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并不长, 结束期末考,学生各回家。
纵使时局风云变幻,该过的年照过, 该催的婚照催。华国基本把“顺其自然,按部就班”这八个字落到了实处,哪怕他国为“机甲择主”一事吵翻了天,他们眼下看重的还是怎么让老百姓过好这个年。
因此, 作为百姓的一份子, 留校过年的厉蕴丹几人分到了不少饺子。
鉴于宿舍不能煮饭,三个食堂已关,在王舒茗和金嘉云都回家过年的前提下, 厉蕴丹打了份申请,上头一经商议, 便腾出了闲置的留学生宿舍供他们使用。
第一天搬进去,胥望东就啧啧出声:“区别对待啊真是!两人间,卫浴一体, 还有小厨房,就这待遇甩我们男寝十八条街啊。”
宣幽仪:“基操了,我都见怪不怪。就跟熊孩子来家里做客非要玩你化妆品一样,爹妈宁愿你吃点亏,也不愿亏了熊孩子,啧。”
架起锅子,放入饺子。摆开圆桌, 搁上菜品。
当夜幕中的第一束烟花绽放,围桌而坐的八人夹起碗中水饺,每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对吃团圆饭一事,现代人颇为怀念, 古代人只觉新鲜。前者思念亲人,想着自己在试炼场呆了好些年,不知他们近况可好;后者并无亲人可想,甚至对“过年可以平静吃饭”一事很是感慨。
原因无他,修炼无岁月,谢此恒压根不过年。而厉蕴丹身在皇室,打小就没过个消停的年。
什么尚书府小姐落水,侯家公子舍身相救,皇祖母当场赐婚;什么薛妃谎称抱恙不与会,实则在后宫偷人,皇帝年后将人处死;什么公主吃的糕点被人下毒,一查是驸马的相好作祟,母后立刻命令公主与驸马和离……每每过年,次次看戏,她习惯了。等她再大一些,连她也成了戏中人,皇庭的荒谬莫过于此。
反倒像现在这样与友人同坐一处吃饺子的经历从未有过,如此平静祥和,令她不禁心生快意,有一种“愿此刻停滞”之感。
夜空中烟花连绵,天幕下光影不绝。
去年的大城还不让放烟花,今年因情况特殊,外间的烟花就没断过,就算间隔老远,他们仍能听见孩子畅快的欢笑声。
“窜天猴、窜天猴!再放一个吧!”
“哈哈哈!”
室内,宣幽仪与王舒茗视频聊天,她笑着旋转镜头,让每个人的脸都映入视频内:“打个招呼!诶,叔叔阿姨新年好,我是舒茗的室友,这些都是我们的朋友!”
视频那头声音嘈杂,大圆桌、荤素菜,中老年人的脸一张张掠过,或严肃或慈祥,人人说着吉利话。对着那一方小小的镜头,厉蕴丹学着胥望东的样,有点生疏地摆了摆手,以示招呼。
待镜头溜过去,厉蕴丹这才放松了脊背,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没想到她也会有稍感紧张的时候……
“大佬,玩扑克牌吗?搓麻将吗?”胥望东扒开背包,里头装备齐全,“实在不行玩大富翁啊,我都带了!还有老式的小霸王游戏机,我从旧货市场淘的!”
厉蕴丹回头,也不拂他的好意,便从这之中挑了她没接触过的东西:“小霸王?”
“来来来,冒险岛坦克大战魂斗罗走起!”
连上电视机,插好游戏卡,胥望东熟门熟路地把另一只手柄机递给厉蕴丹,之后带她打坦克大战。
结果几人很快发现了厉蕴丹的短板,她——不会玩游戏!尤其是需要手柄的游戏!连续三次,厉蕴丹轰杀了自家的老鹰。
众人:……
厉蕴丹脸不红心不跳:“谢此恒,你来试试。”
总不能让她一个人丢脸。
谢此恒接过手柄,与胥望东坐到一处。大抵是厉蕴丹“三杀”的成绩在先,谢此恒认为坦克大战不适合修士玩:“可有战斗一类的……游戏?”
“有,来吧拳王!”立马更换游戏卡。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谢此恒看着屏幕上三度躺尸的任务和三次亮起的“ga over”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就是失败的滋味吗?看来即使到了剑仙之境,也会败于凡人之手,这算是让他修心了吗?
谢此恒输得起:“于游戏一道,我不如你。”
胥望东手握游戏柄仰天大笑:“我打败大哥了,我能吹一辈子!”
众人:……
之后,厉蕴丹接过手柄,与谢此恒一道玩起了拳王。
两人知道手柄脆弱,拨动和按键的力道都放得很轻,于是激烈的对战硬是被玩成了回合制。你一下我一下,拼的是血条厚度和招式连击的运气。
谢此恒:“厉道友那一掌出得巧妙,我竟是避不开。”
厉蕴丹:“谢道友这一脚飞得突然,我竟是躲不了。”
“这是平沙落雁吗?没想到凡间的功夫如此精妙。”
“还能做个鲤鱼打挺,看来你还有反败为胜之机。”
在漫长的你来我往、不分胜负中,全队看着两位大佬菜鸡互啄式的游戏玩法,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这么烂的游戏技术,在现实中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还斗得不亦乐乎?
