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宋学韫做东,她就坐在华大姑奶奶的左手边,华平乐则坐在华大姑奶奶右手边。

    华平乐本来都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了,耳听得背后风声不对,猛地回过头去。

    就见一只茶杯直线朝华大姑奶奶砸去,目标明确,瞄准的是华大姑奶奶兀自含着笑的脸,茶杯上空都能看到白色的热气!

    这个花厅不算小,却也不算太大,各位闺秀的丫鬟,包括华平乐和华大姑奶奶的丫鬟都被带去了其他地方用饭,只留下了几个伺候茶水的丫头,否则根本挤不下。

    华大姑奶奶和宋学韫几乎是挨着坐的,华平乐发现得虽快,想要阻止根本来不及!

    她急切下飞身扑到桌上,不管不顾伸手去抓,堪堪在茶杯砸中华大姑奶奶之前抓住了茶杯!

    她紧张下用力过猛,这么一抓,竟是生生捏碎了青花瓷的杯子,滚烫的茶水顺着她被青瓷碎片扎破的手心,混着鲜血,流了下来,落在了华大姑奶奶的衣襟上。

    华大姑奶奶惊恐叫起了酒酒,慌张起身去扶她,闺秀们也惊声叫了起来。

    “酒酒!”

    霍延之虽在隔壁,却反倒赶在华大姑奶奶前,半搂着华平乐站了起来。

    华平乐是趴上了桌子去接杯子,被他扶起来的时候,衣裳上沾得全是菜饭汤汁,狼狈不堪。

    霍延之见她似是还没从刚刚的惊险中回过神来,兀自死死捏着碎掉的茶杯,鲜血顺着她的手心滴滴答答直往下掉,心疼捏住她的手腕,沉声,“酒酒!松手!”

    华平乐慢慢松开了手,有些青瓷碎片从她手中啪嗒嗒掉上了桌子,还有一些却深深地扎入了她手心中。

    她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忽地朝随着其他闺秀一起往后退的宋学韫咧嘴一笑。

    华平乐是望着她笑,宋学韫却本能地觉得恐惧,下意识喊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

    华平乐咧着嘴,露出一个诡谲又阴森的笑来,“好,你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忽地甩开霍延之的手,伸腿踹开碍事的桌子,几步跨到了宋学韫面前,用那只兀自扎着碎瓷片的,血淋淋的手狠狠掐向宋学韫!

    “酒酒”。

    霍延之低沉的声音响起,同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

    众人皆松了口气,华二姑娘明显来者不善,还好福广王有分寸,及时阻止了!

    不想霍延之紧接着跟了一句,“换只手”。

    同时,华平乐迅速抬起了左手,狠狠掐住了宋学韫的脖子!

    两人的动作十足默契又自然,仿佛此前已练过无数遍。

    众人,“……”

    看来他们对福广王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华平乐左手狠狠掐住宋学韫脖子,猛地收紧,冷笑,“到了阎王爷那儿,记得跟他说,我也不是故意要掐死你的!”

    死亡的恐惧和阴寒紧紧攫住了她,宋学韫根本听不到华平乐的话,甚至看不清她近在咫尺的脸。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尖声嘶喊了起来,拼命挣扎着。

    华平乐的手却似精钢铸就,她根本动不了分毫,于是她叫得更惨烈了。

    宋学庄这时也跑了过来,大声喝道,“二妹妹,你在做什么!快放开韫姐儿!”

    华平乐却仿佛根本听不见,力道没有减弱半分,宋学韫嘶声惨叫着,痛苦咳着。

    众人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宋学韫被她掐的舌头都有往外伸的趋势了,跟着惊恐喊起了快住手。

    宋学庄喊不动,更不敢去拉扯杀神般的华平乐,又去呵斥华大姑奶奶,“华氏!你快阻止她!难道你真想让她掐死韫姐儿?”

    华大姑奶奶也被华平乐吓住了,被宋学庄一吼才回过神来,想要站起来,双腿却虚软得厉害,又跌回椅子上,焦急去喊华平乐住手,见华平乐不松手,又去喊霍延之。

    霍延之就站在华平乐身边,却也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大有任凭华平乐掐死宋学韫好解气的意思。

    这时候华平安终于挤了过来,扑到跟前去拉华平乐,焦声喊道,“二姐姐!你冷静点!冷静点!你要杀她,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杀啊!快住手!”

