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天晴,他们挪了一些花木栽种到庭院中,空阔的院子逐渐成为一个小花园。

    霖源的花房内温暖依旧,两人共同料理花木,他修剪枝叶,她浇水灌溉,他松土,她捉虫。

    偶尔她起了玩心,捉了虫子用来吓他,他一脸莫名其妙。

    她惊讶:“咦,阿玉你怎么不怕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玉冠珠失笑道。

    是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再害怕虫子了。

    但她依旧忘不了他小时候,有一次被小虫子咬到脸,白白净净的小脸蛋肿成个馒头样,尤其是眉间一粒朱砂,更像是人间的寿包。

    她笑他要变成个小寿包了,会被别人抓走吃掉,他两只眼睛氤氲了一片雾气,忍着哭奶声奶气道:“那你快把我吃掉吧,我不要被被别人捉走吃掉。”

    童言如斯可爱,逗的飔音大笑不已。

    玉冠珠其实也记得幼时的事情,画良嬷嬷总是冬眠,窈姬姐姐也不爱搭理他,惟有她会跟自己说话,对自己笑。

    但那时总是有个穿着金光闪闪的神仙来找她,她便没什么空陪他玩,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徘徊在空荡荡的霖源府邸。

    玉冠珠不喜欢那个金光闪闪的神仙,但是又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让她的时间都被他占据。

    于是那天他藏在芦苇中偷偷看他们,被虫子咬了一脸包。

    她笑他是个小包子,笑完后,温柔地给他擦干净脸,柔软的手抚上他被咬的地方,肿块消失,脸也恢复原样。

    那天,他觉得特别幸福。

    现在,他也觉得特别幸福,与她一起养花弄草,闲度岁月,莫不静好。

    在这些时日,飔音脸上伤口已完成了三次药水的清洗。

    拆纱布之时,她有些期待,有些紧张,她也有丝微微惧怕。

    五万多年来,她已习惯了这道疤痕的存在;这道疤痕宛若一道照妖镜,为她照出各种世态炎凉,也让她看的更清人情冷暖。

    玉冠珠为她拆下最后一层纱布,见她紧闭双眼,他不由也腾升起一丝紧张,手下动作也随之缓慢。

    他从小看着她这张脸长大,只以为她生来就如此,虽然她平常洒脱,伪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但他幼时曾无意间撞到过,她被慕思禇抛弃后,在人后为这道疤痕黯然伤神。

    他知道,她是在意的。

    他希望她能开心,如寻常女子一样,也能拥有正常的容貌。

    “阿玉,如何”她闭目问他,声音微微颤抖。

    他揭开纱布,那脸上白净无暇,光滑细腻,笑着回她:“药师宫的药自然是极好的,陈年旧疤修复的很好。”

    飔音才缓缓睁开眼,见他捧着小镜子,她鼓足勇气探头照了照。

    镜中那张脸眉目精致,清媚不妖,明艳姣好,气色红润。

    “仙女”,飔音脑中陡然蹦出这个词,诚然她确实是个神仙,这张脸若是其他人,她会觉得绝美。

    若是自己,她只感到陌生。

    自从五万年前伤了脸,她便不敢照镜子,更与梳妆打扮彻底绝缘。

    时间久了,她也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容貌。

    这是我

    我竟然是长这样?

    飔音犹疑地抬手扶上那半边脸,手指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手下肌肤柔嫩平滑,吹弹可破……

    她笑意盈盈,止不住眼睛酸涩。

    ……

    恢复容貌的飔音,终于卸下一重压力。

    以后上天界,再也不必担心被罚款了!

    这让她无比高兴,没有了顾虑,情绪大好之下对养花也更为上心。

    转眼这一年便过了,眨眼进入新岁的正月。

    飔音一如往年,连接九日沐浴焚香清斋,迎接十五日的北极紫薇大帝诞日。

    正巧阿玉今年在,她便也带他一道去第七重天的北极中天,拜谒紫薇大帝,参加天官法会。

    法会千年一期,一期九日,共九场,前往问道者,可在紫薇垣中住宿。

    但今年例外,法会只开一天,只因两日后,逢天帝加冠,在圣司天大宴,四海八荒内有品阶的神仙都要上界朝圣拜寿。

    紫薇大帝未避帝尊,便缩减了时间场次。

    “你自幼在飖虚,我没怎么照看过你,今日随我一道去听天官讲道经,沾些福祉也是极好的。”

