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崔樱成昏没多久, 就要和离的事,崔府里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的自然是关心她的人,欢喜的也是乐于见她过得不好的。
崔珣擅自将她接了回来, 还导致崔崛发了一通大火, 说他不懂规矩, 明明可以好聚好散的事, 偏要跟顾家闹得这么僵。
和离虽是商议过的最终决定, 但对崔崛来说, 这不过是与顾家决裂的最坏的打算,起码不要撕破真正的脸面, 让两家遇上时还能好声好气说几句话。
现在好了, 崔珣一将妹妹接回来,那代表彻底释放出了崔家不想跟顾家好了的信号。
他在外地任职, 遇不到顾家人,那他们呢!
崔珣将崔崛的斥责当做耳旁风, 他留在京畿的时日不多了,要是不尽快解决了妹妹的亲事, 崔珣根本走得不安稳。
就算到了灵州,也会时时忧心牵挂她。
“阿樱。”崔崛说不通崔珣,便将话头对准了长女。“你在顾家怎么也不劝劝你兄长?”
“劝什么, 这不都是谈好的事?阿翁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做了, 他都不拦我。”对崔崛,崔珣就是永远不听话的孩子。
他颇有些不耐烦的,拿话将崔崛的声音挡了回去, “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了, 我的亲事随你们安排, 至于阿樱, 今后她要是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随她的意,别再逼迫她了。”
“崔珣,我怎么会有你这个混账孽子。”他们明明说的不是一码事。
“好了,等我今后成昏,子孙的亲事也给你们做主,这样够了吧?”
那倒是崔珣很早就跟崔晟和他大母谈过的条件,没想到他会用来再敷衍崔崛。
并且这回还胡说八道,连没影的子孙的亲事都拿出来搪塞。
“阿樱,回你住处歇息吧,等我过两日就将和离书带回来给你。”崔珣不顾崔崛骂他的话,兀自走近说:“那顾行之不值得留恋,你可千万不要为了他费神,顾家就是个泥潭,正好早些抽身,谁愿意去蹚,就让她自个儿去蹚吧。”
崔樱路上从崔珣嘴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家里现今的处境,她跟顾行之大概是缘分太浅,或许这桩亲事本就不该有的,才会至今也没有个好结果。
当初要是在彼此都悬崖勒马,或是她更坚定些不考虑太多请阿翁帮她退亲,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在知道家里争不过圣意,也想她和离,崔樱心里是一片无法言说的怅然。
“阿兄放心吧,我先回屋了。”她脚步慢慢挪向门外,崔珣目送她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他想说,和离之后,让崔樱跟他一起去灵州,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没有权利这么做,在而今动荡的局势里,崔家是首当其冲要被整治的目标,如果想要保留根基,崔樱是条件之一。
崔氏要向贺兰霆,及其背后的圣人表忠心,愿意做他们在世家里的一把刀,这把刀不仅要对准自己,还要对准同一阶级的家族,以求争端风波之后,崔氏依在。
而回报他们的,同样也是太子提出的条件之一,让崔樱入府。
崔樱怀着他的骨肉,太子身边少有侍候的女子,也没成亲,那这个孩子就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子嗣。
帝王子孙怎会流落在外,要么去母留子,要么嫁给太子,这都是无需争论的结果。
崔樱回到崔家,就如同未出嫁时一样,她的闺阁也没变,伺候她的也还是原先那些熟悉的下人。
不知道崔家跟顾家是怎么商讨的,崔珣去讨和离书的那日,崔樱在家里等着,结果崔珣竟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同行的沉璧给妹妹落缤透露消息,说了当日的情形。
顾行之竟然特意在崔珣登门那天,去见了贺兰妙善,同她一起去了容家。
这无异于是专门用来恶心崔珣的做法,就是为了逃避签署他跟崔樱的和离书。
沉璧要笑不笑地道:“郎君说了,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绝不会如他所愿。”
因为崔珣答应过崔樱,会将和离书带回来,结果被顾行之跑了,他面上感到难堪,觉得没脸见妹妹,正在屋里独自窝火。
这种情况倒也不算太出乎意料,的确是顾行之做得出来的。
崔樱:“我去看望阿兄。”
然而就在半路上,崔樱被急匆匆跑来的管事找到,“请大娘子随奴到前厅去一趟,宫里来人了。”
崔樱愣住,“什么人?”
管事一路跑着过来的,略有些急切,“女君让奴来请大娘子,宫里皇后娘娘有召,命女君携大娘子进宫。”
孚日过半。
崔樱在前厅见到了宫里来的人,那是位年长的女侍官,五官平淡气质沉稳,经常抿着的嘴两边已有了浅浅的纹路,可以窥见本人应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作风。
当崔樱一踏进门来,这位女侍官的目光便如风而至,将崔樱全身上下都览了个遍。
“阿樱,过来见过林女侍官。”
余氏把她唤到跟前介绍给对方,“这就是我家嫡长女。”
崔樱同对方互相行礼面见之后,听见余氏问起,“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娘娘一向对贵女秀慧的名声有所耳闻,尤其得知妙容公主与贵女交好后,便一直想见见她。此次,出了一些事,女君应该也知晓吧,娘娘就是想见贵女一面,没有其他意思,女君放心就是。”
侍女官道:“我看日头不早了,趁天黑之间能出宫,不若现在就出发吧。”
对方话中有着明显的催促之意,崔樱心头恍惚,不自觉朝祖母看去。
余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管皇后召见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是福是祸都躲不掉。
“林侍官,容我等换身衣裳再进宫,可以吧?”