    华平乐动作一顿,霍延之拂开几乎扑到华平乐身上的华平安,皱眉,“说就说,别动手”。

    华平安几乎要被他气死,气急败坏喊出了众人的心声,“你知道叫我别动手,怎么不知道叫二姐姐别动手!”

    霍延之面无表情,“她要掐的人自是该掐之人,我为什么要叫她别动手?”

    华平安,“……”

    他就算侥幸不被二姐姐气死,也总有一天被这个二愣子气死!

    华平乐却似终于从盛怒中回过神来,缓缓放开了手,宋学韫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众人大多被华平乐吓到了,竟是没一个人敢去扶宋学韫,包括宋学庄。

    华平安松了口气,狠狠瞪了霍延之一眼,喊丫鬟去叫大夫。

    宋学庄气得直跳脚,“这都是在干什么?你们不是好好地在吃饭?”

    华平乐甩了甩手上的血珠,冷冷扫了一眼跌倒在地,痛苦低头咳着的宋学韫,“噢,令妹拿了杯热茶想要毁长姐的容,我给她点教训”。

    她说得轻描淡写,给宋学韫点教训,心中却无比清楚,刚刚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如果不是华平安阻止,她很有可能就这么当众杀了宋学韫,杀了这个胆敢伤害她长姐的所谓大家闺秀!

    这辈子,她绝不许有任何人再伤害她的家人!

    不论是谁!

    宋学庄瞠目结舌,他的妹妹要毁他妻子的容,然后他小姨子又要杀他妹妹?

    华平乐冷冷盯向他,“还请世子管好宋姑娘,再有下次,我可不会管她是送姑娘还是请姑娘!”

    宋学庄自从国子监之事后,就有点怕华平乐,根本不敢与她视线对上,抱歉朝众人一抱拳,“这里脏乱,还请各位暂时移步”。

    众闺秀忙都退了出去,刚才变故突生,她们着实是吓到了。

    众少年却是目光灼灼,都不太想走,苏鲤目光一直落在华平乐兀自还在滴血的右手,眉头紧蹙。

    他看得出来,华平乐刚刚根本不是什么给宋学韫一点教训,她是真的想杀了她!

    华二姑娘是真的很爱重她的长姐,所以才会气得恨不得宋学韫死吧?

    他很想去问问她怎么样了,疼不疼,又觉得自己问了也是废话,肯定疼得不得了!

    光看她的伤口也知道了。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她添麻烦,让她能安心治伤。

    苏鲤挪开目光,招呼已经凑到华平乐身边的孟姜等人离开。

    宋学庄吩咐将宋学韫送回自己院子,昌平侯府的大夫匆匆赶到,用镊子将华平乐手心的碎瓷片一一夹了出来,便准备清洗伤口。

    霍延之从他手中接过清水和烧酒等物,利落又仔细地为华平乐清洗伤口。

    烧酒浇上伤口的那一刻,华平乐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痛,不由嘶了一声,又立即反应了过来,绷着脸道,“不疼”。

    华平安骂道,“还不疼!就会逞英雄!看祖母回去不骂死你!”

    华平乐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再也忍不住疼,忍着没还嘴。

    霍延之没说话,手下的动作却更轻更快了,快速清洗好伤口后,上了药,又轻柔为她包上纱带,开口道,“最近不要再动这只手,按时换药”。

    华平乐乖乖点头,又朝华平安一龇牙,“我不回去了,你不许跟祖母说,说漏嘴了,看我不用鞭子抽你!”

    华平安气结,“你还能抽人鞭子,看来是还没伤够了!”

    华大姑奶奶这时候才觉得虚软的身子恢复了点力气,哑声开口道,“世子不用留在这了,去陪客人吧”。

    宋学庄叹了一声,出去了。

    华大姑奶奶缓缓走到华平乐面前,忽地抱住她痛哭失声。

    华平乐自从成了华二姑娘,见到的华大姑奶奶一直都是精明能干,又利落要强的。

    上次闹出马莲娘那样的事,她也从头到尾没有失态过。

    可现在,她当着两个弟妹,当着霍延之的面,哭了——

    华平乐下意识要去抚她哭得直抽的背,不想手刚扬起来,就被霍延之一把抓住了。

    华平乐,“……”

    华平乐默默换成了左手,别别扭扭劝道,“长姐,别哭了,我没事”。

    华平安显然也被华大姑奶奶的痛哭惊到了,迟疑了一会才小心走到华大姑奶奶身边,笨拙拍了拍她的背,僵着舌头开口道,“长姐,二姐姐那时候大冬天掉进冰窟窿里都没事,现在只是一点小伤,更没事,你不要伤心”。

    华大姑奶奶哭得更伤心了,酒酒从小皮实,从来都只有她惹祸的份,这还是第一次是因为被人连累得受伤!

