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谢黎实在是有些发愁，在不出意外的再一次被小厮从睡梦中叫醒，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恨恨地从床上爬起来，谢黎对进来伺候更衣的妙菱询问：“谋害当朝宰相之女，会判多少年？”
“会株连九族，五马分尸。”妙菱冷漠脸。
“……奥”谢黎吞口口水，“那没事了。”
闺中少女总怀春，更何况是未涉世事又养尊处优的小女儿，那心思最是单纯。像英雄救美这种经典老套但永不过时的桥段，简直完全是毫无抵抗力。
比如此刻的陆南祎。
十四年的优渥生活万事顺风顺水，哪里经受过这种波折。小姑娘那日落水实在吓得不轻，回去大病一场半梦半醒间却总能想起那日冰凉潭水中搂住自己的坚实臂弯和温暖胸膛，久病成疾相思难抑，这份爱意埋于心底却是日渐发芽生长开出了花来。
她想，这恐怕便是自己的真命天子了。
说实话，对于这些心思谢黎完全理解，也绝对尊重，甚至觉得两人郎才女貌要让我硬夸我也可以说您二位是天造地设百年难遇三生命定的一对，祝您二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比翼双飞永结同心。
但是！为什么这陆二小姐隔三差五就要到六皇子府来烦她呢？为什么！
对此陆南祎振振有词，“喜欢一个人就要先了解他的一切，而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身边人入手。”其实就是褚瑄睿日日去太学读书她抓不着，且又嫉妒于谢黎能日日见着心上人。
谢黎：真有够无语的。
“你怎么日上三竿还睡着呢？”见她进门，陆南祎便撂下茶杯出言指责，“半点子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你怎么又来了？”谢黎无奈地揉揉额角，这些日子下来她对这位陆二小姐也算了解个清楚，小姑娘自小被家里人宠惯坏了，本性却实在不坏，还颇有些天真烂漫。大家小姐的知书达理恭谨克己学得通透，却又有着不甘于世俗常规的执拗性子。
倒是个有趣的人儿。
“我许多日未见着六殿下了。”陆南祎噘着嘴委屈巴巴，“咱俩去北街市场逛逛？说不定能偶遇下学的殿下，还可以顺便买些灵秀坊新来的云锦。”
陆南祎瞅她一会儿见她不语，伸手拽上她的衣袖左右晃晃，“好姐姐，就陪我玩去嘛。”
谢黎终是叹口气。
北街市场乃是城中富贵人家常去买购的一片地界，北长街走到头便是太学府。
一路走一路买，八里北长街未至尽头陆南祎身后的随从已经是大包小包又提又背，这样犹嫌不够，新到的勾丝海棠钗头要买，没见过的波斯长绒毯要买，便是那街道上摆小摊的糖人画，陆南祎也瞧着喜欢，左右手各拿一个不同式样的糖人，乐得蹦蹦跳跳，还非要让谢黎做个评判，“黎姐姐，你瞧瞧这两只兔子哪只更生动些？”
谢黎笑着伸手点上她眉心，“我瞧着你这只小兔子啊，最是活泼可爱。”
陆南祎咯咯地笑，把兔子糖人递给谢黎一只，“你也吃！”
不过小姑娘的兴奋劲头也实在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午后燥热，那火烤般的大太阳地儿里连只蝉都没有。陆南祎在太学门口站了个把钟头，一张小脸晒成了大花猫。
“还要多久才能下学呢？”陆南祎拿着绢扇不停地扇风驱赶一点烦闷。
“也不太久。”谢黎坐在离她几米远的树荫下无可奈何，“大约再有一个半时辰左右。”
小姑娘不开心了，一张秀气的小脸完全垮下来，气冲冲地走到谢黎身边，又委屈地不行，“我不要再等了！”
谢黎闻言眼睛一亮，“那咱们回府？”也不知道今天小厨房里有没有冰糖莲子羹，最好再做些莲藕桂花糕。
“走！”陆南祎绞着手里的丝帕盘成个团球，终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愤恨跺脚，“咱们偷溜进去！”
谢黎：？？你要不要听不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几人绕到旁侧小门，这里守卫不多且位置偏僻来往没有行人。陆南祎拉着谢黎计划地天花乱坠，听得谢黎目瞪口呆，心下琢磨是否应该及时打断让大小姐认清现实同时表示自己实在没有多少九族禁得住她这般折腾。
然而就在谢黎心里正天人交战之时，陆南祎已经对这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绝妙计划感到信心十足精彩绝伦且立刻开始付诸于行动了。
