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去大半个月, 转眼四月初一。
这天早上宵禁(4:12)刚过,江宣就乘马车出了侯府,去内城北部厚载街上的宛平县衙参加武举的县试。
上京城属顺天府治下, 本身既是大周都城, 也是顺天府府城, 但城内分属两县,城东属于大兴县, 城西属于宛平县。
本朝勋贵有特权, 子弟可以在京科考, 不用辗转回原籍, 江夏侯府位于上京城内城西北部,归属宛平县下辖, 是以江宣的县试也落在了宛平县。
在县衙外排了近半个时辰的队,又验过考引、查过考篮、搜了身、唱了保、领了号牌后,江宣终于坐进了考棚。
武举旨在选拔“武将”, 而不是“武夫”,秉承“先之以谋略, 次之以武艺”的宗旨, 不管是县试还是后面的府试、院试等,第一场考的都是文试, 只有通过了文试, 才有资格参加第二场的武试。
等到天色大亮, 敲锣为号, 助考官们开始分发试卷。
试卷由县衙内的小书坊连夜印制, 工艺略粗糙, 但字迹很清晰。
江宣拿到试卷后, 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题, 三页帖经,也就是填空题,三页墨义,也就是注释所给经文的意思,再加两页算学题。
武举不比文举,不考那些之乎者也,只从蒙学、《武经七书》里出题,加上县试难度有限,前面帖经、墨义都很简单,考得很基础,就是题量略多,最后的算学题也只是简单的加减法,比如一题问“营有兵千人,伤退五十六,老退七十八,革除三十四,新录百一十二,今营有几卒”,另三题问军粮、军马存量的也是换汤不换药。
江宣把题目全部做完,时间才过了半天,天色刚过正午。
没吃被不少衙役从里摸到外的自带干粮,江宣饿着肚子检查完答案没有错漏,认真誊录到试卷上,又复查三遍后,举手交了卷。
县试下午申初(15:00)才放人出去,江宣被领去后堂暂待,靠墙眯眼假寐了约莫一个时辰,才随第一批交卷的一起出了县衙。
“少爷。”
守在外面的添财、进宝殷勤接了江宣,主仆几个上车回转侯府。
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江宣立刻让人去大厨房叫了桌席面。
四凉八热两大碗汤摆上桌,江宣干到第二碗饭的时候,昨天陪他一起出营回京的江宗跑了过来。
“老四,考得怎样?”
江宣扒饭动作不停,“很简单,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文试过了就行,武试你肯定没问题。”
江宗有点心不在焉地点头,之后让添财去要了壶酒过来,“三天后文试放榜,再之后才有武试,来喝点。”
江宣意思意思陪着抿点,江宗一杯接一杯,很快把自己灌得脸颊发红。
江宣见此,让人给江宗盛了碗汤后,挥退了屋里伺候的。
可能是屋里没了人,也可能是酒意上头,江宗话多了起来,先是说了点八卦,“昨天回来我才听你大嫂说,章临之最近好像跟个名妓打得火热,啧啧,也是真敢。”
章临之就是章华侯世子,去年选了大驸马那个,大公主下降的一应事务礼部还在筹备中,两人还没完婚。
江宣赞同,“的确是挺敢。”当了皇帝女婿,还敢跟名妓传出风流韵事,特别现在可还没完婚,也不担心婚事黄了,啧啧。
“也不知道是真‘不以为意’,还是后面有人帮他‘扬名’。”
这个江宗倒是知道,往江宣那凑了一点,小声道:“据说他开始是跟太子一起去的,太子的小话不好传,就把他拎了出来……其实意在太子……也是他真敢干……都说他本性就风流,以前一直压着,这次有太子领着……”
江宗越说声音越低,太子啊!上次可是把他们父子吓得够呛,回过神来后就赶紧点上人马跑回了虎贲卫,之后这么多天都没敢回京。
当时只是后怕,后面缓过后怕的劲,脑子清明了,他们父子越想越不对,太子早立,后面皇子也没有出头的,明明太子地位看着稳得很,怎么陛下会那么在意太子收拢些微武将,想当年陛下当太子时候,四大京卫里可全有他的人,还是先帝爷亲自送进他手里的,结果到了陛下当父皇的时候……
江宗叹息,“可惜……”侯府在宫里没人,探知不到陛下跟太子日常到底是怎么相处的,也探听不到其他皇子到底是虚是实,唉!
虽然上次江兴德跟张致同吵翻了,但江宣还是有点担心两家会为了利益,直接把吵过的架、骂过的话当个屁给放了,继续“永结同心”,毕竟脸面这东西,在实际的好处面前其实最不是个东西。
看现在气氛不错,江宣就直接问了,“跟张家的亲事是彻底不成了吧?”
酒意开始上头的江宗慢动作点头,“不成了,绝对不成了。”没看清陛下意思前,他们府上绝对不再乱动了,太吓人!
