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浑身无力,李慕云也第一时间摸索起身边能反击的物什,将掉在枕间的湿帕子捏在手心。

    想捂死她的小丫头加了几分力气,虚张声势中还带着点哽咽:“才人别怪奴,您,您死了,奴给您偿命!”

    李慕云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点积蓄力气,嗤笑着沙哑出声:“我死不死,你都得给我陪葬,我没事儿死你一个,我死了死你全家你信不信?”

    捏着帕子的手哆嗦得更厉害,李慕云这才看清,那是个穿着水青色窄袖袄裙梳着双丫鬓的丫头,勉强称得上是清秀,如今因为脸色狰狞涨红丑得叫人没眼看。

    “不想死现在松手,我保你和你家人无虞,不然我现在就能弄死你。”李慕云淡淡道,在被子底下不动声色将湿帕子拉成条状,积蓄着能将人勒死的力气。

    说不清是生死间的直觉还是那丫头怕得浑身发软,李慕云一开口她就哆嗦着跪在地上了,涨红着还有点婴儿肥的小脸开始死命磕头——

    “才人饶命!奴都是被逼的,都是被逼的……奴愿意偿命,求您饶了奴的家人!奴就只有一个弟弟了!求求才人您饶了他,要杀要剐奴都愿意!”

    李慕云坐起身靠在床头,对那丫头额间的红肿血迹无动于衷,随手扔了湿帕子,懒洋洋吩咐:“取镜子过来。”

    桑若愣了一下,仓惶抬起头,有些茫然看着李慕云,似是不敢相信才人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李慕云皱眉:“等我现在要你的命?”

    若不是这丫头口中的弟弟让她想起夜色中被推入洞口的李慕喆,李慕云一点都不介意收割一条人命。

    桑若赶紧爬起来将水银镜取过来,哆嗦着送到李慕云眼前。

    李慕云看着镜中陌生的娇软美人儿,挑了挑眉,她扫了眼复又跪下的丫头,心里明了,这不过是个棋子。

    刚才打眼一扫这建筑风格,李慕云就清楚,这是小时候常来的大昭皇城,才人吗?起点低了些。

    “起来吧。”李慕云懒洋洋道,“我可以不要你的命,你弟弟的命我也保了,现在跟我说说你叫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因李慕云的话眼里迸发出强烈希望的丫头赶忙回话:“奴叫桑若,才人您……忘了?”

    “烧糊涂了。”李慕云懒得多解释,发现自己在发烧,随口道。

    她不是罗里吧嗦的人,经历过一次重生的她对如今再一次复生也没那么诧异,很快从桑若嘴里套出了桑若知道的情况。

    这身体的主人叫穆锦芙,是昭盛帝的才人,父亲是翰林供奉穆彭安。

    穆锦芙跟大阿姐同年入宫,入宫三年一直未曾侍寝,因前些时日被圣人召见侍奉了一次笔墨,引发永宁殿前殿常婕妤嫉恨。

    趁着穆锦芙因前儿个那场大雪感染风寒,常婕妤让她在穆锦芙身边安插的宫女桑云安排这位穆才人‘病逝’,桑云又用桑若被常家控制住的弟弟威胁了桑若动手。

    李慕云眸底闪过一丝嘲讽,穆彭安师从寒门所出的门下省执宰徐慈,那常婕妤的阿耶是礼部侍郎,也是中书令并于国公于明辉的狗腿子。

    大昭乃三省六部制,尚书省中立,以于太后为首的中书省和以寒门徐家为主的门下省势同水火,私底下暗流汹涌,要说穆锦芙死于争风吃醋没其他蹊跷,李慕云敢把自己的脑袋给桑若当球踢。

    问清楚请不来御医后,李慕云干脆吩咐:“去烧热水,我要沐浴,再准备些五菽和葱白。”

    桑若脸上褪去狰狞后,清秀的脸色还带着几分灰败,她偷偷抬起头觎了自家才人一眼,到底没敢说什么。

    虽然才人只用烧糊涂不记得事打发她,桑若还是觉得这会儿烧得清雅芙蓉面几乎称得上艳丽的才人……性子与以往大不相同,就算才人眼睛半睁半闭瞧着随时都要撅过去,都叫人心里发寒。

    等桑若并着后殿的粗使伴伴顶着冷风将热水准备好以后,桑若就跟丢了魂儿一样,只盯着屋里的红泥炉熬汤都差点给熬糊了。

    李慕云闻着味儿皱眉,一边用柔韧性不错的胳膊从后面狠狠捋着大椎穴退烧,一边开口:“只要你弟弟还活着,我保证没人能要他的命,别丧着张脸站这儿,汤水熬好了滚出去,桑云回来让她过来伺候。”

    桑若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主子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的绵软嗓音,半点别的念头都升不起,下意识就赶忙屈膝应诺。

    等到李慕云水桶里加过三遍热水,那五菽葱白汤也熬好了,桑若用绘着云纹的陶碗给盛好,伺候着李慕云穿好衣衫,这才退出去。

    在浴桶里李慕云已经狠狠出了一身汗,有赖她舍得花银子,屋里不算好也不算坏的红罗炭烧起来,哪怕开着窗户缝散屋里的淡淡烟气,也让人暖和许多。

    将味道算不上好的五菽汤喝完,咀嚼了半碗米菽,她这才算稍微有了点力气。

    “才人,奴把晚膳取回来了,奴服侍您用膳可好?”门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

    李慕云语气平淡:“进来吧。”

