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外的阳光暖融融的,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离忧将那本《琴学探微》放回原处,便跟润玉说要离开的事。润玉怔愣后应允了,走在前面,带她走出了藏书阁。

    正殿前石桌上的食篮,早上是圆的,现在是方的,可见膳食已经更换。神仙大多已辟谷,有的依旧会规律饮食,满足自身的口腹之欲;有的则五谷不沾,以免被牵起太多的尘欲。她勉强属于后者,而天界讲究秩序,膳食应是定时送来的,他也曾说过“整日一个人用膳,一个人读书,一个人修炼”,可见是有用膳习惯的,可她似乎从未见过他用膳?

    摇头甩去这杂念,眷恋因关注而深,她尚不想涉足深水。她现在只想跟着前面那身姿修长挺拔的人,走一步,再走一步,离开天界这个不熟悉的地方,更多的她是不能想了。

    刚走出宫门,离忧跨步上前,微微用力捉了润玉的衣袖,问道:“润玉,除了南北天门外,可还有回去的路?”

    润玉垂眸凝视着拉他袖子的手,微愕,为她的问语,也为疏离后的亲近,默了片刻,微微颔首,引着她往一条幽寂的路走去。只是他们没想到,幽寂的只有此时此地,天界的另一头正上演着一场剧烈的打斗。

    云雾不断地往后退。北向而行,白日似乎收了它的触手,使得天色越来越昏暗,到了天河尽头——一片混沌之地,反倒亮起来了,亮的是数不清的星子发出的幽光。

    所谓天河,是星云萦绕交织而成的一条或明或暗的带子,那带子中的幽暗在璀璨星光中辟出一道紫黑色的裂缝,那便是天地的交界处。

    润玉站在一方空旷的石台上,遥望前方的星河,微弯着唇道:“此处乃是天河尽头,以天河为界,上为天,下为地,跨过天河向下便是凡间。”

    离忧俯瞰这天地的界线,忽然想到引她来到此间世界的裂缝,眼皮微微一跳,心生退却,果然,过了那么多年,阴影还是在的。

    拱手一礼道了声“多谢相送,告辞!”,她便慢慢地走向石台边缘,她相信润玉绝不会骗她,那紫黑色的星云之下必是人间,只是犹有惧意,探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她没有回头,忽觉手心一阵温热,顺着白色的袖子往上,只见他神情一凛,还没问出声,下一刻便被他牵引着,跳下了那道紫黑色的裂缝。

    层层黑雾散去,而后,白光乍现。他们双手交握,落到了岸上,迎面是一片茫茫的湖泊。一只白鹤划过,勾起湖面的波心,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离忧神思未定,瞪着两人交握的手,许久都反应不过来:“刚才两人的那一跳……像极了殉情!”

    润玉脸上亦有片刻恍惚,正要放手,见看她久未回神,心上浮起一丝歉意,“刚才那一跳,可是吓到了她?”

    握着她的手抖了一下,她疑惑抬眸,却迎上了他担忧的目光,她明了,笑道:“润玉,我不是那等娇柔婉媚的女子,不需要你时时呵护。探出脚步的那一瞬,我确实怕了,然而我并非是畏葸不前的人,耽误片刻后,定然会往下跳。但能有你相伴,我是十分欢喜的,多谢。”

    润玉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笑意,右手轻攥衣袖,心中时喜时忧,喜的是她认可他的陪伴,忧的是她并不需要仰仗于谁。

    离忧睨了两人相握的手,咬了咬唇瓣,犹豫着是否要提醒他松手,抬头望见他似蹙非蹙的眉眼,不觉一怔,他长得真是好看,竟连蹙眉都不能减损一分其美色,也许自始至终她所贪恋的不过是皮相?想着想着,竟歪着头,目光灼灼地欣赏起他的美色来。

    许是她的目光太炙热,让人难以承受,他蓦地松开了她的手,掩饰性地清了清喉咙。

    离忧见状仰头大笑,几不可遏,笑声渐弱,却始终没有停息,“‘濯濯春日柳’‘冉冉云间月’,今日细观友人,方知古人诚不欺我也。润玉殿下,我走了,不必再送,有缘自会相聚。”

    她边说边挥手,也不待他回答,径自走了几步,藕色纱裙随湖风起舞,再看一眼,已是一袭青衫随风拂扬,说不出的风流自在,凡间的翩翩佳公子也不过如此吧!直至她渐渐没在苍苍的芦苇从中,声息再不可闻,润玉才收回了远望的视线。

    “‘濯濯春日柳’‘冉冉云间月’”他闭上眼睛,低吟,不禁蜷住了微微发烫的指尖,心湖似春柳拂过,痒痒的,却又分明记得,她说话时清澈坦率的眼神,再一次,像极了那清凌凌的溪水,然这一次是在春日煦阳下,倒不那么清冷了。他的心反倒微微焦躁起来:她这风月之语也太浑然天成了。

    但他们只是朋友,不是吗?轻轻喟叹一声,他转身离开,湖风曾撩起他一角衣摆,但也只有一瞬,下一瞬人已不在,随风摇摆的也只有依水而生的丛丛芦苇了。

    离忧在人间又行了大半日,走访了各家琴坊、乐斋,却没能寻到如同《琴学探微》那样细致清晰的学琴书籍,无奈,还是在一位热情又耐心的店家下买了几本琴书及一把据说避免了沙音、打板、抗指等毛病的古琴,走出店门后苦恼,连挑一把好琴的学问都那样大,练习起来岂不更费心思?

