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彻与周饮之间的辽阔板道上,乍然响起一声轻轻叹息。
这一瞬间,不止是这条通往北门的支道周遭,而是包括清水坊市、二十八条大小街巷以及南温府衙在内的半城大地,都开始如遇地龙翻身,剧烈抖动摇晃起来,
坚实的黄土陇道在炸雷声中被撕裂开一道长达十丈的深陷沟壑,风沙狂涌。
泼天而来的如蝗箭矢还未来得及近身,就被宛若实质的跌宕气浪震飞出去,齐齐倒插在那位野心勃勃的年轻权贵身前三尺之地,犹如箭冢坟场。
四蹄躁动不安的青狮子仰天长嘶,七窍流血。
周饮瞪大眼睛,神情惊骇至极,不知从何而来又为何出手的病态武人浮空站在天坑巨堑当中,双手外摊,敛眉闭目,周身外泛起层层肉眼可见的莹白涟漪。
以他为起始点的周遭,一切死物都被卷起,继而在空中细微破碎,碾成齑粉。
草木尽折,百柄狭刀刀身龟裂。
这方小战场犹如深湖,而这人就是那颗坠在湖心激起千层浪的陨石。
世上果真有这等凭借一己动天象、改地势的通玄武力?
宛若神灵的枪士闪烁着欺身而近,无声无息掐住周饮脖颈,后者如坠九幽,丝毫动弹不了。
赵彻眼里没过正形的落魄中年人,抬手就要拧断周饮右臂。
“尔敢!”
局势突变,一条青濛虹光在轰鸣雷声中划过天穹,直直坠下。
赫然是一位鹤发童颜的第七境云驾修士,名叫杨定,早几日奉了巡天盟调令,来此地补任桃江水神的金身空缺。
想争得这等享用一城信徒香火的肥缺,修为道行自然是先决条件,除此之外,
一来要与巡天盟几位当家旗主交好,二来也要熟稔一城庙堂主官,恰巧他与府尹周家的一位先辈,有着不浅的故交情分,借着这层关系,他得以在江边建祠修庙,塑立金身,无有阻碍。
故而先前在周家做客时,忽而察觉到一城地动山摇,凭借掌观山河的神通,他知晓了周饮所处的危急情形,登时夸下海口让府尹放心,他去去就来。
洞察麻衣人气机大概是七境上下,杨定自忖费些气力,斩杀此獠不难。
他心中有了计较,一拍腰间洞天袋,灵珠落入空中,轻微凝滞后,朝许开川激射而去。
杨定继续单手结咒,子午丑等九印一气呵成,折断散落的金属刀身如生灵性,齐齐抖动飞起,凝聚重筑成一柄巨型飞剑,
他两指一伸一划,重剑下垂斩凡夫。
愣住的许炼任由灵珠伴随巨剑奔射过来,他似乎躲不开也避不过,单手一扯,将路旁的榆木枝条攥在手里,抹去叶片后平平无奇作枪掷出。
剧烈的罡气与灵力交织摩擦,枪身击碎斩露灵珠,推进剑尖,悬空僵持不下后开始寸寸崩裂。
没等杨定吞吐气机,双掌合拢,本以为黔驴技穷的许炼凭空出现在残碎木枪之后,流光一脚踢在枪尾,使之化作拖曳彗星,破开丈余巨剑成两半,穿过猝不及防的八境修士胸口时彻底炸碎,瞬间搅烂一颗蓬勃心脏。
观战的赵彻如遭雷击。
一位将入神道的龙门修士,半个回合就落了个身死道消的惨淡下场。
沾了满身血污的许炼笑了一笑,没正眼瞧一众脸色死灰的重甲精卒,平稳落在周饮身旁,一抹一带折断了他的右臂。
无视这位华胄权贵的扭曲惨叫,许炼喃喃道:“你射伤了小彻子的右臂,我就斩断你一只臂膀,很合情理,对不对?”
他想了想,又说,
“你放心,我最讲公义,他既然没死,我也就不会杀你。”
许炼飘忽着到了赵彻身旁,饶有深意瞥眼呆若木鸡的沈秋,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这里没啥子意思嘛。”
让少女扶着大呼小叫的赵彻,他果然转身离去,没有再找周饮麻烦的意思。
出身世家但毕竟局限于一州之地的周饮再无任何不轨念头,在门客的搀扶下,与百余下马铁骑,默然凝望着那入圣武夫牵着低哞黄牛,与两个年轻人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
———————
南温往北郊十多里路程,是一马平川的无人荒野,
赵彻牵着不知从哪处乡陇田埂顺来的跛脚黄牛,等许开川从无名湖畔割草回来喂牛,一路走得累了,他就蹲在泥泞的土道边上发呆,怔怔出神。
沈秋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自然没有能够洞察气机的如炬火眼,可连她都瞧得出这个被唤作老许的中年男人面色苍白到了病态地步,像是一截油尽灯枯的白烛。
赵彻当然也看出来了。
一路走来,老许一改早先的遮遮掩掩姿态,不再刻意瞒他,有问则答,赵彻总算知道了奉灵园甲子谋划因谁成空,注定沦做死城的南温二十万生民又为何没有在异洲大妖手下屠戮殆尽,他又缘何展露有那般骇人武力,
原因无他,只因窝窝囊囊的潦倒武夫许炼与三十年前上乘得道枪士许开川,本就是同一人。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