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很快重新挂起笑容:“是妾身失礼了,只是想着谭大人青年才俊,却也一直没有家室,  甚为惋惜,一直想着与谭大人说一门好亲事。今见柳娘子容华耀目,  与谭大人站在一起如明珠之于美玉,  便以为谭大人早已心有所属,一时竟生出了些误会,  冒昧之处,  还请见谅。”

    谭玉书抬眸,  温雅一笑:“世子妃真是古道热肠,  只是谭某此身,  已报于陛下,  眼下只想一心为陛下尽忠,还不想考虑其它的事。至于柳娘子,  不仅才貌双绝,  更是救满城百姓于危难之间,  陛下赐封秉义忠烈娘子,整个青州百姓都慕于柳娘子忠义之名,  谭某亦是其中之一。在下与柳娘子相交乃是仰其才华,  感其勇毅,君子之交,  清风与明月,若是他人以私情相疑,  在下与柳娘子,  便都愧容于世了。”

    赵夫人和赵家千金听完,  顿时连连点头附和。

    在青州,  谭将军与柳娘子智取扎尔木多吉项上人头,护一城无虞的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谭将军与柳娘子交好,所有人也都以为是人之常情。

    喜欢嗑cp是人之常情,当然不乏有人觉得,谭将军与柳娘子实属“美人配英雄”,甚为相配。

    但嗑也是私下里嗑,谭将军和柳娘子在青州时,从未有越礼之处,外人没有得到明确的授意,哪敢当着正主面提这种话,谁不知名节清誉,对于一个姑娘家多么重要。

    池砾说的时候,赵家母女也觉世子妃实在失礼,而谭玉书开口后,更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谁说一个男子和女子相交,便一定要有私情呢?如柳娘子这样的人,她是男子,谭将军也必然会被“他”高洁的品性吸引,引为知己吧,难道因为柳娘子是女子,这其中就必须有点不同吗?

    以前赵家母女其实也偷偷揣测过,谭将军和柳娘子会不会成为一对琴瑟和鸣的神仙眷侣,现在不由自惭形秽,这种想法实在是看轻了谭将军与柳娘子的为人。

    世子妃悄悄攥紧了手帕。

    池砾直接毫不客气地怼她,谭玉书又三言两语地扯起了大义之名,如此义正辞严,一下子让她所有的话都不好出口,只能继续微笑着道歉。

    揭过这茬后,池砾便懒得理她了,谭玉书也不会非要追究一个王府的世子妃,便轻笑着揭过了。

    众人为世子妃让开一条路,掌柜的派人迎接世子妃上楼量衣,最后恭恭敬敬地送她出门。

    世子妃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谭玉书身上,然后得体的带着仆众离去。

    送走世子妃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掌柜的连连告罪,不知道柳娘子与自家老爷是熟识,招呼不周,多有怠慢。

    谭玉书便笑道:“这家铺子刚巧是我家的,柳娘子以后来,直接提我的名字,我给柳娘子便宜一些,柳娘子的朋友也可以便宜一些。”

    看刚刚那架势,赵家母女还以为谭将军要挥手免了她们的单呢,赶紧就要推辞,可不敢受这情,万万没想到,只是便宜一点。

    这神奇的展开,让赵家母女一时愣住了,然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开来,世子妃带来的尴尬气氛消失不见。

    柳絮也忍不住一笑,这一笑,好像将心中那一丝阴霾也笑尽了。

    宛如在青州时一样,毫无挂碍地直视着他:“谭大人刚刚将我捧的如在云上,我还以为,以咱们的挚交之情,能得惠免呢。”

    谭玉书尴尬地笑着:“原是可以的,只是我平时交友甚多,每遇之便分文不取,家中铺子皆有我娘掌管,账查下来后,不盈反亏,一问之下,大怒,赏了我一顿竹笋炒肉,自那之后,我可是再也不敢了。”

    “哈哈哈。”

    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放声一笑。

    掌柜的也忍笑,凑上来问:“那老爷今天和妙法大师的钱,是记在账上,还是自己付呢?”

    众人齐刷刷的看过来,谭玉书:……

    从袖子中摸出几两银子,无奈道:“拿去,拿去。”

    众人顿时笑得更厉害了,掌柜的便满脸笑容的对着几位娘子作揖:“今蒙老爷出手,老爷出的钱,便都折给几位娘子了,还望几位娘子常来常往!”

