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病一回瘦了许多,老李吩咐厨房多做滋补的膳食,他吃了几日便说腻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来。”

    “买的么?我不爱吃买来的。”

    “你别指望我做,我不会的。”

    “哼。”

    他赌气地撇过头去。

    金絮眼看夜色深了,梁风沐浴完衣着单薄,便催促他赶紧进被窝里,再将火炉推近,梁风立刻皱眉道:“热得很,放远些,我没那么娇气,冻不着。”

    金絮于是依言把火炉拉远,放到屋子中央。见梁风望着她的神□□言又止,金絮有些奇怪,摸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挨着他坐下道:“我确实看你最近几日食欲不振,是怎么了?”

    他还是欲说还休,张嘴又闭上,最后道:“没事,旁的原因。要跟你成婚之后才能好。”

    “为什么?”她奇怪且认真道:“为什么要成婚之后才能好?实在不舒服的话,我叫李婶来。”

    他不答话,金絮接着说:“你总不好好吃饭肯定不行,身子还没养好呢。”

    “你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

    梁风目光幽深地盯着她。

    她看明白梁风在给她暗示,但不懂暗示什么,便摇摇头,“我不明白。”

    梁风前倾,拉她手臂让她离近些,贴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她耳朵一热,登时了然,很有些意料之外地偏头看他。梁风说完便对她回复沉静的面色,眼神里没有希冀,没有怨怼,更没有急不可耐,而是静静的,等待她的反应。

    她想了想也是,这几日梁风很喜欢叫她同榻而眠,她却一直没有发现异样,尤其是每日早晨——她以为梁风只是赖床。

    “是我的疏忽,那要怎么办?”

    听见她这句话,梁风眼睛里才流露出些微的幽怨和责怪,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金絮一笑,示意地抬起了手,抬起了她的左手和右手。

    她在凉水盆中洗净双手,每一根手指、每一道指缝,洗净后,掌心一面还是红红的,但没那么热了,有些庆幸昨天刚修过指甲。

    她用手背擦去额角的细汗,揉着刚才差点抽筋的右手大拇指,轻轻喘了口气。手背凉凉的,或者是她脸热。

    “阿絮”

    他的声音传来,带一点哑和慵懒。她擦净手上的水,整理一下衣服,走出浴室,见梁风躺在床榻上,脑袋陷在枕头里,眉目还有没淡去的愉悦,旁边被踢开的被子很凌乱。

    “隔着衣裤,还要洗那么久,很脏么?”

    她一愣,梁风半睁着眼看她,目光涣散。金絮却看得出来,他很放松,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寸肌肉都粘着床榻。

    “不脏,只是不太习惯。”

    她此刻也觉得火炉很多余了,太热。她将留了一条缝的窗户拉大一些,又听他道:“很难闻么?”

    金絮有些无奈,走去坐在他床头,轻声道:“不难闻的。”

    梁风闭上眼,金絮摸他的额头。一脸汗,体温还有些高,她低问:“刚才划疼了吗?我不太会。”

    梁风微微摇头,主动靠近她的掌心,眼睛睁开一条缝,“你别走”

    “嗯,不走。”

    他再次闭上眼,眉目舒展开来,呼吸逐渐变得长缓。

    她轻轻道:“不换件衣裳吗?”

    梁风已经睡着了。看起来睡得很舒服。

    金絮无奈笑笑,摸摸他的脸,勾去他鼻尖一颗摇摇欲坠的汗滴。

    他这一身脏衣不知该怎么办。刚才就刻意躲着,没好意思拿正眼看,此时更不会去看了。

    他体温很快降下来,金絮给他擦了汗,再用被子遮着脱下他的裤子,随意套了条干净的,其余等他醒了再说。好在床榻还算整洁,她熄了灯,和他睡在一处。

    翌日睁眼就在他怀中。

    金絮是被热醒的,或者是被他闹腾醒的。耳畔的吻拂得她很痒,她想动一动被压着的大腿,换来他不满的哼哼。双手被他一只只抓起展开察看,被他深入被窝里面,被他引导着握碰到了不同于衣料的触感。

    金絮听见他轻轻地抽气。

    之后梁风食欲果然好了许多,整个人通体舒畅,什么都愿意吃了,也不会总是一副憋着的样子,只是会对她提愈发多的要求了。

    老李筹备大婚事宜越来越忙,金絮算着还有几天就需要和他婚前分开一月,于是全身心照料他,想尽量把他养胖些。

    闲暇时听闻最近街坊邻里谈论游丞相的传言愈盛,只言片语甚至传进了这个几乎与朝堂隔绝的安分王府。她想起上次见过的游琪,便让梁风命人去外面打听一番。这才得知朝堂不知为何起了震动,游丞相地位岌岌可危。

    后脚小厮便报有人登门。来人正是游琪。

    梁风传见,金絮回避,但她多少有些担心这丫头,便躲在正殿屏风后,听了一耳朵。

    “王爷王爷,求您帮帮我!”

    隔着屏风能看见游琪跪在下首,哭得语句断断续续。这求助都求到安分王府来了。

    梁风挥手让人扶起游琪坐到一旁,他道:“你父亲发生了何事?”

    “王爷,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他是被冤枉的,他没有做那等贪赃枉法之事!”

    “你莫急,且细细说来。”

    可朝堂之事,游琪一个女子知道得很少,问半天也没说出关键,只知道走投无路时,求遍所有人。

    梁风问:“你想让本王如何帮你?”

