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术传得神乎其神,不过真个儿见了,宋老修士倒也不曾看出什么道道儿来,无非是寻常中医馆子那套“看舌苔,脸色,听气息,搭脉”的望闻问切法子。

    礼师沉吟一番,说是初步看来似乎只是气血亏损,不过内脏是否存有淤血沉积,还要用上另一法门。

    被好一番折腾的李元亭脸色一苦,重头戏来了。

    只见身形高瘦的礼师从怀中取出一木盒,内有三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赵彻登时心头大乐,那银针最长的足有二指之长,这一针下去,你姓李的乌龟王八蛋又不敢运气抵挡泄漏修为,

    可不得正儿八经漏个窟窿出来再流他两碗血?正好你坏的流脓,命里合该有此一劫。

    不知那老头是不是听到了赵彻心声,竟是又转头在圣像前的供奉香炉里捻了一把香灰,涂抹银针之时念了一番祈文,那银针霎时间被烧得通身泛起红来。

    饶是李元亭心性坚毅,也不免脸色难看。

    “礼师……这是?

    出了那罗阴灯笼后沉稳了不少的陈荃儿颤声问道,赵彻瞥了她一眼,眼神里三分害怕六分好奇还夹杂有一丝兴奋。

    “挑血诊病。”那低头在桌上摆了个瓷碗的礼师应道,声音平淡。

    李元亭暗暗心说

    ,此番只差临门一脚,这时候缩头是不成啦,干脆闭上眼睛任其施为吧。

    前两只银针依照长短顺序陆续扎在强自忍耐灼痛的李元亭手臂,

    冷眼旁观的郑须晴看出这针毫厘不差咬住了曲池天井二穴,首尾相连成一条直线,似乎有些讲究。

    李元亭颇感胸腔气闷,不由自主咳了一阵。这倒罢了,宋老修士眼见第三根银针去处竟然是要扎在充当病患的李元亭脖颈,当下吃了一惊,伸掌挡在两人中间。

    那礼师也不恼怒,笑了笑,

    声音冷冽道:“既然信不过我,就自行离去吧。”

    事到如今,平白挨了两针的李元亭倒也生出一份豪气来,咬牙道:“请礼师落针!“

    脖颈正中落下最短那只银针,轻轻旋动一圈,而后拔出。

    一股天旋地转的晕厥感传来,李元亭眼前一黑,几欲后仰摔倒,接着喉头竟然涌动几下,呕出一滩黑红血液在地。

    竟真是脏器淤血!余下几人一齐看向如老僧入定神情静穆的礼师

    ,眼神俱是惊疑不定。

    陈景略扶着蜡黄脸色略有消退的李元亭,似乎觉得疗效还称不上立竿见影的礼师微微皱眉,伸左臂端起那只白瓷碗,右手先是抓住李元亭左臂往前一带,两指并拢轻敲男子手肘,而后依次拔去插于曲池、天井二针。

    李元亭吃痛之下闷哼出声,那两处穴道皮肤之上登时有血珠涌出,手臂被礼师牵引往下一翻,说来吓人,这血珠竟是离奇粘稠沉重,在空中如同新熬糖汁那般嘀嗒拉出丝线落地,

    早有预料的礼师一弹瓷碗,算是接住这些许黑红淤血。

    显而易见,这老头脾气差归差,可是货真价实有些偏门手段在身,瞧那先前还运气极为沉滞的李元亭,盏茶功夫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气色。

    他与陈景略目光交汇一眼,双方心照不宣。

    这施针法子看着玄乎,全然不像寻常江湖郎中看了几本针灸医书就能施展出来的,但也终究归于凡俗手段,看不到有丝毫灵气运作迹象。

    何况他交代李元亭一进门内就要暗中催动怀中八方镜,感应整个圣像殿是否有藏污纳垢嫌疑。

    现在看来并无可做文章的地方,他也已经有些动摇,该不会那狠心杀夫的妇人,真的哄骗了我?

    或者是幕后执棋落子的人将奉灵园当作一处调虎离山的饵食?

    他越想越心惊,甚至于有些头皮发胀。

    一步错步步错,如果这条线索再断了,南温虽是小城,里外占地也有千顷,

    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上五境修士通天彻地翻江倒海的本事,他又上哪去找第五件阴宝?

    五日限时一到,全城生灵都要沦为僵尸,神魂不入轮回。

    那礼师不知其余人心中所想所忧,直身端起另一只未曾盛有淤血的瓷碗,缓慢走到圣像石座身前的供桌,

    香炉里捻起一把香灰,插有兰草的净瓶中倾倒出些许符水,混在碗中。

    出身道家正一一脉、尊皂山为祖庭的陈景略,除了奉守“荡涤寰宇,明正三五,周天匝地,诛符伐庙”的道门斩邪科律外,也对山下道观祈福禳灾的谋生手段有所了解,

    这掺灰符水大概可以一同归于此类,有些疏风通络效用。

    体内淤血去了十之八九,再喝净符水之后,就算拔了病根。

    礼师晃晃瓷碗,递给嘴角苦涩的李元亭,仅仅低头嗅了一口,眼泪鼻涕都被苦味熏的快要破门而出。

    宋老修士暗叹。

    礼师沉吟一阵,道:“我去善房开个方子,取来药材,之后五天你按时煎服,如此才算圆满。”他又示意众人留下看着李元亭满杯服尽,不可有丝毫遗漏。

    说罢,缓慢推门而出,留下屋内满脸听天由命神情的李元亭。

    赵彻回望一眼,透过殿前杉树叶缝,遥遥发觉那一轮太阳已经日薄西山。

    近黄昏。

    向来少言寡语的老礼师步履艰缓踩在青石板道,赵彻这时才惊然发觉,比起早些年,他确实更瘦也更老了,穿过石拱门时枯瘦身形右转,就那样湮没在投影中。

    赵彻没来由笑笑,又转过头去,正好对上同样默默注视礼师离去的陈景略。

    站在大殿房梁下,眯着眼眸心思细腻的年轻道士似乎若有所思,挥袖在眼前遮挡最后些许晚霞霞光,末了自言自语道:“善房似乎是在西面吧?”

    声音不大,几人都听在耳中。

    “是在西面,左拐二十余丈之后就是。”

    宋鸿思量一下,回应道。

    “那么礼师右拐向东何为?”

    在大殿角落翻翻找找的陈荃儿还没反应过来,陈景略身影已经悄然飘出了房门。

    赵彻听人说书形容轻功之深常用踏雪无痕四字,以往只当作是夸大其词,这次亲眼目睹,才发觉确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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