    稍微有些丰腴面容也比桑若姣好的桑云推开门,慢悠悠将膳食在酸枝木桌上摆开。

    已过了立冬,前几日刚下过大雪,外头冷得很,尚食局膳司在有妃嫔的各宫都安排开了厨房。

    从偏殿这边过去来回不过两刻钟的路,桑云用了两个多时辰才回来,却半点解释的意思都无。

    再看她摆在桌子上的三盘子菜,已凝结成冻的鲙鱼汤,表面浮着白色油脂点的水盆羊肉片和看起来黏糊糊的清炒秋葵并着几张硬邦邦的胡饼和一小碗汤粥。

    “你就打算让我吃这个?”李慕云笑了,她用穆锦芙那把柔柔的嗓音轻软问道。

    桑云莫名后背有些发寒,可长久以来穆锦芙的绵软脾气已经让她忘了害怕,她可是从常婕妤那边过来的,作甚要害怕一个才人。

    因此她稳稳屈了屈膝,恭敬的语气里细听全是硬气:“才人见谅,常婕妤胃口不大好,膳房那边都忙着,奴生生等了近两个时辰才得了这些,要不奴用红泥炉给您热热?”

    李慕云心里叹了口气,她一直以为宫斗该是要不动声色,于润雨细无声中暗藏杀机的,所以在大阿姐入宫前,她还特地把自己肚子里的坏水儿掏出些来,写了本小册子给阿姐,生怕她被后宫杀人不见血的争斗给吞了。

    难不成她高估了宫里的妃嫔?

    面对这么浅显易懂的奴大欺主,李慕云决定还是按照在军营里习惯的那一套来,所以她温柔笑着就突然一脚踹了出去。

    桑云没防备被踹了个正着,惨叫着捂肚子倒地,跟见了鬼一样脱口而出:“才人您疯了吗?”

    李慕云起身,这就演不下去了吗?

    她有些遗憾,现在这身子没多大力气还生着病,以前她一脚出去,哪怕是老兵油子也得疼得说不出话来。

    上前踩住桑云胸下肋骨,李慕云用胳膊撑着膝盖,面上带着几分不解的笑:“我疯没疯先不谈,先说说你就这么想死吗?”

    桑云被李慕云面上的笑意惊得心底一紧,难不成是桑若告状了,才人知道自己逼桑若动手还躲出去避嫌的事儿了?不应该啊,她怎么敢?

    腹部疼得厉害,桑云顺势虚弱地哽咽道:“才人恕罪,奴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可是桑若在您跟前胡说八……”

    李慕云脚尖用力,随意取下头上的簪子眼睛眨都不眨就扎进了桑云的肩膀,听着她尖叫出声,拔出簪子笑着竖起白皙食指:“嘘……我不喜欢听人废话,要是我被你吓着,下一次扎哪儿可就说不准了。”

    桑云又疼又怕,浑身哆嗦得筛糠一般,瞧着李慕云手边的血色,瞳孔都有些发散:“才,才人,您别忘了,奴,奴可是常婕妤派过来伺候您的。”

    她甚至有些茫然,过往才人恨不能踩着蚂蚁都心悸,怎么突然就疯起来了?

    李慕云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轻点头:“没忘啊,倒是你,难不成是常家忘了给你发月例,才让你一个奴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找死?”

    见桑云疼得脸色苍白,眼底更迷茫,李慕云不介意耐心解释:“我想要你的命很简单,你是宫奴我是主子,我只需要丢点金银,偏从你房里找着了……或是中毒,又从你房里找着了,亦或是被巫蛊诅咒,破娃娃还从你房里找着了,啧啧……你猜你到底有几条命可以往里扔?”

    桑云听得一愣一楞的,疼都吓忘了,原,原来还有这么多种死法吗?

    桑云想起常婕妤的手段,抖得筛糠一样:“才人饶命,是奴不懂事,是奴的错,才人饶了奴这一次吧!奴再也不敢了!”

    李慕云没应她的话,只抬起脚:“我这里没什么好伤药,你去常婕妤那儿疗伤吧,也替我带句话,明儿个一大早我就过去给她请安,别搞些什么让人雪地里等着的戏码,这人烧糊涂了,说不准就会跑到武极殿说些不该说的。”

    桑云心里惴惴不安,她心里纳闷极了,只不过两个多时辰的功夫,才人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想起刚才李慕云说的巫蛊,她浑身又打了个寒颤,死死咬着唇半句话不敢多说,仓惶跑出门去。

    李慕云唇角笑意不变,看着桑云踉跄的身影,眼神跟看死人一样。

    她既占了穆锦芙的身份,替她报仇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慕云不紧不慢走到门前,顶着刺骨寒风也没着急关门,抬起头静静望夜空,乌压压的云遮住了星星,才入夜,这夜色就已如同黑丝绒般秾丽。

    良久,她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那些没来得及做的遗憾,那些该讨回来的血债,可以由她自个儿来动手了呢,真好。

    偏殿前那两盏昏黄的羊皮宫灯映在她锋锐却带着玩味的眸底,隐隐绰绰间,让她的笑容有些诡谲之色。

    过来伺候的桑若抬起头看见,膝盖头子莫名有些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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