难以置信。
……
旧年换新,日复一日,逐渐逼近太赫达星人到访的日期。
线上线下舆论渐盛,墙内墙外乱成一团,独华国初高中照常开学、大学生陆续返校,别处的头条不是领导人发言就是地球保卫战,只有自家的热搜是“返校季来临,各运线拥堵”以及“要想生活过得去,股市哪能没点绿”……
刷着手机里的小游戏,厉蕴丹玩了几遍、摸清套路就卸载了软件。
之后,她独自一人游荡在偌大的校园里,一边踩着霜雪前进,一边回忆过去的试炼场。越是深入思索,她越觉得这不是一场游戏,即使每次试炼结束,它都会像游戏一样给出奖励。
其实不然——
她与他们,应该都在经历一个个真实世界。
就算造化者简单地把它们的背景归纳为“古代、现代、未来”三大块,再细化到“科技、灵异、魔幻”等各种小项目,也无法做到在同类项中搜出两个主线和支线一模一样的世界。
正如世界上不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造化者也不可能有一致的经历。
因为世界真实,所以情况各不相同。
因为不同,所以个人经验无参考价值。
如果试炼场是一场场游戏,那关卡便会一重重过来,绝不给人喘息的余地。且游戏有固定的模式和套路,哪怕前期的攻略再难,只要有前辈不断总结、后辈有大量经验包吃,迟早会有人满分闯关,压根不会出“除她之外没人有功德结晶”的状况。
是以,这绝不是玩游戏。
唯有真实,袭击时间才会飘忽不定。比如距离上一次怪物侵袭已有月余,也没见下一次危机即将到来。
也唯有真实,每个世界的发展才没有定数,更不会被活得长久、经历得多的造化者总结套路。
太乙天墟的别名是“择主之域”,要是这个“主”象征主宰,是以汲取前人经验而生的“王”,那未免不够格。
毕竟会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的人多得是,闭上眼一抓一大把,唯有真正的强者才难得,而太乙天墟要的应该是扔进任何环境、不给任何提示都能杀到巅峰的人。
要是换成她来选,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滴滴、滴滴……”
耳边忽然传来的奇怪的波。
厉蕴丹脚步一顿,循声往天际看去。却见高空一片晴朗,只有飞鸟掠影、云层起伏,不见半点可疑之物。
偏生这撕裂般的波动真实存在,她甚至能通过谛听“听”到人心极致的恐惧。他们在呼救、在自卫、在奔命,有什么巨大的生物落地,正在践踏建筑物……
凝神细听,她闭上眼集中注意力。
片刻后她再睁开眼,明白了这次波的指向方位不在沿海,而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也是“地球的背面”。
她当然没能力看到地球的背面在发生什么事,只能“听”到空间被撕裂的巨响。且,不知具体位置,“天地洞开”这把钥匙就难用了。
厉蕴丹拨通电话,接上杨警官的线:“杨叔,是我。”
“知道知道!什么事?你突然打过来,是太赫达提前到了吗?”
显然,事出突然、信息传播有差,不谈华国,或许地球背面的国家也不知道出了大事。
厉蕴丹:“我们是白天,那现在处在黑夜的是不是一个叫‘灯塔’的国家。”
“是啊,怎么了?”
“它出事了,就在刚刚,我能‘听’见。”厉蕴丹道,“如果可以,请尽快帮我锁定事发地点,要是去得及时,还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你等等!”
那头的电话挂了,之后是近十分钟的等待。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厉蕴丹明白这事黄了。
事实如她所想,近半小时后,给她回复的杨警官有些疲惫:“灯塔那边说,他们没有任何问题,让我们不要以任何借口干预他们的事,也不准接近他们的国土。要是我们的异能者敢越过公海,战争将会爆发。”
厉蕴丹:……
“好,我明白了。”她不会去。
“如果,我说如果。”杨警官叹道,“异能者不参与此事,灯塔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厉蕴丹道,“马上,你会看到有新的异能者出现,拯救灯塔于水深火热之中。”
“什么?”
厉蕴丹的判断没有出错,就在灯塔出事的第一个小时,在华境内的飞龙大队悄无声息地消失,并在另一块大陆现身。
他们照搬了她的小队的“出道”方式,就在那座大城最水深火热的档口冒出来,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不同于他们小队都是被抓拍的镜头,有关飞龙团的打斗镜头高清且长时,有多机位拍摄,有“路人”慷慨陈词和解说,有技能的施放与效果,甚至还有个别人员的俊容录制,在外网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啊这,故意的吧?”胥望东翻墙看视频,吐槽无止境,“这是个乾天的大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看上去像‘飞龙团招生简章’啊。”
“他们不去才奇怪,去了证明这个团有脑子。”应栖雍道,“我们先下手为强,表现又出色,华国这才只认我们不认其他。等太赫达带来机甲,我们必定先上,他们又会失去先机,反而投入别的势力更有希望接触到机甲。”
“转到国外造势再正常不过了,知道主神空间的机甲要多少一台吗?”应栖雍两根食指相抵,“高端机甲十万点,既然进副本能白拿,为什么不拿呢?”
