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过站在许清如的面前,背着光,像一尊雕塑,轮廓清晰深刻,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许清如垂丧着头,紧闭着眼睛,他在给自己默哀。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必然不会以这样一种冲动的方式和陆过交流,也不会这样莽撞地让陆过感到难堪。

    许清如曾经想过,自己和陆过的交集不过就是陆景明短短一年的高三生涯,以后再有提及,也不过是陪读时候住在上下楼的邻居。而能在陆过的生活中留下这么些许的片刻回忆,许清如已经满足。

    萍水相逢一场,只要能有一段善始善终的相聚与离散,也足够在以后的漫漫数十年中回味许久了。

    可是燎原的烈火,燃烧得热烈,却又短暂。绵长续命的烛芯在一瞬间便足以寿终正寝,而往后就连丝毫的火光都不再明亮,彻夜黑暗,不见天光。

    短短的半分钟,许清如的走马灯已经跑完了一遍,他也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个时刻,自己终是要揭下自己伪装的假面,面对眼前的这个人,他也曾假想过无数种可能,自己要怎么做,才能稍微留下一点点的体面。

    很显然,现在体面是不可能再存在了,许清如认命地等待陆过对自己的宣判,最好在这里就能宣判他的死刑,免叫他承受无期无尽的自我折磨。

    陆过不再这样盯着许清如,而转身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把自己稍微收拾得不那么狼狈。

    许清如只能用耳朵去听陆过的动作,用紧闭的眼睛感知着陆过走来走去时遮挡住的灯光。

    “陆景明不是我亲生的。”

    陆过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褪去了沙哑,只是还有些低沉。

    许清如不知道为什么陆过突然要和自己说这些,他也不知道陆过究竟是不是说给他听的,就只是低着头闷声应着。

    眼前的光源好像都消失了,陆过拿了块新的毛巾,走到许清如的面前,把他的头一裹,没什么感情地搓了搓,像是在给一个没有生命的毛绒玩具擦水一样。

    “要降温了,不擦干容易着凉。”

    许清如潦草地用毛巾搓了把头发,抬头时候发现陆过半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明明自己都湿透了,还想着自己,许清如差点就在陆过面前感动得掉下两行清泪。

    “换个地方聊吧。”

    陆过朝着外面扬了扬下巴,发根的水滴顺着颈上的线条滑入锁骨间,被灯光照得十分暧昧。许清如盖着毛巾,木讷地跟着陆过走出来,是这个房间自带的一个封闭式的小露台。外面就是长长的河堤,柳岸秋水,是个绝佳的赏景地方。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秋风,也不会让人感到秋霜的寒凉。

    陆过摘了一根香烟咬在嘴里,划了一根火柴点上。余光里正好看见许清如微蹙了下眉头,还是多嘴地问了句,“介意吗?”

    许清如摇了摇头,面色如常。他向来很反感烟和酒的气味,可是这些加在陆过的身上,好像就变成了平添魅力的调料。

    陆过的薄唇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讲话的声音都带上了沧桑的旋律。

    “我之前也被下过药,就在我结婚没多久之后。”

    许清如安静地在阴影的角落里做那个倾听者,倾听陆过是怎样一层一层把自己的皮肉剥开来给自己看,看看他是不是每一滴血,每一个细胞都自证着话语的真实。

    挤压在云层里的秋雨似乎终于得到了解放,迫不及待地亲吻着土地,落在玻璃上起舞。

    陆过没去看许清如的反应,就自顾自说着。

    “叶惠珍自己在外面玩,把肚子搞大了,然后就拼命给我灌酒,给我灌药,要推在我身上。”

    陆过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在烟灰缸边弹了弹手指,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

    “她把我绑在床上,可是我都醉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她就一直扇我,一边哭,一边说孩子是我的,她和我有了孩子,要让我对她负责。”

    陆过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窗外移开,分给了面前的许清如。

    “她想通过孩子,把我俩的婚姻捆绑住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她想什么。那是一条人命啊,又不是过家家的玩具,可是叶惠珍那么狠心的人,她哪里在乎这些。陆景明满月酒那天晚上,我和她说,陆景明不是我的儿子,她差点就把陆景明掐死在摇篮里。”

    许清如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就干坐着,仰视着陆过深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听他说。

    “这么多年,我战战兢兢养着陆景明,都不敢让他们母子俩独处,叶惠珍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出来,只要是为了她自己,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许清如想问陆过,既然根本就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结婚,可是他却怕冒犯了陆过,毕竟自己只是个无权发言的听众。

    陆过抬挑了个眉,摁灭了烟,拉开椅子坐到了许清如的对面。

    “为什么要和叶惠珍结婚,是吧?”

