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杨成海坐在青岩市的一条街边,虽说这一次相谈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但谈与做是两回事,做与用又是两回事,对结果他无法抱太多期待。
今时的杨成海,没有任何底牌与筹码, 想继续在这个行业里混下去,面对任何场面他都得言无不尽,即便到头来人家用了他的路数连声招呼也不打,他也没有任何脾气,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发生过。
面谈的景象更加让人看到,那同兴的一把手专业且睿智,自身也有深刻的考量,把自己的那番话稍作转化, 就可以变成一份全新而完善的方案。当有一天同兴真的在城市里建起微仓, 把配送这个篮子做大,没有人会知道曾在那一隅发生过的故事。
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两三公里的样子,就是杨成海当年租下来的调度中心,他一次交了五年的房租,但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再回去过。
垃圾车收捡着城市里的垃圾,有的地方下水不畅,轰鸣的柴油机在那里抽着。杨成海叼着一支烟,吸到肺里久久不吐,他的目光定在一处,当烟雾盘亘良久再徐徐而出的时候,像是在提醒着一个人,试着缓下来、缓下来。
前两年他习惯于咆哮,听最吵的歌、喝最烈的酒,那时还有几个朋友,发泄成了唯一的出口。这两年他渐渐平和, 然而这对心境却是更深的创击, 每每这长夜余声,都仿佛在向他倾绕着,这不断倒退的人生。
杨成海等了三天,终不见胡殊同的一个电话,哪怕一条短信。
没有下文,是杨成海最熟悉的桥段,当那篇行业新闻爆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如果还一直固执,那么经历什么都不奇怪,不甘心的人总不会太好过。
……
让人没想到的是,杨成海离开之后,却给同兴上下蒙上了一层危机感,有人说那日胡总与杨成海相谈甚欢,并且开始研究起来杨成海当年做过的一些案例。任人都知道那杨成海伶牙俐齿、口蜜腹剑,不然当年也骗不了千万资金,胡殊同的道行在他面前过于稚嫩了些。
同兴人无不害怕,一旦胡殊同有所倾向来个引狼入室,那对同兴来说简直是一场地震。以杨成海那恶糟糟的名声,不夸张地说早已入了行业的黑名单,若是和同兴深度来往,岂不就成了老鼠屎和海参汤的故事, 细致的事来不及想,单是对同兴形象的影响便不可估量。
于是乎,整个同兴都在竭力避免着事态的升级,像苏幕这些能和胡殊同直接说上话的人,话里有话做了不少提点。至于下面人的操作更加离谱,很多人开始收集起来杨成海的黑料,比如麻将馆里滋事、酒吧里恶意挑衅,总之能挖则挖、越深越好。
很快事情都传到了胡运同那里,云城方向也在不断向胡殊同打来电话,劝起来也要直接得多。
看到人们为此而勠力奔走,胡殊同嘴上不言,但内心已然动了肝火,自同兴成立以来,从未有一件事带给他如此强烈的抵触!
为了从自己这里劝退杨成海,到后来居然连面相凶神恶煞,都值得传上一传。
这在胡殊同看来全是粗言浅见!同兴是企业,同兴不是豆腐坊,一定要每个人棱块方方,按照这等混账逻辑,同兴是不是可以养活好几家整容公司了!
人们常说如果喜欢一个人,从前的标准都不再是标准,原来厌恶一个人,还能自我杜撰标准!
这件事深深刺激了胡殊同,必须要说的是,杨成海不是违法之人,不然官司不会悬着拖着这么久。他欠投资方的钱不假,但当年的合作企业和租车公司也揣着他的钱,这就是一笔互相扯皮的糊涂烂账。
更让胡殊同愤怒的是,他只是和杨成海见了一面,尚无后续任何动作,一个个便如避洪水猛兽。抛开一切都不谈,同兴人何以如此怯怯懦懦,但很快胡殊同便也想通了。
人们就差提醒胡殊同要“爱惜羽毛”了,但在胡殊同看来,有些人究竟是为了同兴的鲜亮羽毛,还是因为一个个事业有所成,过分得“洁身自好”了?!
某种意义上说,这叫企业之“积”,以私企来说同兴已不可称年少,这多年来积了业务、积了人脉、积了规模,也积了企业内部人力体系的砖石与梁顶。很多人在同兴有稳定的职权范畴,杨成海在他们看来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所以这整件事的背后,少不了有人煽风。
这不是一道a或b的选择题,而是一道稳与变的开放题,人们关切个人的前程无可厚非,但胡殊同永远要站在整个同兴的层面上思考。
最早时候同兴之所以快速步入轨道,是老师刻意卡了一批人,最终成了最早的“明大帮”,起势之后又有不断的青大学子加入。也正因为这些,业务上同兴眼尖手利、渠道上奇策有之,论坛之上可抒己见、研发中心夯实有力。
不把人的事做好,企业只能越积越腐。
胡殊同从来没有认定杨成海一定会加入同兴,但连日来的桩桩件件,让他彻底打定了,这个旁观者,他非做不可。
归根结底,还是会客室里的那一席话让胡殊同心有畅想,之前和柳知英聊过,同兴做独立的生鲜品牌尚不成熟,本质在于它和同兴的现有业务与职能存在调和的问题。但打造配送品牌是另外一个概念,这个角度恰是抓住了同兴的生存根基,它是运输渠道的下探,与同兴的大体系同源同力。
……
入夜时,杨成海抄着兜百无聊赖,不急不缓地走在一个小广场上,走过成群结队的广场舞大妈们,走过孩子们精挑细选的棉花糖车前,越走人越少,到后来哪里幽静偏僻,他越愿意把头扎在哪里。
在一个长条椅上他躺了下来,仰头看着夜色星辰,稀稀拉拉毫无趣味,书上说的星河滚烫,都是骗人的东西。
不大一会儿,倒是手机亮了起来,拽过一看,屏幕上写着“胡一把”。
杨成海先是眼睛一拧,转而嗖得坐了起来!
“胡总!你好你好!”
“杨老板,你最近如果有时间,不如把当时我们说的东西梳理一下,拿来同兴让大伙一起看看,意下如何?”
“哎?不必不必!我这点道行拎不到台面上,胡总主刀我来配合就是!”
“那恐怕要让杨老板失望了,那天你说过什么,我当真不记得了。”
平平素素的一句话,却把杨成海打僵了,醒转之后让他再难平静下来,攥着手机的手几乎有些颤抖。
“杨老板?”
“我在我在。”
“那十天的时间,够吗?”
“胡总,一周就够,不,五天!”
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风沙大了。
嗨!怎么这人的眼睛,说红就红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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