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路口拐过来一个一米六几的人，低着头，动作看着有劲却好像没有力气一般，身形瘦成一架骨头，两只胳膊和两条腿比那抽条的竹竿还细。
他裹了一身明显老爷爷穿的灰色布衫，一头枯黄的长发盘了个团，头颅裹了一层极薄的血肉，苍白没有血色。
那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头望过来。
一时对上了视线，元牧却愣了片刻。
眼窝深陷，那双眼睛黝黑黝黑的，眸中暗沉如水，如幽静的古潭，却有暗流涌动。
他好像在生气。
元牧感觉心都颤了一下，面上沉静，那人却在看清楚他们后淡淡地点了下头，眼中淡漠。
身边的小孩都吓了一跳，颤巍巍地叫人：“初九叔叔。”
怎的半个月不见，这初九叔叔瘦得更骇人了。
对方点了下头，也不说什么。
双方都没有过多交涉的意愿，便擦肩而过了。
只是元牧始终被沈初九那模样骇得有些魂不守舍，一面忧愁自己的未来，一面感慨今天所听来的悲惨故事。
之后林予鹏又带着他绕了村子一圈，村里人这个时候基本下地去了，几个调皮的孩子在路边嬉闹，还有两个老人坐在院里精神不振。
元牧送林予鹏回家时，陈姐也不在屋子里了，只听到一间小屋里有低低的窸窣声。
回周晴给他暂住的那间小屋，取了他的粗布袋，元牧转身朝着村子后山去了。
路过一处土墙围着的几间木屋，再往后是三间连着的茅草屋，搭着几根木头在顶上盖了块木板，屋里都没人。
应该就是沈家和林云梅家了。
元牧也是想着，能在后山发现些什么，顺便带去县城得一点是一点。
跟着流民爬山涉水了三个月，怎么说野菜野果还是认得的，还能结合以前的见闻摸出一些草药来。
在路边扯了几根长草，元牧一边走一边搓了根粗绳出来。
没跟着山路进林子，他踏着脚印浅的一片矮草爬上去，爬到了山腰。
腰上挂着的布袋也装了几个野果和两把野菜，还有一些清热解毒的蒲公英和金银花，也不知能不能卖点钱。
突然，元牧脚下停了下来，他耳夹微动，捕捉到了侧面茂密草丛里传来的窸窣声。
长条动物滑行的声音伴随着草叶摩擦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但，元牧是不怕蛇的。
他顺着手边截断的树枝捡了一根，轻轻地移动步子。
一旦黑影从草里窜出，直奔他的小腿而去！
元牧眼疾脚快地抽脚退了一步，转而抬脚踩过去。
那蛇黑白环状缠身，白牙闪亮又尖利，被踩住身子便扭头缠上来要咬一口。
元牧弯腰，将拇指粗的木棒对着蛇脑袋后面一点的部位敲了下去，那蛇便一下绵软了身子，瘫在了地上。
元牧眉头皱了一下，找了一把宽大的叶子包住蛇神，又用长长的草叶缠紧，特别是牙口那里，然后放到了布袋里。
收拾收拾，元牧再次往山头走去。
路过一处断崖，他移过去望了望，底下很深，只见坑坑洼洼的沟壑，黑黝黝的一片望不见底处，对面是另一座大山，相隔一千多米。
元牧收回视线，却在断壁上看见了一株阔叶树，那树是一个断了的木桩，从侧面长出了两节枝条，缀着几片阔叶。
让元牧特别在意的却是那贴地的枝条处，宽大的青叶底冒出一个渐变红褐色的半圆形灵芝，那上面还有着两圈环状棱纹，闪着淡淡的的光泽。
元牧幼时见姥姥吃过这玩意，应该是赤灵芝了。
两个月前，他同流民也在一处山巅发现了一丛灵芝，小的几株还没长起来，他们还是都给采来吃了。
本来想着到城里卖点银钱，但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卖得的钱也不够那么多人分，大家便泡在水里煮开吃了，一人喝了两口。
元牧拿了手边的木棒去挑，那叶子一被扒开，便露出下面的一丛丛红褐色的灵芝来，有大有小，看着格外讨喜。
毕竟，这可都是钱哪。
元牧欣喜地解下布袋，趴下身子去采摘。
但那些灵芝位置实在刁钻，就站在崖边往下看都心惊胆战的，更何况还要伸出肩膀去够那些小巧的灵芝？
没办法，元牧不敢冒险，便只扒拉着摘了五个灵芝，也不知能换多少文钱。
当初分吃的那一丛灵芝卖相不咋样，色泽暗淡，个头也小，就那样陈杰也说能卖个600文一两。
就这样的，应该能卖个800文一两吧。
元牧用宽大的叶子松松包着，掂量着觉得能有个三四两左右的样子。
这边元牧开始下山，顺着记忆里的路往县里赶。
那边李水已经吃了玉米棒，往她娘家李老大家去了。
自她凭借怀孕进了周家的门，村里人见她就眼神诡异，也不爱搭理她，就算搭理也是那种令人不适的打量。
后来生了个儿子，李水也母凭子贵过，不止周家的人对他嘘寒问暖的，村里的人也开始和善起来了。
可是自打儿子被拐，周二山颓废不知事，她抗不住催债的人将女儿卖了二两银子还债，村里人渐渐也不理她了，背地里还骂她。
不过，李水也不在意，她长得漂亮，在家又是最小的唯一的女儿，自小就是被家里人宠着大的，五个哥哥中三哥对她做的事不悦却也没冷落了她。
“小晴领了个男的进家来，那男的还是个流民！二山他不理事了，现在连小晴都不听我劝告了。”
李水抹了抹眼角，手里掰着玉米，搓下来一粒粒黄色的玉米粒。
这是去年冬月收的老玉米了。
一旁还坐了个头发花白的婆子，眼角褶皱叠起，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这就是李水的娘李陈氏。
李老太太挪了挪凳子，凑过来扫了她一眼：“你先别急着怨小晴那姑娘，这天灾人祸的也没人乐意，那男的先看看是什么情况。小晴那么大年纪了，她主子不着急，你这个做娘的却不能不着急啊。”
“啊？那男的才二十出头吧，小晴都二十六了，他会愿意吗？”说到这个，李水虽然不擅长，但也不是不在意。
“害，这有什么？那小子流落至此，别人家带了流民回去都是许了身份的。要是两人啥情分也没有，小晴会愿意领着他来？”李陈氏咕哝两声，对周晴带个男人回家也是颇有怨词。
“再说，那小子无亲无故的，要是他们的事情成了，你们不就也算有个儿子养老了吗？儿子没了，周晴又在那宅子里不得主家放手。村子里的情况你也清楚，谁家乐意搭理你们一家，等你们老了，养老都成问题。”
李陈氏见李水开始心动，却还有顾忌，不由皱了皱眉：“你还念着高大夫人的话呢？人家位高权重的，日日吃那珍贵的东西，做的活尽是让下人去干，这么闲都没想着周晴的事情，怕是早忘记了。不是有句话说是，是什么贵人多忘事嘛！”
李水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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