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宣皱眉, “太子妃娘家?陛下春秋正盛,现在往太子身边凑合适吗?之前可才贬出去一个高光兵。”
就太子那德行,万一建安帝是个长寿的, 怕太子等不到登基,就被建安帝废了。
皇帝废太子不是小事, 皇帝不会自省, 只会觉得是别人带坏了自己儿子, 儿子舍不得杀, 臣子就没问题了,带坏他儿子的通通该死。
现在上了东宫的车, 回头太子凉了,迁怒套餐大概率有他一份。
江兴德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对高光兵的鄙夷, “当你老子是那蠢货呢, 一朝登高位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敢鼓动太子攻讦陛下宠臣,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江兴德朝江宣挥手, “行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大概江兴德之前跟江宗在说私密话, 韬略堂下人都遣了出去, 外面老伍就守在院子里, 没人有机会听墙角, 江宣歪在乌木椅子上, 直接一副莽夫样, 有话直说, “万一太子最后没上去怎么办?”
江兴德两眼一瞪, 怒气喷发, 低声喝骂,“噤声!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胡吣!”
江宣强调,“这也不是没可能。”
太子本来就是高危职业,要说大多太子最后都没登上皇位不至于,但四五成左右还是有的。
还敢满口胡言!江兴德怒火简直快从眼里喷出来,一副快要忍不住跳起来操棍子打人的架势,“滚滚滚,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个小辈插话,不想被打断腿就赶紧给我滚!”
江宣嬉皮笑脸给江兴德顺毛,“老爷你现在打断了我的腿,回头怎么好给张家来人相看。”
江宗跟着劝,“老爷息怒,老四还小,说话难免不太避讳……”
江宣耳朵听着,脸上笑着,心里在冷呵,江兴德是真觉得太子十拿九稳绝不会出意外了?
未必!
本朝太宗就不是太zu立的第一个太子,而是第三个,前头那两个可全是被废的,原因一半就在于太zu活得太长了,直接活到了七十五岁,足足在位四十二年。
后来的太宗倒是没废太子,但也在位三十六年。
再后面的高宗,继位时就四十多,在位十一年后病逝,寿也有五十八。
要是建安帝也高寿,特别是高寿到太宗,甚至是太zu那地步,谁敢保证现在这个自我中心的太子稳得住?
不过是权贵家的老把戏,鸡蛋不放一个篮子里的玩法罢了,现在推他出去站太子,以后太子成了,江夏侯府从龙之功,没成,那就断尾求生,牺牲他一个庶子,撇清侯府。
或许江兴德心里还在想着到时保他妻儿一命,给他留个香火,就是仁至义尽。
江宣态度良好认了怂,加上江宗的劝说,江兴德很快消了气,对着嬉笑的江宣冷哼了一声,无知小儿懂个屁,跟太子当了连襟,还能少了侯府的好处?到时他自己不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封妻荫子,就算最后有万一……
江兴德低头,微垂的眼皮遮住瞳孔里的冷光,这为的都是侯府的传承和荣光,在府里金尊玉贵地养大,自然该为侯府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到时保他一缕香火就是。
江宣从来都知道,江兴德和他的核心利益是不一样的,江兴德最看重侯府传承,他最看重自己跟自己的小家,这个矛盾不可调和,眼下,看来江兴德是打定主意要跟太子妃娘家联姻了。
太子需要兵权,江兴德想要从龙之功,只可惜他江宣,不想当这个纽带。
就是古代的“孝道”压死人,江兴德说要他娶谁,他不听就是不孝,敢反抗更是大不孝,只能迂回着来。
看着江兴德气消了不少,江宣开口捧了他几句“老爷自有考量”、“是我见识短浅了”、“以后说话肯定先过一遍脑子”之类,捧得人展颜了,开始故作逼逼赖赖。
“张家万般都好,就是吧……”江宣说着语气有点鄙夷,“翰林院侍读学士,啧,有个这么正统的文官老丈人,以后怕不见天揪着我说武将粗鄙,吹胡子瞪眼要我去学规矩礼仪了。”
可能是太zu缘故,大周并不像前朝那样重文抑武,而是文武并举。
但立国至今已近百年,宇内四海总体算得上平和,很少有大仗打,如此,需要其来治世的文官自然很跳,文官群体主流方向就是鄙薄武将,叫嚣朝廷应该“复古”抑武的声音从没断绝过。
武将当然也不是老好人,觉得开疆拓土、保家卫国都是靠老子,那群玩笔杆子的算个屁,要没老子an邦定国他们不定还有没有命在。是以,别说现在了,从开国之初起,武将就没瞧得起文臣过,鄙薄文臣也是武将的固有且优良的传统。
江兴德懒得理江宣,“你小孩子知道个屁。”
要说他心里看得起文官那是不可能的,但那是太子妃亲爹,是普通文官能比的么?