“那就好。”
江宣开始扒第三碗饭。
江宗之前被吓了个狠的,这些天缓了过来,现在就想找个知道点事情经过原由的人说说话,不然总觉得心里憋得难受,所以刚才才找了过来,加上喝了酒,开始跟江宣嘚啵嘚啵些有的没的。
“老四我跟你说,都是为了侯府……”
“要是显盛合适,我也不会犹豫……都轮不到你……”
“显昌不太行,嫡长要稳一点……”
江宣敷衍“嗯嗯”点头,这话他信,江兴德跟江宗就是典型的古代大家长思维,一切为了家族/侯府传承,他们先为侯府活,其次才为自己活,拿子女联姻在他们眼里天经地义。
大家理念不同,他江宣反正只为自己活。
“(婚事)其实不错……”谁知道陛下居然……
“曹大将军……东宫旧臣……”
“边大将军……陛下旧识……”
“钟……运气……”
“宋……岳父家……”先帝心腹,没投也不能投当时的太子,现在就不上不下……
囫囵点完虎贲卫里几个将军名字,江宗转而开始嘀咕别的,“老爷也不容易……侯府走下坡路……曾祖偏颇,给了不少家底、营生给小儿子……那一房还不老实……家里一直压着……不给进京……被人明里暗里说道……”
江宣就着侯府上两辈的八卦吃了个饱饭,又灌了一碗汤后,撂下碗筷,亲自把越嘟囔声音越小的江宗送回了后院,自己转路去看丁姨娘。
不像文举的县试一考三场,武举县试的文试只考一场,在文试过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四月初四,宛平县衙外贴出了此次文试的团榜。
所谓团榜,就是把中试的人排成团状誊抄在红纸上,并且只抄录座位号,不写姓名籍贯。
其中前十名在最内围成一小圈,后面六十人围成第二圈,再八十个人围成最外面的第三圈。
位于内圈最中间的名字,就是县试第一。
江宣没去亲自候榜,只打发了两个小厮跟侯府一个管事去。
等巳时(10:00)过不久,三个人喜气洋洋回来报喜,“恭喜少爷,贺喜少爷,此次文试力压了所有俊彦,荣登团榜第一!”
文试题目难度低,这第一怕更多是来自于他答题时的细心外加交卷足够早——同等成绩情况下,取交卷更早的——江宣笑着给了三个人喜钱,又给院子里伺候的都发了赏。
四月初六,在上京城西郊的金吾卫西校场举行县试的武试。
武试考步射、舞刀、举石以及拉硬弓,江宣步射十发十中靶心,舞八十斤大刀举重若轻,举石两百斤,硬弓能拉三石。
隔日上午放榜,等侯府去看榜的下人回来报喜后,江宣果然轻松连冠。
喜报传去后院,侯夫人给侯府上下都多发了一个月月钱。
县试只是武举第一步,后面跟着过了府试才是武童生,再过了院试才是武秀才,总之过个县试只是小事一桩,算不得什么,发个赏钱已经算大动静,不存在什么大宴宾朋,所以收了喜报,江宣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午就回营,等五月再回来参加府试。
结果,不等江宣踏出侯府,先来了个大消息——大内总管张怀恩奉皇帝命,去章华侯府取回了之前给章临之和大公主赐婚的圣旨,也就是说,章临之的大驸马之位飞了!
江宣带着这个大消息回了虎贲卫,江兴德、江宗听说后,都咂舌。
之前江宗酒后第二天就回了虎贲卫,江宣补充了点这几天京里的新鲜事。
“大哥走后,据说那个章临之又去了两次莳花馆,跟他相好的绿意亲亲我我,还不怎么避人。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熊心豹子胆,结果最后‘求仁得仁’了。”
第二天,京里递了消息过来,说昨天下午太子跑去皇帝那给章临之求情,言男人哪有不爱颜色的,他自己东宫内宠不少,皇帝自己宫妃也多,何必苛责女婿,一家人不该伤了和气,何况圣旨已下,金口玉言,断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结果,太子自然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另外还被罚抄写《孝经》十遍,让他友爱其他人的手足前,先记得友爱自己的手足。
江宣:……他大概知道章临之的熊心豹子胆是哪来的了,太子给的!
太子为了外人戳皇帝心窝子,皇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外人,骂退了太子,就亲自下旨申饬章华侯教子无方,让儿子勾坏了太子,让他闭门教子,什么时候教好了儿子什么时候再出来。
章华侯等于直接被关了禁闭,这要关得久,他身上担的职位不可能长久空着,肯定就成了别人的。另外什么才叫“教好了儿子”,这点太自由心证,皇帝觉得没好他就别想出来。
自己作丢了大驸马之位,还连累亲爹官位可能不保,加上得让皇帝消气,章临之之后的日子可以预计得到必定“十分精彩”。
江兴德、江宗更加沉默,皇帝跟太子间又起争端了啊!还抄的是《孝经》,这要一个不好,太子可能就会被扣上了“不孝”的帽子。
这皇帝的心意真是……
过了会江兴德回神,“朝上怕是要不平静了。”
后面几个皇子渐大,皇子外家也不安分,怕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吩咐下去,让营里所有人都给我老实点窝着,别搞出动静出去碍眼。”
又过了几天,京里消息再来,说大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绿意赎了身,并给妥善安置了,说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一时间,大公主宽和仁善的名声传遍了上京城,还有向外传扬的架势,不仅完全抵消了骤然贬黜原驸马的负面传闻,个人美名有更上一层楼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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