    许清如点了点头,陆过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妈叫我跟她结婚,我就跟她结婚了。没什么为什么。我妈毕生的心愿就是看我结婚,碰巧叶惠珍上门求着我妈要嫁给我,我妈二话不说就把这门婚事定下来了。”

    “我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在山里边的村子里。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我妈说他去城里打工了,可是邻居家打工的叔叔每年过年过节都会回来,我爸却从来也没有回家过。后来听村子里其他的老人聊天才知道,我爸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跟着城里面刚认识的小伙子跑了,身份证都换了,见谁都说不认识。我妈当时还没出月子,听到这个事的时候都血崩了,当时又是大冬天的,雪都有小腿那么厚,医生请不进来,只能邻里之间来回折腾,好在留了一条命。”

    陆过的声音听不出感情,好像就是在讲述一件日常的琐事一般。许清如的手心泛着冷汗,却怎么也擦不干,心头的恐惧滋生蔓延,许清如的身体都僵直了,好像已经动不了了。

    “许清如……”

    陆过突然喊了声他的名字,许清如咬紧了牙克制着自己发抖的身子,直愣愣地看着陆过。

    窗外的雨好像更大了一些,莫名的琐事都在这个时候挤入许清如的脑海里。

    办公室的窗户好像没关,雨会不会把桌上的书本打湿。今天好像还没有喂猫就匆忙出门了,猫会不会在家饿着。好像很久没有给许建军打过电话了,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刘培今天约我来,是因为你。”

    许清如听到这个名字,条件反射地又绷直了身板,睁大了眼睛,看向陆过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陆过觉得自己一定是醉得不轻,不然为什么看到许清如一脸的害怕和不安,都觉得他好可爱。

    陆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闭上眼睛开口道:

    “我今天刚准备回家,在楼道里碰到刘培,他一见面就骂我,还问我和你睡觉爽不爽,抢别人的男朋友感觉怎么样。”

    许清如看着陆过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难听的词语,有些羞愧地别开了头,耳尖已经开始变粉了。

    “他说你表面看起来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假正经。”

    陆过停顿了片刻,似乎在脑海里过滤掉一些无用的话语。

    “许清如……”

    陆过站起身,缓慢地向许清如的方向踱步过去。

    许清如挺直了背,抿着唇不敢眨眼,紧紧盯着陆过的一举一动。

    “你知不知道,刘培如果今天约的是你,会发生些什么?”

    陆过站定在许清如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许老师,你好像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陆过前倾下身体,弯腰凑近许清如的脸,两人呼吸交错,近在咫尺。

    陆过伸手捏住许清如的下巴,不经意地摩挲着,唇瓣若有若无地蹭过许清如的皮肤,混杂着烟酒的气息喷洒在许清如的侧颈上,连耳根一同染上了红色。

    许清如屏住了呼吸,心跳的快要撞上陆过的胸膛,眼前这个人好像太过于了解自己的弱点了,以至于自己在陆过手中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任人拿捏。

    “刘培把你带到这里,再随便灌你一两杯小酒,醉醺醺地把你送上其他男人的床铺,然后随便拍几张你和男人的合影……”

    许清如越听下去,身体好像越冰凉,只有耳边陆过的呼吸滚烫地拂过,让许清如身临冰火之中。

    “传出去坏了名声事小,你这体制内的工作还要不要了?你觉得你这公立学校的高中老师还当的下去吗?”

    刘培伸手按住许清如颤抖的身体,忍着怒气,却还是控制不住更大声了一些。

    “万一人家有个什么疾病传染给你,你这后半辈子还过不过了?你要不要命了,许清如!”

    许清如像是溺水许久后被陆过打捞起来,灌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才恢复正常。他看着生气的陆过,仍然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对不起……”

    许清如说不出别的话来,他不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来这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陆过的身上,也不知道如果没有陆过的阻止,自己和刘培来又会发生什么。

    他好像从来都不会阻止坏事的发生,只会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一遍一遍地自责,一声一声道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错的是刘培,不是你。”

    陆过收回手,蹲下了身子,仰着头看向许清如。

    “许老师,你有麻烦都可以找我的,我们是朋友。”

    许清如眼睛里的泪水垂直砸在了地毯里,洇了两处湿印。

    陆过叹了个口气,用温暖的手指拂过许清如的眼角,带去了隐忍的湿意。

    “别什么事都自己藏着掖着,好不好,许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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