    远离了喧嚣,人烟渐稀,街道和屋宇已由蓊蓊郁郁的树林所替代,悠悠涧流绕着绿树,一片祥和。红日快要下山,是时候飞身离开了,却在这时听到兵器与硬物相碰、野兽嘶吼的声音,闭眼感知一阵后,她已朝一处寻去。

    只见一黑色巨兽从半空中撺将下来,扑向一紫衣男子,那男子以凌厉剑气抵挡一阵,仰头低身,踮脚后划几步,复又持剑相迎,却在巨兽猛扑过来之际,闪到巨兽背后,剑刃直劈巨兽脊背,只是,似乎怕惹怒了凶兽似的,他收敛了力度,并未伤及凶兽要害。凶兽得以喘息,咆哮一声,又翻身扑向紫衣男子。

    一人一兽斗了十数招仍旧是相持状态,照这样下去,打到天昏地暗,也只是凶兽伤不到他,他也抓不到凶兽。

    离忧并未加入战局,只是在距他们数丈以外的一棵树下观望,暗自沉思:持剑男子紫气……萦绕,定是哪路仙家,而凶兽戾气冲天,绝非善类。紫衣仙人的处处避让,可是在忌惮些什么?

    再细看,羊身人面、虎齿人爪,她愕然,饕餮?与穷奇齐名的上古凶兽?不是被关押了么,怎么会蹿到这人间来?再看它眸子通红,浑身黑气四溢,她忽地明白了紫衣仙人的顾虑:与穷奇相似,饕餮血肉亦有剧毒,若惹急了它,必将流毒千里为祸生灵。

    不过数息,在饕餮气血的毒害下,七八棵树已丧了绿意,数十载生命只剩几缕烧焦气味。战场若是再扩大……离忧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溪水,如她没记错,那溪水出山后便会流向城里,人们常在那浣衣洗菜、每年的三月三上巳节还会在那沐浴祈福、歌咏而归。

    冥思片刻,她忽然以仙力传音紫衣仙人:“道友,再这样相持下去不是办法,可介意我用天罗地网结界?”见紫衣仙人若有所感,分神往她所在方向探了一眼,她又道:“此处离水源很近,若饕餮毒血流入,附近的生灵定当遭殃。”

    不过须臾,紫衣仙人的清冷声音传来:“有劳了,这位仙友。”随即指尖一滴血珠直指天际,以珠子为中心向外扩散,笼罩成一个十数丈宽的红得透明的半圆,将他与凶兽囊括其中,离忧见状,手指结出繁复手印,将青色灵力覆在圆上,这时圆上光华由红转为白,紫衣男子与凶兽一并虚化,打斗往来间再无一株绿树倒下。

    离忧观看结界内的打斗,蹙眉,维持结界期间,她的半数灵力会暂时丧失,而在结界里的紫衣仙人实力亦会相对削弱,可他答应得那样爽快,应当是有胜算的吧?只见仙人往剑里注入紫色灵力,由守为攻,剑尖直逼凶兽,三十招以后,凶兽倒,金色琉璃塔现,将凶兽收了进去。

    离忧几乎观摩了全场的起承转合,肩膀一阵发颤,“这人的战斗力……果然高手在民间。”

    紫衣仙人翩然而来,拢手一揖道:“多谢相助。”他眉眼内敛、唇线抿得平直,似乎方才的胜出与他无关,俨然一风致端严的画中仙。

    离忧抱拳作揖,笑道:“仗义而行罢了。”

    画中仙敛着的眉眼稍舒,目中有赞赏之色。“在下九奚山紫宣,追踪饕餮而来,幸得仙友相助,方能顺利将凶兽收服,感激不尽。”说罢幻出一块紫色玉牌,“此乃九奚山的通行玉令,若他日有用得上紫宣的地方,请携此玉牌前来。”

    离忧抿唇一笑,没有过多推辞,垂首接过玉牌,诚恳道:“多谢。”

    紫宣微微颔首,与她拱手而别,化作紫色流光而去。

    凝着手中紫光莹润的玉佩,离忧细数着从前看过的典籍。九奚山,与玄灵斗姆元君所在的三岛十洲相邻的一座仙山;紫宣,青帝遗座弟子,怪不得强悍如斯,原来是世外高人。笑了笑,红尘果然多烦扰,引得世外高人都出山了。

    只是饕餮的逃出是九重天的锁链生了锈,还是有人蓄意丢出了钥匙?她陷入沉思,随即

    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万般故事诸多牵扯,并不是她一小小生灵所能说得通理得来的,红日已然下山,还是走回她的归家路吧。

    只是她没想到,花界此刻也是鸡飞狗跳、狼藉残红,锦觅也在留下一纸书信后,茫然不知所踪。

    世外的高人都已出山,闭门锁户的人们真的能躲得快红尘烟火的纷纷扰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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