    “王爷,王爷您向陛下求求情,饶了我父亲一命”

    梁风没说话。游琪急道:“王爷”

    “不用说了,你先回去吧。”梁风打断,“游姑娘,你的其他兄弟姊妹无一人登门安分王府,他们便是知道这件事本王若插手,未必对游丞相有益。你只是病急乱投医,回去吧。”

    游琪讷讷无言,被下人请退,先领去厢房收拾一番,眼泪擦干净、衣裳理齐整再从安分王府请了出去。

    而后梁风便命几个暗卫打探消息。傍晚时分,十三回来说,游丞相被皇帝问责的罪名是去年西北地区赈灾银款遭其私吞。原本这个罪名是徐礼弹劾冯棹台的理由,被冯棹台一番调查后,发现那笔款项最终去向是相府,真正私吞银两的人是游照同。

    “多少银子?”她问。

    “一万两黄金。”

    多年没听过这么大笔钱,她被惊了一下,第一反应却是:“朝廷居然愿意拿这么大笔钱去赈灾?”

    梁风一顿,她想道:“赈的是什么灾?冬灾?我们去年就在西北白沙县,被冬灾困住了,这笔银子不会赈了我们吧?”

    梁风倒也想了一想,“有可能,我查查看,说不定能帮到游大人。”

    她推测各中关系,“这就有点意思了不过,徐礼为什么知道西北的赈灾银款被私吞了?白沙县令和并阳郡守是谁来着?”

    小厮又来报,宫内太监登门,传旨召安分王进宫。

    梁风换身衣裳便跟随去了。

    他一走,李管家便拿着婚礼大小事情给她过目,金絮一下子忙起来,甚至不小心看了眼梁风未备全的聘礼单。

    到晚上,梁风才回来,她已让厨房备好了一桌饭菜等着。

    “是怎么一回事?”

    他道:“那徐礼有亲戚住在并阳郡吗?”

    “我不清楚。徐娘从前好像不是京城人士,是从别的地方避战迁来的,至于是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怎么了?”

    “徐礼的说法是他有亲戚在并阳郡,这亲戚在去年冬灾后并未见过朝廷下拨的灾款,因此写信给徐礼抱怨,徐礼生疑,这一年来暗中调查,查到了冯棹台身上。

    “因为去年冯棹台向皇兄提议过拨款赈灾,便借此怀疑他是想贪污。冯棹台不甘心被诬,向皇兄求得查案期限后,自己查到那笔款项的最终去向,证明那笔金子跟他完全没关系,是刺史许义和并阳郡守联合昧下的,游丞相只是默认。”

    “那批金子在哪?”她问。

    “许义家中搜到了。”梁风道:“不过,为这事,游丞相自称愧疚,自揽全责,希望罢官还家,皇兄还未表态。”

    金絮只好奇一事,“徐礼有那么厉害?他自己能把案子查到御史中丞身上?”

    梁风略略思索,问:“你觉得他做不到?”

    她很笃定,“徐礼背后一定有人指点。他去年因为太南祈福塔的案子被罢官后,一时冲动还出手打了许大人,名声有损,依靠结识太南郡守的孙女才来的京城。”

    梁风思忖片刻,吩咐十三几句,又忙去了。

    第二日,梁风一整天没回家。

    她素装打扮独自出了趟门,去相府门口看了看。

    即便正处危局,相府仍旧森严,门口守卫目不斜视。

    她想到之前五公主宴席上的游琪,真心或假笑地斡旋于京门贵女之间,说尽好话。

    她挺想帮游琪的,但又怕会令梁风在朝堂上的处境更为局促。

    她忧心了一整日,梁风回来后便告诉她:“许义下狱了,皇兄也下旨清算白沙县令,但没对游大人做出任何旨示。游大人对此事的影响可大可小,皇兄不会判他重罪的,最多同意他罢官。”

    金絮笑了,“游大人罢官后,一家老小都不会有事?”

    “不会。”

    “那就好。”

    “嗯。”梁风也笑,不自觉握着她手掌摩挲。

    “那徐礼呢?怎么处置?他背后的人是谁?”

    “这件事情过后,会有被他波及到的人处置他的。不过”

    “不过什么?”

    梁风苦笑,“皇兄怀疑徐礼背后的人可能是我。”

    她惊道:“为什么?!”说完又想通了,“就因为你去年在太南帮过徐礼?”

    “阿絮,你先别气。”梁风看起来很镇定,环臂抱住她,“这样也好,给了皇兄一个革去我王位的理由。”

    金絮一愣。

    “而且,我跟徐礼确实不能说是全无关系。”

    “一万两黄金就能罢免一个王位?”

    “当然不能。这只是借口而已。”梁风笑笑,“重要的是皇兄愿不愿意革除我王位,我犯的什么错并不重要。”

    她无言。

    可她本能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皇帝对冯棹台怎么说?”

    “皇兄没说什么。”

    “我感觉徐礼背后的人是冯棹台。”

    “他?”

    金絮点头,“游大人下台,御史大夫谢大人接任丞相,冯棹台就会成为御史大夫。可谢大人的年纪太大了,冯棹台不用等很久,熬到谢大人去世,他就是丞相了。”

    “你是说他让徐礼弹劾自己?可中丞不止他一个,未必就是他升任御史大夫。”

    “嗯这倒也是。”

    金絮看不明白,更理不清朝堂上混乱的关系,只能凭空猜测。

    “阿絮,不说这些。”梁风笑道:“我们要成亲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庚帖,“这是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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