    飔音想摸摸他的头,却惊觉他比上次回来又长高了不少,如今已高过她一个脑袋,于是只能拍了拍他的肩,叮嘱道。

    玉冠珠微笑应是。

    飔音侧身望他,他身上穿着的,是早上她给他准备的新衣裳,无疑,自然也是白衣。

    但见其衣衫果然短了一截,一双靴筒露出,紧紧包裹着精瘦的小腿,幸而鞋靴也是白色,倒也相称,不会过于不妥。

    “诶,才说我对你疏于照看,竟连你身高都不知晓,衣服不合身,怎么也不和我说。”飔音抿嘴,尴尬着看他。

    这一打量,她才恍然惊觉,他的脸庞褪了些稚气,眉宇间多了份英气。

    “没事,这个长度的衣服,我觉得挺好的,即省布料,走路还轻快。”他轻轻一笑,眼中尽是喜色。

    她莞尔一笑,问他:“多高了”

    他站的笔挺,清俊的脸庞得意洋洋,他告诉她,“八尺男儿。”[1]

    飔音点头,欣慰道:“好好好,八尺男儿,我家阿玉果真是长大了。”

    两人皆一袭白衣,又是俊男悄女,并肩行走在北极中天,似一对璧人,极为惹眼。

    因为是圣诞赐福日,不宜素日的武装打扮,飔音难得换下窄袖衣袍,穿上了广袖衣裙。

    她的腰部用一根玉色丝带系着,勾勒出纤细腰肢,行动之间,腰间鱼珮轻曳,绿色穗子为浑身白衣增添一抹亮色;头发也拆了马尾,用一支青玉莲花簪子轻巧半挽。

    在其他神仙眼中,飔音这幅简约的打扮,透着股清冷飘渺,其高挑身姿,身上绽着一股不可名状的绝然之气。她面容素净,未施粉黛,因气色红润,脸颊倒像晕了浅淡胭脂,妖娆而凛冽。

    一路上,都有神仙过来打招呼,以为她是谁家刚长成的娇女,自报家门后问她尊号,芳龄几何。

    此情此景,让玉冠珠略为不悦,不待飔音回答,他便蹙着眉上前,将飔音揽在身后,俨然护卫模样拦住来者,肃声道:“此乃霖源神君。”

    待听了霖源神君,对方可见的都身子一颤,一改之前的轻浮,朝她恭敬一拜。

    手握折扇的某地仙,满脸震惊:“竟是鬼面武神,小仙眼拙,还望神君恕罪。”

    新晋的风神微微害怕,恭谨地找补:“是霖源神君啊,在下唐突了。”

    某水神同僚,更是惊讶到话都说不利索,支支吾吾道:“数月不见,神君、变、变化之大,令吾震、震惊到没认出来。”

    飔音含笑,一一抱拳回礼。

    不想她一笑,那些人纷纷从震惊中回神,面露痴汉样。

    见此,玉冠珠索性拉着她腾云先行,甩开一众追随者。

    一丝烦躁从心海升起,他感到无奈,赶紧化出一方面纱,给她围上。

    她愕然地望着他,不解地问:“怎么了,阿玉”

    “你不知道你太惹眼了吗?”他生平第一次,心中起了波澜,不自觉提高声音冲她轻吼。

    “啊”飔音呆住,她怎么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后悔了,就该让你遮着脸。”

    方才出门前,她习惯性戴上面纱,他却劝她不必戴,他道:“脸上好了,戴这做甚,总有一天,大家要见到原原本本的你。”

    于是,她就解了面纱,压下心头的些许紧张,挺直了身板,淡然踏上这天庭。

    一路上所遇境况,跟她从前一样,从前他们看她脸上的疤痕,如今,他们依旧看她的脸。

    想来他们只是好奇,她是如何祛疤成功的而已。

    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见她眼露迷茫,真的不知,无奈道:“不遮住你的脸,我们几时才能入殿闻道。”

    飔音听他少年老成的轻叹,想起方才他将她护在身后的劲头,一时笑出声来:“你怎么把我当闺女护着了,他们伤不到我,我可是很强的哦。”

    你自然很强,他们也伤不到你,但是他们觊觎你啊。

    玉冠珠心下接了一句。

    他是真的发愁,她以为自己只是护崽般担心她,却不知他真正因何而担心她。

    诶,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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