    而连累她的却是她这个本该护着她的长姐!

    是她没用!

    她没用!

    霍延之面无表情开口,“你等会哭,酒酒衣裳是湿的”。

    华大姑奶奶哭声一顿,深吸一口气放开华平乐。

    她脸上泪痕斑驳,精致的妆容花得一塌糊涂,心口处也因为染上华平乐身上的脏污而一片狼藉,只她脸上的脆弱悔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贯的利落果断之色。

    她朝霍延之屈了屈膝,“多谢王爷提醒,酒酒,我们去沐浴更衣”。

    华大姑奶奶带着华平乐走了,有丫鬟进来收拾满屋狼藉,华平安带着霍延之出了关雪轩,进了梅林。

    霍延之不方便进内院,现在宋家人不在,他自是要作陪。

    一直在找机会的徐连成忙跟了过去,他本想请霍延之借一步说话,不想华平安见了他,就立即换了个方向走了。

    霍延之不方便进内宅,他却是无碍的,正好,他去看看长姐和二姐姐。

    徐连成动作一顿,漂亮的脸顿时通红,华小郡王肯定是猜到他来做什么了。

    只他好不容易走到了这,纵然心中羞惭无地,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在下徐连成,母亲乃是福州连氏之女,与先霍翰林掌院乃嫡表至亲,见过王爷”。

    “我知道你,也知道你的来意”。

    霍延之的声音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徐连成却只觉如当头一棒重重打在他的骄傲上!

    王爷,知道他的来意,他的来意!

    母亲是祖母和父亲口中的“连氏余孽”,如今见了嫡表至亲的霍家最后一个姓霍的人,原本该叙旧论亲,相互扶持,而他的来意,他的来意,却是攀附他!

    在他的未婚妻明确拒后,恬不知耻、纠缠不休地攀附他!

    霍延之紧紧盯着徐连成,“华二姑娘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没有办法为你父亲在京中谋得一官半职。

    且你们留在京城也非好事,等你父亲差事落定便立即离开京城”。

    徐连成还维持着俯身揖手的姿势,不敢抬头,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听华二姑娘说,你母亲在家中过得不好?你读书亦不肯用功?”

    徐连成感觉到自己的脸连同着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在熊熊燃烧,无力辩驳了一句,“我,我有用功——”

    霍延之皱眉,“你十七岁了吧?有用功为何连个秀才都没中?你母亲的表哥十七岁已经中了状元了”。

    霍延之说的正是霍瑛的兄长,连溪清的表哥,霍玠,十七岁得中状元,年纪轻轻便执掌翰林院。

    徐连成羞愧得几乎要跪下来,父亲只他一个嫡子,祖母十分宠爱,从小娇生惯养,虽说也读书,但和同窗们的刻苦是完全比不了的。

    “你走吧”。

    霍延之不客气地下了令,酒酒显然十分怜惜连溪清母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之前十七年他们都好好过来了,之后,他们也会好好的。

    他贸贸然插手说不定反倒惹来猜疑,便是要帮,也不能在明面上,否则反倒给他们惹祸……

    ……

    ……

    出了这样的事,客人们自然待不住了,纷纷告辞。

    宋学庄焦头烂额地送走了客人,就被昌平侯夫人叫了去,喊着要他休了华家那个毒妇,再让华家那个泼妇来给宋学韫磕头赔罪!

    宋学韫脖子上的伤虽然没什么大碍,却受了很大的惊吓。

    华平乐虽然不在跟前,她却还是吓得瑟瑟发抖,哭着喊着说华平乐要杀了她。

    在极度的惊吓中,她突然起了高烧,一直不停地说着胡话,别说昌平侯夫人了,他瞧着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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