    “哈哈哈……”

    在场诸人,宾主尽欢,又天南地北的相谈了一会,才各自离去。

    临别之际,柳娘子对着谭玉书盈盈一拜,目光清澈。

    而谭玉书也回以一礼,微微一笑,一切便不用多言了。

    ……

    恭王府,阳光正好,世子妃临窗而坐,意态缱绻。

    恭王世子元宁立于案后,为她提笔磨墨,描绘丹青。

    所有人都知道,恭王对世子妃宠爱有加,每日都要与她描眉作画,情深意笃,羡煞旁人。

    当初的世子妃不过是右相府上的一个庶女,才情容色都算不上出众,没想到偶然间被恭王世子看到,顿时一见钟情,明媒正娶为世子正妃。

    恭王一脉虽然在王氏宗亲中并不显赫,但那也是正经的皇室宗亲,郑家庶女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蓉儿何苦郁郁不展眉呢?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了。”

    郑清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元宁顿时摇头:“不是这样,蓉儿三分垂眸时的微笑,最是好看。”

    郑清蓉如他心意的低眉浅笑,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反驳。

    不是这样的,抬眸时好看,垂眸时也好看,就算是无心之笑,也好看,世子爷独爱垂眸之笑,或许只是因为垂眸时最像吧……

    元宁满意地画上点睛一笔,画中人顿时形神俱全了,半垂眉目,温柔浅笑,好似明月皎皎,又似云雾缥缈,乍一看上去温柔缱绻,一望进去,似乎又什么都没了。想来如此妙目,只有丹青可成,现实中有谁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呢?

    画完之后,元宁过去牵住她的手,温柔笑道:“听闻蓉儿今天去做了几身衣服,有时间,我倒要欣赏一下。”

    郑清蓉的神色顿时僵住了,她知道这是她身边人告知元宁的,在这王府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是外人,而她从家中带来的人,也未必和她一心。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她的胆子突然大起来,垂眸浅笑道:“多谢世子关爱,今日我去桃花阁做指甲,一时兴起,就去了旁边的绸缎铺添几身新衣裳,不成想正遇见了谭大人和风华绝代的柳娘子。”

    “谭大人与柳娘子是青州旧识,对柳娘子的态度也格外不同,自古名仕爱颜色,我还以为是谭大人的心慕之人呢。”

    “呵,那蓉儿可以为错了,柳娘子出自风尘,谭大人出自名门望族,可不好相提并论。”

    郑清蓉捏紧手指:“原来如此,那真是妾身的不是了,只是世子爷好像对谭大人甚为关切呢。”

    元宁低低的笑起来,捧起她的脸:“难道蓉儿连这样的醋也会吃吗?”

    郑清蓉的视线顿时落在元宁的脸上。

    元宁生的倜傥风流,面上俱是温柔的笑意,不知为什么,郑清蓉却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

    失魂落魄地走出去,从家里带来的婢女殷勤地迎上来,郑清蓉条件反射地抽回手。

    婢女也就识趣的不去靠近,任她一个人走在王府漫漫的长廊上,脑海里恍恍惚惚地想起第一次遇见世子爷的情形。

    她本是一个不得宠的庶女,长姐心爱的花死了,怀疑是她使坏弄得,便罚她去园中做一个月的采花婢。

    采花的使役倒也不难,只是那种彻骨的羞辱感,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而就在她哭得双眼模糊时,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她抬头看向来人时,当时就痴了。

    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俊美男子,对着她温柔地笑着:“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哭?”

    郑清蓉晕晕乎乎地告诉了他名字,却不敢说为什么哭,只能垂下眼眸,羞涩一笑。

    她低下头看不清身前男子的表情,只听见他轻笑一声:“芙蓉垂白露,低眉欲语迟。”

    右相对子女的教育很严格,郑清蓉虽不受宠,亦懂诗文。心神俱震下,整个人都因为这句诗烧起来了,独立花间,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而很快,她就被巨大的好运砸中,恭王府的世子指名娶她为正妃,府里的下人都开始尊敬她,以前从不正眼瞧她的父亲、主母、姐姐,也都开始对她有了好脸色,而最让她雀跃的是,她嫁给了最喜欢的人。

    自从成亲后,世子爷一直对她很好,亲自为她描眉,为她作画。

    只是世子爷的画技应该不是太好吧,每次画的都不太像她,不过没关系,只是和世子爷安静地待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可是为什么让她见到那一张脸呢?自从见了那张脸后,郑清蓉就开始没日没夜地做噩梦。

    郑清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疼的都快要裂开了。

    无力的扶住栏杆,世上为何会有如此悖德之事!一个满身清誉的“天威将军”,居然也会如此不知羞耻!她应该怎么办!

    目送着自己的爱妻远去,面对她肉眼可见的失魂落魄,元宁没有一丝反应。

    抬起手中的画,看着画中人,不知为什么,人离得越近,反而画得越不像了。

    元宁想着手下的汇报,与柳娘子分外相配?

    呵,贱人亦敢做此妄想。

    那个姓柳的女人没有让他升起一丝威胁,反而是那个一直形影不离的妙法大师,让他如鲠在喉。

    ……

    晚上,池砾关窗的时候,突然间伸进来一个脑袋,对着他笑道:“池兄!”

