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有个身子伛偻的老者一路缓行后突然驻足,眼神黯然面对着一池无风自摇的莲荷,喃喃念了一句不知出处的“绿荷红菡萏,莲花过人头。”
随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当年与师兄来此种下这一池莲花,不知何时,已经长得这般浓密,因果种种,如今想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拿起脚下摆放的白瓷碗,他随手将那半碗黑红血水洒进平静池面。
怀中八方镜蓦然剧烈震动,李元亭骇然之下身子一抖,被陈景略及时按下,眼神示意自己也感受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浓郁阴气。
抽尽几口呛嗓叶子烟,老人又单手负后走到东北角那棵树皮斑驳脱落的槐树底下,抚了抚树干上的横纵裂口,
再过不久,约莫是要离开此处栖居多年的小院了。
怕打草惊了长蛇,陈景略任由老人佝偻身子去向善房方向,扯着李元亭几个腾转悄无声息回了圣像殿,与余人商议对策。
宋鸿道:“这恐怕就是第五样阴宝了,老朽真是白活这许多年头,竟然从未听说过有莲花种属的阴宝,荃儿,你读过的那本《万罗宝鉴》里,可有相关记载?”
自认翻阅宝箓不下百次的陈荃儿愁眉苦脸回想,应道,“不曾看过。”
郑须晴吐气轻声道:“我仔细探查过一番,不知为何,我方才入神扫视,都没能感应到丝毫阴气。”
“按景略所说,那不知来历的礼师倒下半碗血去,莲池受血气刺激,才有刹那阴气显露,定是有高人下了遮掩禁制!”
言下之意,礼师约莫就是那高人了。
陈景略揉揉太阳穴,说道:“莲花倘若真是阴宝,那两位不知来历的礼师自然与之脱不开关系,
但我方才观那人行走吐息之间没有半点气机显漏,甚至于还有些阳气衰缺,与寻常体弱老者一般无二。
牵扯到这宗惊天妖案,就算是棋盘上的牵线傀儡也该有些道行,何况线索层层汇聚到了此处,棋局杀伐将近尾声。
幕后之人又怎会吩咐浑身破绽的卒子去收官?”
陈景略断定这二礼师当真是个凡人。
他熟谙气息辨识之术,就算是高他两境的修士,除非服用了避气丹,否则如此距离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气息显漏。
如同一湾池水就算水面如何万顷宽广,临近了看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涟漪波澜。
李元亭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起身颤声道:“你们说,他取走那碗淤血,会不会就是为了滋养那池繁密得骇人听闻的莲花!”
众人默然。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听得稀里糊涂的赵彻算是回过味了,就算心底再万般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似乎,那两个眼看着一年一年老去的家伙,果真与妖案有关。
额发下垂半遮住了眼眸,郑须晴伸手拨开,快人快语道:“既然是乱麻缠身,不如索性一刀挥下,
斩去这诸多忧虑。趁那大礼师外出采药的空档,撬开二礼师的嘴,问个明白!否则到时候,两人如若当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我们贻误时机,不怕落个被首尾夹击的态势?”
“我所修习的五雷正法本来就在洞察神意上有先天之优,倘若那老者真有修为在身,这等瞒天过海的道行起码高出我等三境。何况连《万罗宝鉴》都没有记载,那池莲藕未必就是第五件阴宝,还是再暂且虚与委蛇,等待时机。”陈景略给出他的应对策略。
双方各执一词,一向谦逊的梧桐山道士这回坚持己见。
就在二人面红耳赤争执不下,吸引所有人注意力时,似乎发呆的陈荃儿用背挡在赵彻身前,在无人能看到的角度下,悄塞了一样东西到他手中,最后还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
赵彻错愕盯住掌心的那张字条,似乎是一张药方。
展颜轻笑的小姑娘做了一个单掌向上的手势,意思是让赵七别忘了先前答应教给她降龙十巴掌的事。
先前几个时辰,她老想着自己没能在李元亭要搜赵七身上私藏灵币时站出来,是大大的不讲义气,无异于江湖上结义兄弟见死不救。
因此颇受良心折磨的陈荃儿,从兄长那旁敲侧击到了李元亭在赵七身上所下的毒丹种类,倒也不是什么奇难杂毒,无需特意去买解毒丹药,她一路翻查万罗宝鉴,不多时就找出了对应的破解药方。
哪怕事情顺利结束,她也并不认为李元亭会干净利落给出解药,多半还会对赵七多加为难。
赵彻大致明白过来,笑笑后冲陈荃儿伸出一个隔空击掌手势。
陈景略那边,还在争执是要杀将出去,以武破局,抑或是静观其变,再谋打算。
最后还是由资格最老的宋鸿一锤定音:“离戌时大礼师回来还有段时间,不妨先等上一等,看那二礼师如何动作,是否藏有更多隐秘,随机应变。”
闻言,郑须晴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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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半柱香,门开了,二礼师拎着黄油纸包裹的药材回来了。
李元亭上前道谢,给老者斜瞥了一眼,丢下三包草药后示意那个不大识趣的女子站起,端坐在椅子上的郑须晴缓缓起身后,被冷声下了逐客令:“辰午酉时各一次,慢火井水煎服,半月可愈。”
几人识趣离开,临出门前赵彻忍不住回望一眼,只见那人慢悠悠坐在椅上饮半壶浑浊黄酒,冷不丁被初入口的辛辣呛得一阵咳嗽。
会点三脚猫的医术,除此之外,确实是再普通不过的老头啊。
赵彻幽幽一叹,赶紧跟上众人离去身形。
出了奉灵园的那条静谧街面,
再往外头走是处叫做“桥心”的热闹市井,沿街门市自然不少,但也不曾禁止挑担贩夫席地摆摊,因此人来人往与别处很是不同。
寻了个人声不大嘈杂的角落站定,佯装离园的几人决定,由处事谨慎机变的陈景略一人去而复返,紧盯那老者动向。
余人隐匿在园外门墙,宋鸿交予陈景略一只信虫,方便随时通讯支援。
头一回干这种谍探勾当,没有显得如何生疏,几个翻跃就跨过本就不如何高大的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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