“不光是飞龙,想
必龙野等团都会向外转,只留部分在华国伺机而动,就等我们哪个阵亡了好填补空缺,懂?”
胥望东:“……为什么你的脑子能转这么多弯?”
应栖雍不语,只道:“就是不知道机甲择主是个什么形式,是每个国家分配几台让其选择,还是……”
话没有说完,隐约的悸动由外向内传来。他扣上心脏看向外头,就听阿努起身走来,说了句“死气越来越浓了”。
几个意思?
少顷,谢此恒忽然出声:“来了。”
“啊?”
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响起,他们猛地探向窗外,就见天空有巨大的虫洞打开,一头体型庞大犹如山脉的蜈蚣冒出头,身边飞着无数机械小蜈蚣。
它昂首冲天一吼,张嘴冲着下方就是一梭光炮。刹那轰鸣声起、爆炸连环,几人正要奔向几十里开外的地方救援,却见他们所在的城市上空也发生了“天裂”,一头相类的蜈蚣蜿蜒而出,朝下便是一发炮火。
“防守!”
剑光一瞬亮起,谢此恒剑分万道、张开如扇面,挡下一发炮火。他御剑而出,随手从万剑中取过一柄,后右手轻翻冲蜈蚣头部一点,就见无数剑气突然斩过蜈蚣全身,眨眼将之崩成灰屑。
他这一击激起了士气,却不能阻止天裂。就见高空的裂缝越来越多,一只只蜈蚣往下飞来,到处是它们的吼叫。
“这般看去,倒是像魔。”谢此恒道一句,执剑在手,也不管沾不沾因果了,准备将它们一剑诛灭再说。
可就在这时,他感知到了另一股能量的波动。
回首下望,就见厉蕴丹仰头盯着另一方天空的一个点,神色有些奇怪。他反手斩杀另一头蜈蚣,就发现各种小怪朝他飞来,在接近他真炁力场的那秒,轰然炸裂。
“轰轰轰!”
“大哥——”
剑光顿时铺满天地,削死所有小怪。谢此恒甩开浓烟往下飞去,就见本来早该出手的刀修依旧按兵不动,她似乎出了什么事。
“厉蕴丹!”他唤她的名字,降落在她身边,“你……”
他忽然止住了声。
在剑仙的感知里,厉蕴丹周身气运充盈、因果线紊乱,其中一道命线粗壮且结实,正从她的神识中生发,盘踞成坚韧的绳索,再忽地刺破虚空延伸到另一个地方。
它是新生的因果,却比任何一道联系都要紧密强韧,仿佛这因果正是为她而生。
“厉蕴丹。”他再唤了一声,“守住神识……”
“祂让我召唤祂!”厉蕴丹双目泛出金色,“所以祂是什么?”
因果之力拉扯着她,大抵是对方与她的距离已经很接近了,她一时半会儿脱离不出这种“被锁定”的状态,只能稳住心神,尽量不被牵着鼻子走。
是敌是友都分不清,何必召……
【请呼唤我的名字。】
【请与我融为一体。】
有一双庞大的、肉眼不可见的金色大手将她拢在掌心,她能感知到对方的迫切和关怀。电光石火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
“天龙。”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她看见脚底所站之处张开一个虫洞。一双铠甲覆体、金白相间的大手探出,托起她越飞越高……
回首,她对上了一个庞大的脑袋。它戴着金白相间的机甲,金色的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她。没有鼻孔,无需呼吸;没有嘴巴,无需进食。有的只是百米高度的身躯,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铠甲,它分明是人形的模样,却莫名给她一种披着人皮的野兽感。
“你是谁?”
【009号生物机甲·天龙。】
【我为你而来。】
什么意思?
突兀地,金白色化作无数经络缠住她的身躯,将她“吞”入它的心脏处。当她作为内核填满它的心脏,厉蕴丹惊讶地发现她仿佛成了这机甲,能掌握它的变化。
接着,金白机甲左手一招,磅礴的能量汇聚成一把刀。厉蕴丹下意识往天上劈去,机甲也做出了劈斩的动作。
只一瞬,能量充盈百倍的刀光掠过天空,一息斩碎无数飞天蜈蚣。她再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就见光芒在掌心凝聚,一击崩溃了偷袭的蜈蚣。
这感觉……好像它在教她战斗?
不对,它在驱动她的本能?
“你就是生物机甲,来自太赫达?”她的念头没有被接受,也没有被回应,且因她的分心,她能感到机甲沉重了不少,手中的光刀一下子溃散。
【请与我融为一体。】
厉蕴丹抿唇,她从来心防极重,谈什么“融为一体”。再者,这些缠上她的经络一直想往她的皮肤里钻,如果融为一体是要敞开血管经脉,她着实有些抗拒。
“砰!”
一梭炮火在机甲脸上炸开,炸得它的头往左边一撇。与此同时,厉蕴丹感到右脸像是被人砸了一拳,她的怒火转瞬与机甲同步,那经络钻入她的身体,与她的血液一起沸腾。
找死!
机甲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所有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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