    池砾:……

    一巴掌拍他脸上,淡定道:“有蚊子。”

    莫名挨了一巴掌的谭玉书:……

    不是吧,已经解释清楚了,还生气啊,放他进去吧,要不只能去睡房顶了,好可怜……

    因为谭玉书的表情实在是过于可怜,于是最终还是被他顺着窗子爬进来了,并且抢走了一半的床。

    池砾背过身去不理他,谭玉书便趴在他耳边小声叫着:“池兄,你睡着了吗?”

    “你猜?”

    “没睡着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

    池砾一下子翻过身来,一巴掌拍他脸上:“说什么?”

    “池兄,你这次是为了什么生气呢?”

    “谁说我生气了!谁说的!谁说的!”

    谭玉书:……

    揉了揉差点被捏扁的脸,确实,一点也不像生气。

    哎,池兄这脾气,真是一阵一阵的。

    等池砾揉够了后,终于顺了点气。

    其实今天谭玉书与柳娘子,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澄清了,但池砾的心情还是莫名低落,至于为什么,哼,谭玉书永远不会猜到!

    猜不到谭玉书就不猜了,见他心情转好,就和他聊起了今天的怪事:“池兄,你有没有觉得,世子妃好像对我特别关注……”

    “你多牛啊,谁不关注你。”

    谭玉书:……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谭玉书一下子翻身起来,撑着两只手臂俯身,将池砾锁在强壮的双臂间,对着池砾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撒娇:“池兄……”

    池砾翻了一个白眼,他谭玉书可真是能屈能伸,一把将他拽在怀里:“你可别给我演了!”

    谭玉书顿时笑出声,虽然但是,池兄吃软不吃硬~

    将谭玉书一把拽到胸膛上,两只巴掌狠狠地挤住他的脸:“你抢了人家的夫君,人家不关注你,关注谁?”

    谭玉书:……

    “池兄,你和世子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看着谭玉书逐渐惊恐的脸,池砾陷入了沉默。

    “你他丫的想什么呢!”

    谭玉书:……

    呃,好像确实不合理啊,别说池兄和世子妃是两个世界的人,就是在古代,他们俩也是第一次见面。

    等等,莫非世子妃是穿越的?池兄不仅有个前男友,还有个前女友?前女友有一天突然被台风刮到了古代,先做右相庶女,又做世子妃,然后做皇后,再做太后……

    池砾看着谭玉书逐渐不可思议的表情,顿时明白这家伙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鬼。

    捧住他那可爱的小脑袋瓜,非常想撬开脑壳看他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那个烂柿子对你有意思,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谭玉书正在为池砾的“穿越前女友”大脑宕机的时候,听到池砾的话顿觉有点荒谬,恭王世子可是男人啊,还娶了妻子。

    等等……池兄好像也是男的哎……

    想通了这点后,谭玉书大脑哗啦一下就全明白了,以前恭王世子令人迷惑的种种行为,也突然有了答案。

    看着谭玉书沉默不说话的样子,池砾冷哼一声:“怎么样,知道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子妃为什么针对你了吧,还要给你介绍对象,美死你了。”

    谭玉书许久才沉默着开口:“池兄,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是男女相爱比较正常吧?”

    那谁知道呢,池砾毫不犹疑的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谭玉书:……

    池兄这个动作,难道是在暗示,因为他长得太娘了,所以比较有同性吸引力?

    不得不承认,在某一刻,谭玉书自尊心受到了深深地伤害,缓缓道:“池兄,我决定从明天起,开始留胡子。”

    池砾:……

    “池兄,我如果留胡子,你还爱我吗?”

    池砾:……

    他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迟疑了,原来爱情这么脆弱。

    谭玉书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又中了一箭,他可以接受池兄光头,池兄却不能接受他留胡子,男人,果然最是负心薄幸。

    池砾看着谭玉书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顿时眯起眼,缓缓道:“你放心的留,如果你留,我就和你一起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反正不能他一个人被伤害,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谭玉书:……

    他承认他被打败了,他自己其实也不能接受,于是就不再装了。

    说实在的,他能爬到如今的位置,这张被人称赞的脸功不可没,这样好用的武器,怎么可能因为一些窥伺的目光,就轻易毁去呢?

    只是和池砾在一起时不同,知道恭王世子的感情时,谭玉书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被冒犯感。

    他当初和池兄,发乎情,止于礼,一切都水到渠成,在理智做出判断前,情感就已经先沦陷,他沉溺其中,早已不知道东南西北。

    可是恭王世子……

    谭玉书抚摸了一下腕间的手串,那天虽然因为汀兰的打断,那只手串他还是买下了。

    但此刻的他,不由地回想起被元宁悄悄藏起来的那颗珠子,以及乍得乍失的心情。

    谭玉书常在军中,所以他知道,驯服桀骜不驯的野马,就要鞭子、食料并行,难道恭王世子,是要驯化他吗?

    回忆一下恭王世子温良谦恭的样子,谭玉书觉得,或许对于他,要有更新的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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