后,江兴德径直去中间的鹤芝堂,江宗往东回自己夫妻的院子先梳洗,江宏目送江兴德进了鹤芝堂大门后回东边世子院后自己的二进院,江宣则往西边去。
西边最南边是江宁夫妻的三进大院,往北是个空着的二进大院,再往北就是丁姨娘的二进大院,再往北还是个空置的大院子,再再北边则是一堆不规则的小院子,那里住着江兴德的一些姨娘、通房们,也就是曾经丁姨娘住过的那块。
江宣外院的书房扩建、修葺少说要两三个月,府里就把江宁夫妻和丁姨娘院子之间那个二进院拨给了他,本来他要是娶妻进门的话,后院也要划个院子给他,差不多也就是这块。
先进了自己的新院子迅速梳洗一番换了常服,之后江宣去了丁姨娘那。
丁姨娘也估摸着江宣他们今天要回来,特地等了江宣一起用饭。
母子俩亲亲热热用完一餐丰盛的饭菜,挪去旁边屋上了茶,丁姨娘哈哈笑着开始给江宣说这段日子府里闹的一桩桩事。
“……以前老有人笑我乱拜神,现在她们个个都偷着学我,屋里悄摸多摆了好几个神龛,龛里神位比我以前请的还多,满天神佛道君简直都快请齐了,还说没准哪天哪位神君就显灵了……”
“……特别武曲星君,现在府里没几个不拜的,大多还都偷着拜,谁叫她们以前笑我太厉害,现在顾着面皮,只能偷摸着来了,哈哈哈……”
江宣跟着一起乐,也不时说一些自己在虎贲卫里的事。
江宣在虎贲卫里的日常过得跟以前差不多,但不管说道多少次、所说的事项多微不足道,丁姨娘每次都听得特别认真。
母子俩交换完这半个月各自的生活近况后,江宣跟丁姨娘说悄悄话,旧话重提,“等我驸马府修好了,就把姨娘接过去住。”
丁姨娘眼睛闪闪发光,很想一口应下,但还是坚持道:“到时再说,侯府里又不缺我住的地方,也不缺我吃喝,你顾好自己就好了,姨娘这你不用担心。”
江宣知道丁姨娘顾忌什么,“驸马府跟公主府是分开的,姨娘以后和二公主合
得来就往旁边公主府走走,合不来就待驸马府里当老封君,两边关起门来都是过自己的日子,不搭噶。”
本朝公主府和驸马府有直接连通的,但大多还是互相独立,不管公主还是驸马,大多还是需要一点私人空间的。
而且依二公主性子,江宣觉得应该不至于和丁姨娘合不来,更何况婆媳关系好不好,主要还是看他这个当儿子的和当夫君的怎么调和,他自问应该还调和得了。
不过,现在大包大揽说不用担心公主那边用处不大,没什么说服力,不如换个角度劝解。
丁姨娘听得笑眯了眼,能一直跟着亲儿子住当然好,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江宣也知道现在说这些太早,但能哄丁姨娘开心,那多说几次又有什么打紧的。
母子俩又说了会悄悄话,突然门房那边的小厮来禀,说太子东宫的人上门,点名要见江宣。
太子的人上月底来过一次,那天江宣一行人早早出京往虎贲卫去,正好错开了,后来府里自然遣人往虎贲卫报了信,没想到这次刚回府,太子的人就又上了门。
小厮来报话的同时,消息也传去了江兴德、江宗等人那,侯府一时间震了震,身为统兵武将,为着避讳,外加也实在是没什么亲缘由头能攀扯,侯府之前跟当今太子没什么交情,东宫的人主动上门,还连着上门,这是头一遭!