谢黎：！！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陆南祎拉着飞奔向侧门东边围墙的老槐树，这棵老树生长百年树大根深，枝干粗壮从外部伸入墙内。陆南祎派去的小厮已经和门口的守卫搭上话，借故问路替她俩吸引护卫的注意力，而陆二小姐的计划就是借着这个功夫拉上谢黎顺着这棵老槐爬进院内。
谢黎此时的心情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因为很快她们就遇上了这个无懈可击的计划的第一个难关：金枝玉叶聪慧灵秀的堂堂陆二小姐并不会爬树……
守卫们根本懒得搭理故意捣乱的小厮，并且很快注意到了槐树这边鬼鬼祟祟的两人，谢黎见已经有守卫准备走向这边，内心翻起无数个白眼后终是叹口气，微微曲起右手食指扣在掌心。
守卫眼前一瞬模糊，突然忘了自己想要做得事情顿在原地，谢黎趁这个间隙三两下爬上老槐树将自己隐于浓密枝叶间，然后伸手把陆南祎拉上来。
“你一个小女孩子家家的怎的有这么大的力气？”陆南祎长这么大第一次爬树，突然被拽上来吓了一跳，然后跨坐在树枝上左瞧右看很是新鲜。
谢黎实在不想答话，“快走吧我的小祖宗。”
陆南祎快乐得不行，学这话本故事里的那些武林高手江洋大盗，幻想自己也轻功了得身轻如燕，拉着谢黎猫起身从一棵树后面飞快跑到另一棵树后，探出个小脑袋四下瞧瞧啊，再撩起裙摆赶忙走过转角。
“我也太厉害了吧！”陆南祎忍不住洋洋得意，“这一路都没有被人发现。”
“是啊。”谢黎笑着点点头，然后凭借感知再次屈指，定住廊道尽头转角后即将走出来的丫鬟，拉着陆南祎绕过长廊从旁门走过去。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陆南祎突然想到，挠挠头发又开始发愁，“我们不知道六殿下他们在哪里听学呀。”
谢黎：你才想起来吗……
“可能……就是前方吧……”谢黎伸手指了指柳荫深处的一座华贵屋子，朱门红窗雕梁画栋，门前观山湖的凉亭里正等着一众家丁小厮，透过大敞的窗户还能依稀瞧见学堂里端坐着的各位学子，以及，坐在最前首一方案牍后正低头翻书的一抹珠白色衣衫。
“真的哎！”陆南祎眯起眼睛瞅了一会儿，果然瞧见自己兄长的小厮正等在凉亭里，不禁又对自己感到震惊，“我这么厉害吗？这都能让我随便碰上！”
谢黎依旧笑容慈祥，同时收了一路暗自掐算的手势。
小厮见了她俩也深感震惊，知晓了陆南祎身份后纷纷行礼，谢黎躲在角落里权当自己是陆二小姐的丫鬟。陆南祎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在凉亭里找了个不错的视角喜滋滋地坐下，刚好能看到六殿下的侧脸，自家的小厮赶忙拿起蒲扇端茶倒水。
褚瑄睿随行的小厮趁没人注意悄悄拉了谢黎的衣角询问：“谢姑娘怎么和陆二小姐一起进来了？”
谢黎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只得笑着摇摇头，“还不都是二小姐。”
小厮也知晓这些大家小姐向来任性骄纵惯了，好笑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我也给姑娘倒些茶来吧。”
这处风景真真是极好，凉亭就立于水边，湖面上和风徐徐泛起阵阵波纹，两侧垂柳依依将湖水映成鲜嫩的翠绿色，皇亲贵胄们听学的茗正堂就坐落在这水秀山明的园林之中。
谢黎托起下巴挑眉看去，祁舒识端方正坐，眉眼如画，自带皎皎光辉。
“在说什么呢？”谢黎心里小声嘀咕，忍不住又掐个诀儿，屋内的声音便遥遥传入耳中。
少年端坐堂前，周身自比皑皑白雪，半尺方堂，承载家国天下。
他声音不高，却是句句铿锵，声声震耳，清脆如山涧溪泉，又似碎玉碰壁叮当。他兀自坐于那处，载着天地清风，讲这天下之大，何为君子之德，剖析天下为公，立志以身报国。
端的是清风霁月，所授是大道之行。
说然则君子，当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学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吾则读书二十余载，私以为，求学之所乐，在于书，更在于行。君子以礼克己，却不强人；以学自傲，却不轻人！