“以后张大人说什么你就给我听什么,不然,哼哼,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跟太子当连襟,多少人想不来的好事,被老丈人收拾下怎么了?也就是老二已经成婚了,不然……不然他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到底拿哪个儿子出去。
想到这,江兴德最后还是觉得,老二成婚了也好,是没了大机缘,但也安稳,也算合了老二的字(仲安)了。
江宣继续哔哔,“老翰林生出来的姑娘,怕不出口成章闭口成词,那日子还怎么过?”
江兴德皱眉嫌他烦,“哪个还阻止你纳妾不成?娶妻娶贤,纳妾纳美,以后还能缺了女人哄你开心?”
“行了,没事了就赶紧滚,净担心些芝麻绿豆大的破事。”
纳妾江宣是不会纳妾的,不是对还没影的未来妻子多情深谊厚,只是舍不得自己的儿女一出生就矮人一头,他自己前世今生,除了丁姨娘就没个真心为他的父母,他想给自己的孩子一对和睦且尽职尽责的爹娘。
江宣又啰嗦了几句,主要就是嫌弃张致和的闺女肯定太文气,给江兴德不断深化一个印象——张家是肯定要拿太子妃亲妹来配他的,当然默认是庶妹。
张家是耕读人家,从张致和高中高宗朝的状元开始正式踏入官途,之前只有过几个秀才,一个入仕的都没有,跟江夏侯府比,大写的“浅薄”两个字。
要不是张致和嫡出的长女后来选了太子妃,张家在京里就不是个事。
江宣身上有救驾之功,另外生母还身有敕命,相当于他跟普通庶子有点不一样,算是介于嫡子跟庶子之间的存在。
加上江兴德内心“开国勋贵”、“超品侯爷”的自傲,都不用江宣多敲边鼓,他本来就觉得张家是要拿太子妃庶妹来配自己儿子的,不然张家别的房头都是白身,怎么配得上他们侯府?
最后江兴德实在不耐烦了,让江宣赶紧滚。
江宣从善如流,回去了丁姨娘那。
叫了微雨进来给上茶后,江宣跟丁姨娘吐槽,说太子妃娘家居然看上了他,想嫁女儿给他。
正在往外间走的微雨闻言脚步稍有停顿,等走出西次间后,没再往廊下去,默默站到了落地罩的帷幔后面,这样从外面一眼看到以为她在守着内间等吩咐,内间里的人则被帷幔挡住看不见她。
江宣一直提着耳朵用心听,果然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西次间门口,并没继续往外走。
去年八月份的那次火药阵刺驾事件结束后,他自然有打听是哪些人这么能耐,结果别说江宗了,连江兴德都不知道,内幕消息似乎只止步于当时的大将军曹雄、右将军宋懋、左将军钟广洋以及北甲参将石郭云。
在虎贲卫三大巨头里混进了一个参将,就很瞩目。
古代皇帝这玩意,要说不搞情报机构江宣是不信的,但大周明面上没有皇城司、绣衣使者、锦衣卫、东西厂之流,那比较大的可能就是搞在了暗里。
已知石郭云大概率是建安帝耳目,并受建安帝令捉拿奸人,且胆子大到不通知顶头上司、建安帝心腹宠臣曹雄,合理推测,石郭云有其他身份可以不惧曹雄。
这个身份的可能性很多,信息太少,暂时只做石郭云是暗里情报机构的一员的推测。
之后以有这个暗里机构——暂名暗卫——为前置,推测权贵,特别是武将,身边应该多少有暗卫的人。
江夏侯府就是老武将人家,靠着比较灵敏的五感,江宣暗里观察了几个月后,最后在去年年关时候,发现微雨不对劲,在暗里向别人禀报他这边的消息。
小心试探,排除了府里各人、府外钟广洋等人指使,并确定微雨背后隐隐有一张庞大的各种身份意想不到的人员组成的情报网络后,江宣有九成九把握,微雨是皇家暗卫的耳目。
