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堕入无边无际的森暗地渊,身躯无力地倒仰着下落,忽而又有古奥绵密的钟声在整个山崖回响,有人在念经诵文,像是寺庙抑或道观的晨间早课,于是他轰地惊醒了。
片刻之后,惘然而痛苦的赵彻忽而睁眼,呆呆将手掌覆盖在眼眶上,那里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黑血流下,直到喉结位置都有干结的血块,但脖颈上的凉意已经消失了。
他惊惧着扭头去看,如妖似鬼的螳螂已经不见了,地上也没有与他搏杀的痕迹,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赵彻突然有些想笑,于是嘴角咧开一个缝隙。
他知道这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抑或幻觉抑或诅咒,但如果刚才他没有醒来,就一定会真的死掉,死得不能再死。
他脚下还躺着那只纸鹤,弯腰攥在手里,这时才能看清上头有这样一行小字:“很好哦,记得要这样一直大胆下去。”
笔迹一如既往的娟秀,言语似乎还有些俏皮,如果没有刚才发生的一切,赵彻一定会将其当作某个懵懂少女的无病呻吟笔墨。
但刚刚经历生死徘徊的赵某人盯着这行字看了又看,霍然在心底掀起滔天怨气,这种愤怒之重甚至还要远超昔日温锦枝在风湖泛舟随手将他击落水底。
因为天心殿大师姐对他出手至少还有相当分量的缘由可言,说是为了护佑沈秋的大道无阻,不愿让两人相见,自诩通情达理的赵彻姑且可以忍,不去寻她的晦气。
可这漂流箭的主人呢?仅仅因为一言不合就要设下如此歹毒的手段取人性命?
方才若不是错字印在关键时刻将他从幻境中拉出,他的神魂心湖此时已经彻底崩碎,性命休矣的同时甚至可能再无来生,不入轮回。
如此心性阴毒而又道法泼天的人绝不是他能招惹起的,赵彻很明白这一点,他读过太多的山门野史、旧朝载事,知道此人仅凭那一手化字成妖的术法修为就必定远超他先前见过的刘游、陈豹两位长老,甚至可能要比拟四殿殿主。
按理来说一心苟全性命的赵彻应该就此吃个闷亏,不要再招惹是非,可这小子毕竟少年心性,又憋了一肚子无名怨气,不吐不快。
所谓习武先养三分恶,赵彻一路走来处处受人欺压,那口恶气早就到了关隘喉头,他默然收好那一地碎裂的金月盾碎片,知道几乎没有修复可能,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撒手,任由彻底报废的法器落在地上,反倒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咬破手指,拧紧牙关将殷红血珠涂在纸鹤信笺上面,随即笔走龙蛇地写下四个鲜艳大字。
“去你妈的!”浑然天成的笔墨落成,赵彻颇觉大气磅礴,他仔仔细细将纸鹤重新折好,绑在漂流箭镞的尾端,注入足够气机使之摇摇摆摆漂浮半空,紧接着挥舞翅膀飞上山崖云峰。
赵彻目送这玩意儿消失在暮霭沉沉的山间夜色中,昂着脑袋,忽而没来由地仰天猖狂大笑,神情无比的恣意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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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彻踽踽独行,继而挑了一棵树干粗大的,轰然坐倒在缤纷嫣红的桃林中央,他此时心头全然没有后悔,只有胸臆怨气一扫而空的轻松舒畅,有些事情要是忍了,他这辈子也就没了心气。
当年齐黎州二十三铁浮屠攻破大梁王都,年仅十岁的赵彻尚有一股子韧劲混入逃难人群,一路颠簸吃尽苦头,直至苦熬着南下到大渠。
如今本就强敌环伺,他要是还事事畏缩退让,怎敢奢求以后能得证大道、去跟北齐的膏腴皇室与无妄山魏弗陵拼个你死我活?
干了就干了,后怕懊悔可就不像个男人,赵彻只是有些心疼重新捡起的这上百片金月盾碎片。
也许能到奇器宝货无奇不有的空心岛问问,还有没有修复可能?
他盘算着手头还有多少浮蜧,接下来又有哪些节省不掉的花销,越想越觉得山上修行大不易,跟尘世凡夫村妇一样,事事都得精打细算,这日子才能过得红火。
越想越累,赵彻唉声叹气,以指节敲打着那袋子不算厚实的灵币,不知不觉就滑倒在地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大约三个时辰之后,天边成了漆黑一团的黑幕,赵彻才揉着眼睛悠悠醒转,他拍拍脖颈,感觉似乎有些落枕,就在此时,门外陡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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