之后,江兴德带着江宗、江宣,外带主动凑过来的江宏,去韬略堂见了东宫内侍。
对方倒是挺客气恭敬,只说是太子听说江宣他们回京了,想邀江宣傍晚去茂园赴个宴。
大舅子邀未来妹夫婚前见个面,掂量掂量妹夫成色,很正常。
对方还是太子,还主动相邀,没合适理由也不能直接撅人面子。
正好,江宣也想近距离掂量掂量太子,当下一口应了。
底下的皇子还没成长起来,现在太子位子看着还是稳的,送走东宫来人,江兴德、江宗既喜也稍有点忧,仔细叮嘱了江宣好一会到时宴上该怎么行事、万一遇到突发事件怎么应对之类。
江宣认真听,边听边点头。
江宏在一边看得很眼热,几度想开口说他陪江宣一起去,但如此直白硬蹭实在是有点丢面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从他纠集了一帮金吾卫好手去揍江宣,自己却反被狠揍了一顿后,他跟江宣两人之间除了众人面前不得不全个礼数外,再没说过其他话,不能说私交丝毫没有,只能说仇怨一直没解。
而江宣又是个狗脾气,还刚点了驸马正是得府里看重的时候,怕他刚开口就会被人直接撅回去,这关头老爷估计也不会强逼江宣,到时他面子、里子就全丢尽了。
过了会,江兴德、江宗终于叮嘱完,江宣打了个招呼,回去拾掇穿戴。
江宏也怀着满腹纠结回了后院。
苏姨娘、罗氏早等着他了,问明了情况后,两人跟江宏都是一个心思,苏姨娘当下就拢拢头发,“我这就去找侯爷,晚上就让我儿带着那老四一块去吧,省得他一个粗鄙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罪了太子。”
江宏皱眉,心里有点烦,能开口他还能不开?只能耐着性子说了自己的分析。
苏姨娘、罗氏气结,狗日的老四绝对干得出来不给兄长面子这种不孝不悌的王八事!侯爷怕也是……真不会硬拗他!
江宏三个最终还是没找江兴德开口自讨没趣,那边江宣拾掇一新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带上周早、小厮里比较机灵的添财,外加侯府新拨给他的一个圆滑会办事并很有迎来送往经验的长随何新良,一行人坐车、骑马出了府。
茂园在皇城里,是太子的一个别院,等江宣过
去后,别院内外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名驹。
皇城面积有限,里面是真正的寸土寸金,茂园作为太子别院拢共也不过一亩左右大小,不过里面依然是高台厚榭、雕梁画栋、遍植名花异草。
江宣进园后,很自然地跟以前基本没交情的詹事府部分官员、太子外家王家一些子弟、太子伴读章华侯府和文渊侯府部分子弟、其他一些亲附太子的中下层文臣武将们、一些府里已经没多少实权的勋贵之家的子弟,外加少部分或有功名或没功名但都统一身无官职的名士们开始互相攀谈。
在座心里不服江宣这个近来大放异彩,眼看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的有,但江宣现在顶着二驸马名头,听说人还是太子亲自让人叫来的,也没什么蠢货出头找茬。
大家一起彼此斯见,渐渐开始商业互吹,你来我往、茶盏交错,气氛也就渐入了佳境。
等江宣先后认了在场大概半数人,期间仗着金手指护身,还抽空吃了三碟味道很不错的茶果,又换了两盏茶后,太子终于到了场。
今天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众人起身拱手低头给太子行个常礼就行。
太子今天办宴,心情自然不错,挥手说了声“免礼”,就去上首入了席。
之后跟左右亲近的五六个人说了几句,太子转向右边第六席的江宣。
江宣今天一身石青色提花圆领袍,因为习武,他身板很挺拔板正,再配上一副俊眉朗目,整个人一派器宇轩昂,穿着又低调沉稳不张扬,看着就养眼舒服的很。
太子之前被建安帝削了詹事府,现在也听得进去一些劝,大妹夫他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准备跟二妹夫亲近下,正好今天的二妹夫看着还挺顺眼,当下打趣江宣,“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季达,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襄城一眼就相中了。”
江宣微笑恭敬拱手垂眸,“殿下谬赞。”
太子上下扫一圈江宣,“倒也不算谬赞。”
江宣恭敬姿态不变,从善如流改口,“谢殿下夸赞。”
太子对江宣的态度、应对挺满意,点点头,转身继续将恩泽洒向其他想表现的人。
太子办宴不可能专为江宣,现在江宣还没这个资格,不过是他回来得正好,刚好赶上了这顿宴,简言之,江宣今天只是个配角。
江宣也很有配角的觉悟,该吃吃,该喝喝,该说笑说笑,一切随大流。
等喝了三轮酒后,场上渐渐热闹起来,太子撂下筷子往后一靠,对着角落里挥了挥手。
没多久,周围丝竹声停歇,继而换了个调,跟着左右回廊后两队貌美歌姬就踏着新调子碎步飘到了堂上,开始翩翩起舞。
太子欢笑着看歌舞,不时手掌还在乌木案上合着拍子敲打几下。
太子嗨,周围也跟着嗨,场上气氛更上一层楼。
等两支舞跳完,太子一指左右,“去,陪各位大人们喝喝酒。”
大都有了几分酒意的场上顿时一片起哄叫好声。
哄声里,一个容长脸的貌美歌姬坐到了江宣案边,敛衽为礼,“奴名香柏,见过驸马爷。”
江宣点头,之后如常喝酒吃菜、谈天说地,不跟香柏多狎昵,对方斟酒夹菜也随她,并不过分保持距离,只取一个中庸。
期间香柏有一次想靠过来,被江宣抬眼一瞥间吓了回去,江宣现在一身悍勇之气暗藏,眼色一沉下来,一般人还真不敢造次。
香柏被吓回去后心里慌了一下,回过神后暗啐了一声“不解风情的臭男人”,转而就把江宣撂去了脑后,世上好看的男人那么多,不差这一个。
之后又喝了好几轮酒,太子突然带着四分醉意,大手一挥点了江宣的名,“季达看看有哪些看得上的美姬,孤今天都允你直接带回去!”