说余何尝不曾立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祁舒识合上掌间书本，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吾幼时所学皆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也曾向先师立下豪言壮语，说愿得此躯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到如今，年余二十，壮心胜意，愿盛世长安存，百姓无饥馁。舒识，愿为此志，鞠躬尽瘁，万死无悔。”
“愿吾辈青年，励精图治，为国为民！”
堂下掌声热烈持久。
堂上少年熠熠生辉。
谢黎听得惊心动魄震撼连连，心中宛如惊涛骇浪。不想这般清朗俊秀如谪仙般的人物，胸中灼灼燃烧的是烈烈焰火。
少年人心比天高，不坠青云之志。
下学了，学堂内的众人三三两两结伴而出，陆南祎欣喜不已，赶忙迎上去和褚瑄睿打招呼，吓了他一跳，又被自家兄长瞧见，对着小丫头好一番教训。
祁舒识走在最后，挎着书篮漫步走来，一出门正对上谢黎灼灼目光，微微一愣，继而眉眼间染上笑意。
谢黎也笑了笑，避开眼上前迎上褚瑄睿，就听见周围有人怪声怪语地拿腔作调，“哟，竟不知六皇弟何时与陆家二小姐这般亲厚了？”
褚瑄睿一愣，忙转身对身后走来的褚瑄锦俯身行礼，“五皇兄。”
褚瑄锦从鼻子里哼一声，看向陆南祎，“陆二小姐，我与你兄长可是关系甚好，平日里也不见你对我这般和善呢？”
陆南祎眉头紧蹙正欲反驳，身旁的陆子凛轻轻扯住她衣袖，然后侧身将妹妹半个身子挡在身后上前对两位皇子一礼，“小妹被家里宠任坏了，竟这般没有规矩，还望两位殿下多多见谅。”
学堂里的众人此时差不多都聚集此处，颇有些看热闹。褚瑄锦见此也来了兴头，非是逮着褚瑄睿不放，又上前一步挡住他侧身欲走的步伐，“六弟自江南回来后，是越来越厉害了。”
褚瑄睿站着不语，手掌在衣袖里慢慢攥紧。
谁都知道，六皇子生母早薨，在这偌大的皇城里最是无依无势，早年被圣上厌烦扔去江南一走就是两年，到如今各皇子拉帮结派自成势力，他就是最不被众人看好甚至是被人轻视的那一个。
“只是可惜啊，先丽嫔早亡，不然可真是能好好瞧瞧她儿子如今这副模样！”
这话实在过分了，众人纷纷噤声，一些大臣之子知道这便不是自己能听得了纷纷散去，谢黎在人群后也微微皱起眉头。
可褚瑄睿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红了眼眶。
四皇子褚瑄封见此沉声打断，“五弟莫要太过分了！”又走近褚瑄睿温声说道：“六弟，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祁舒识自台阶上缓步下来，并未开口，只对着各位皇子微微点头，然后错身离去。一直在一旁沉默驻足观看的二皇子见他走了也跟着离去，二皇子一走，五皇子向来事事以他为尊，冲着褚瑄睿轻蔑一瞥，也跟着离去了。
四皇子褚瑄封见闹事之一已经离去，拍拍褚瑄睿的肩膀叹口气，也转身带着小厮离开。
独留下褚瑄睿站在原地，牙龈咬得生疼。
“他们……怎么这样啊。”陆南祎咬着嘴唇愤愤不语，被自家哥哥在后脑上轻拍一下，尤不解恨又佯装踢她一下，“就你胡闹！”然后再对褚瑄睿施以一礼，“六殿下莫怪，子凛回去定会对小妹好好责罚，严加管教。”便也带着陆南祎走了。
堂前人去了个七七八八，穿堂风吹过，吹起褚瑄睿衣摆猎猎作响。谢黎微微叹气，上前来站于他身旁，小男孩还未发育完全，堪堪与她一般高。
“回家啦。”谢黎轻声说。
褚瑄睿一言不发，跟着她穿过长廊，迈过重门，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去。
太学门口二皇子的马车似乎刚刚离去，独留下一辆素色车驾停在门口的树荫下。
谢黎想了想还是让褚瑄睿先上马车，自己向那处树荫走去。未至跟前窗帘已被人从里面掀起，祁舒识含笑的眉眼露出，笑眯眯地看向她，“怎么，谢姑娘又来谢我了？”
谢黎挑挑眉，也笑起来，她凑近车窗，对上祁舒识好看的双眸，眼睛弯成月牙状，灵动的像只小兔子。
“祁公子。”谢黎带着笑意唤他，“说好了要请我吃鱼呢？”
祁舒识的眼眸一瞬间亮起来。
像是闪烁着无数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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