微雨只是汇报一些江宣这边的日常消息,平时谨守丫鬟本分,赶走一个已知的微雨,肯定会有其他未知的耳目过来,江宣自然是选择故作不知,并准备合适时候借暗卫用一用。
今天就正是好时候。
江宣继续跟丁姨娘吐槽,开始就说的他跟江兴德说的那些,自己是武将对文官有偏见、看不惯文官、不喜欢文官女肯定跟她合不来之类。
说完这些,江宣转而说起别的,“我们武将,就该一心一意,好好听皇帝老爷的话就行了,别的不该我们考虑,所谓忠君,忠的当然是一国之君……”
表了一番只忠于皇帝的忠心,江宣开始自陈自己“鲁直憨厚”,“就我们这脑子,有事就该直来直往,别跟别人玩弯弯绕绕,容易被人绕进去。直接亮拳头才是正道,比拳头,肯定没人比得过我们……”
丁姨娘知道太子妃了不起,太子妃娘家妹子也了不起,但听着儿子说文官各种不好、以后日子不好过后,心疼儿子占第一位,“那就不结亲了,侯府还能差了我儿前程吗。”
在丁姨娘朴素的价值观里,身为侯府公子已经是顶好的人生了,穿金戴银、吃喝不愁,不缺什么了。
江宣安抚下丁姨娘,把想说的都说完后,嘱咐道“刚才的话姨娘都烂在肚子里。”
丁姨娘虽然不聪明,但很听儿子的话,以前嘱托她的事,从没有办砸过,就算事有万一,刚才的话传了点出去,问题也不大。
丁姨娘点头,“我儿放心。”
之后母子俩的话题回到了各自的日常生活上。
外间的微雨听了会,见没重要的事了,轻手轻脚站去了大门外。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远去,江宣低头喝了口茶。
江兴德要作死他拦不住,他自己的政治态度得向皇帝表白清楚了。
当然,皇帝要能插手搅黄了这桩婚事,那就更好了,能省去他不少功夫。
第二天上午,皇宫正中的含元殿内。
建安帝看着内卫递上来的折子,里面说的是江夏侯府婉拒了所有皇子外家结亲提议的事。
这封折子的重点不是江夏侯府,而是各皇子外家、背后势力的动向,小小江夏侯府不过顺带。
建安帝看完撂了折子,有些臣子不老实,但总也有些是老实的,嘴里随意点评了句,“江天德中规中矩倒是也有中规中矩的好。”够乖巧。
屋内的张怀恩闭嘴不言,宦官不可涉政,陛下这些不过是自言自语。
之后建安帝拿过案头上二闺女留下的罗纹纸,打开后,只见里面已经划掉了一半人,剩下的一半里,有一个名字画圈,三个下面有墨点。
建安帝拿起毛笔,点着江宣的名字,觉得这个江家老……江家小四,还算不错,人有能耐、有勇武,是个武将苗子,家里人脑子也清楚,出身虽然不高……生母有了敕命,倒是也不算那么低了,比一般庶子好点。
又想了会,想想二闺女爱美的性子、江宣传说中的好颜色,建安帝还是抬手,给江宣名字外面也画了个圈。
撂下笔没多大会,内卫处又递了封折子过来。
建安帝翻开一看,里面两份消息,一份是张致和二弟张致同刚才上了江夏侯府,江宗亲自到大门处迎接,另外后面补录了一份江宣私下和生母陈述不乐意跟太子妃娘家结亲的种种,并标明这份消息之前已经送了过来,但恐陛下一时还没看到,所以誊录了一份在此。
内卫密折向来如此,只有单一消息时候如常上报,等后续有了相关消息,会将前面关联处誊录到一起,方便皇帝翻看。
看完新折,建安帝脸上表情收了起来,不辨喜怒。
张怀恩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对,认真盯着自己脚尖,动也不动,整个人宛如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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