“女君请。”
余氏是命妇,皇后有召就得穿上符合她命妇身份的衣裳去拜见对方,崔樱也有封号,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乡君,同样也要穿着正式,打扮好再去恭恭敬敬地见皇后。
那是贺兰霆的生母,是生育了他的女子,亦是顾行之的亲姑母。
崔樱在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素未蒙面的皇后会是什么样的,看她身边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连她生的贺兰霆都如此,她本人或许也差不离是这样?
可是在走进那座宫殿以后,崔樱最先听见的竟是对方的笑声。
接着,她对上那双与贺兰霆有些许肖似的眼睛,也是双含情眼,不过却极为爱笑,不像她生的儿子,连眼风都如同锋利的刀子,刮得人心惊肉跳。
“是崔樱吗,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种客套话崔樱记忆犹新,好像当初樊懿月见她也是这么说的,她思绪稍微有些走神,那边她大母已经跟皇后寒暄起来了。
就像侍女官说的那样,除了开头皇后注意到她,后来多数都在与余氏谈话,从宫里谈到宫外,再从古谈到今,期间并未提起一句崔顾两家的事。
本以为会是兴师问罪的一日,结果对方仿佛真的只是召她进宫看看她而已。
崔樱不禁怀疑,皇后到底知不知情,两家闹崩彼此间生了嫌隙,她跟顾行之的昏事也已走到了尽头。
若是知道,那么她还能隐忍不发,或是半点不生怒气,那么她该有多大的定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既不试探,也不发问,不见得就是好事。
崔樱更不敢小觑这位冠宠六宫,母仪天下多年的女子,她坐在一旁没有轻易插话,唯有话题轮到她了才出声。
“曦神……也就是太子。”
崔樱冷不丁挺直了背脊,整个人神气一清,茫然环顾四周。
她以为是贺兰霆来了,结果抬眸就对上了皇后一双意味深长的笑眼,“崔娘子,怎么了?”
她初见是叫的“崔樱”,这时又十分客气地称她“崔娘子”了。
崔樱心跳得厉害,眨了眨眼,已经学会借口信手拈来,“方才不小心看花了眼,以为身上多了只飞虫。”她很想动一动,虽然皇后跟她大母聊得兴起,但是余光总会不经意的落在她身上。
崔樱但凡做点什么,似乎都会引她注目。
皇后神情了然,一脸宽慰地问:“是不是累了?”
崔樱见她目光上下挪动,最后停在她肚子上,“前几日阿行进宫向本宫报喜,说是你有孕在身。有孕的妇人尝尝吃累,身子笨重,不宜久坐,本宫倒是不小心把这件事给忘了。崔娘子,孩子的生父是阿行吗,而今几个月了?”
皇后出其不意的发难,让崔樱呆在原位上。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三个人知晓。
顾行之为什么要跟皇后说自己怀孕了,他还跟皇后透露自己怀的是他的骨肉?
“阿樱。”
听见余氏叫她,崔樱颤颤地偏头,她脸对着余氏,却逃避的垂下了眼帘。
细长浓密的睫羽漆鸦一般,在眼睑处落下一道愧疚的阴影,崔樱在这时,终于流露出了宛如孩童似的,做错事以后的心虚不安。
不知道大母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看她的眼神满是惊讶与责怪。
毕竟,连皇后都知道她有孕这么重要的事,她却除了兄长,对家里其他人只字不提。
“大母……”
“殿下。”
崔樱恍惚间,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衣袂在行走间仿佛带上了风,摩肩擦踵般猎猎如声。
她回头吃惊地和众人一样看去,明亮处走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背着光的他,身姿显得尤其修长伟岸,崔樱知道自己这时不该那么想,但毫不犹豫地说,有了贺兰霆这样的插曲,在其他人被他吸引投以注目时,她确实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她刚才就像是没有征兆就被揭开秘密的人,而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皇后惊讶过后,睇着进来的太子,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减了半分。
她连声音都变了,摆明了不是很欢迎贺兰霆,“太子怎么来了,没瞧见本宫正在待客吗?”
贺兰霆扫了眼低着头,装得像个鹌鹑的崔樱,她是在他进来后,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对他看了一眼,就视若无睹的。
她哪会知道,她来错地方了,他要是不过来,她能被他母后哄的欺的骗的骨头都不剩了。
什么叫顾行之报喜,明明是他为了要娶崔樱,才让人透露出来的消息。
而他母后现在为了顾家的利益,竟然打着吓唬崔樱,让她咬死肚里的孩子是顾行之的主意,好阻拦崔樱嫁给自己。
只有崔樱承认孩子是顾家的,她才好劝她不要跟顾行之和离。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当然还是想要挽救崔顾两家的关系,不让两家走上分庭抗礼的不归路。
可惜,做的都是无用功。
贺兰霆:“儿臣是来劝言的,事态情急,请母后见谅。”
皇后嗤笑,“劝言?劝本宫?”
贺兰霆不露喜色,“是。”
皇后有些恼怒地叫他一声,“太子。”
贺兰霆根本无畏无惧,“母后慎言。”
他们母子你来我往打着哑谜,气势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凌厉和强硬。
殿里无人敢插话,崔樱以为他们二人关系应该很和睦,不想贺兰霆跟皇后出乎意料的,似乎因为某些事而出现了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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