江宣心里稍沉,不知道太子是一时兴起还是什么,但不管是个人意愿,还是为了“未婚妻”的心情或建安帝那的印象,人他是肯定不会要的。
大周风气还算开放,大概比江宣前世的唐朝保守点,比宋朝开放点,而且允许娼优从良改换户籍,自己心里有点成算,提前多筹谋,从良以后日子也不难过。
特别太子这里的歌姬,算得上上京城里的名角儿了,太子是不太英明神武,但没听说过暴虐,而且来这的人也不敢太放肆,她们日子其实过得不错,钱也攒得下,不至于要江宣舍身救人脱火坑什么的。
当下江宣带着两分朦胧,稍微大着点舌头,一副有点牙疼的表情,“谢殿下厚爱,但就怕我前脚带人进了府门,后脚我家老爷就能跳着打断我的腿。”
说着,江宣还“嘶”了一声。
太子听得眼神一沉,脸上跟着就露出了一分不虞。
好在,论商业互捧江宣是专业的,在座不少人刚才都和他说笑得挺开心,加上现在酒过了不知道多少巡,场上气氛正酣,更有不少人醉眼迷离,江宣话声一落,周围立刻就响起了一阵捧场了然的哄笑声。
还有人附和,“是极是极,我们这种还没成婚的,敢带人回去,家里老子就敢大板子伺候。”
“可不是,我们武将人家,祖上素有武德,家里父兄动不动就拳脚招呼……”
“我小时候那就是被打大的……”
“谁不是呢……”
“我们这些诗书传家的,家里规矩也是……”
说着说着还吹了起来。
太子想了想来前包维德的软语劝谏,收了收脸色,转向那些明着吹嘘、实则想表现自己的,话题也就带了过去。
上京城晚上有宵禁,皇宫宫门落钥时间更在宵禁之前,太子东宫是圈在皇宫里的,并没有独立在外,也得守门禁,之后又喝了好几轮,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后,太子起了身,带着五六分醉意,“今天就到这了。”
恭送了太子,后面各人按身份、地位高低也先后散了。
宴会有惊无险结束,江宣回了外面自己的马车上,等马车哒哒驶离了茂园后,他突然正了正肩背,身上的四分醉意立刻消散于无形,迷离的眼神再度恢复清明。
在外赴宴,他当然不可能任自己喝醉,不说他这辈子的身体对酒精耐受度还不错、金手指治疗的时候有部分解酒的作用,其实刚才他看着跟不少人碰杯,实际真喝下去的没多少,不过以假乱真的逢场作戏罢了。
场上唯一一个知道他做戏的大概只有香柏,不过有些事是瞒上不瞒下的,香柏也不会特意去拆穿得罪他。
一个醉酒的人突然清醒了,马车里的添财、何新良眨眨眼,心里基本猜到了个大概,也对自家少爷的性子多了解了一分,不过都没多嘴,只一个从角落的小茶炉里斟了杯浓茶递上,一个从旁边暗格里拿出一匣子饱腹好克化的点心摆去了小边桌上。
江宣接过浓茶喝了一口,垂眸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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