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之城, 活人不存。钢筋废土,永失晨昏。
他赤足前行,踩过干涸血泊, 趟过腐烂骷髅。光影交错,记忆斑驳,明暗相间的建筑倒影打上他的脊背, 与天蓝色的肤质重叠,晕染成神秘莫测的星光蓝。
从文明的末日走向全新的开始,他足足跨越八千万年, 历经严寒霜雪。
他记得遗失的文明、失落的文字,记得三眼的族人、浮空的水晶。他记得它辉煌鼎盛的模样,他们曾将蓝星的每一寸土地都打上奥拓斯文明的标记;他记得月亮不曾离蓝星太远, 他们常与月建立链接, 汲取所需的能量……
他记得很多, 可再睁开眼时,蓝星已不属于奥拓斯。
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三眼人,有一群与他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低等生命称他为“始祖”, 认定他是“人类的起源”。
可惜,他不是他们的起源,而是他们的终结。
他要重建奥拓斯——
站上沦陷之城的最高处, 他以念动力为语言,由内而外地传递出一阵诡异的波。它譬如大自然的白噪音, 像流水声、下雨声、雷鸣声, 无处不在、覆盖极广,没多久便传遍了大城的每个角落。
“白噪音”过处, 丧尸腐败的大脑好似受到了刺激, 不禁仰头朝发声处“看”去。
仿佛是在响应召唤, 不仅是普通丧尸,就连人形丧尸也纷纷冒头。它们汇成一条漆黑的河流,聚集在废弃的高楼之下。它们逆光“看”向楼顶的人影,顺从基因中的本能屈起膝盖,大片大片跪下。
始祖落在地上,随手扯下了一只丧尸的头颅。他循着气味劈开它的头颅,往它发黑发胀的脑干处一戳,戳出莹绿色的汁液。很快,他随机挑选了另一只丧尸,命令它吃掉这块脑干。
就见丧尸匍匐在地,将同类的大脑吞食殆尽。它又跪了许久才抽搐着倒下,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听着像是在惨叫。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丧尸开始异变。只见它的脊背处长出外露的白骨,它们锋利如匕首,将它异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它进化了,但进化的方向并非始祖想要的结果。
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之处。
如果人类只是单纯地注射了三眼人的血液,那么他们会逐渐被三眼基因吞噬,最后成为不太纯净的三眼人的一员。虽说品质低劣、血脉差劲,但好歹也算他的族人。只消经过两三代的血脉提纯,估计就能迎来纯种的三眼人了。
然而这些进化方向——体外长骨、蜘蛛手脚、半人半兽,这不是单纯吸收了三眼基因的结果,而是在进化过程中吸食了别的东西!
那些东西一定各有特殊的血脉,其细胞也拥有吞噬进化的能力,才能与三眼基因并驾齐驱,共存在丧尸体内,让丧尸变得不纯。
蓦地,他想起了与他战得难解难分的厉蕴丹……
始祖的心情谈不上好,他冲丧尸们一挥手,下达了“自相残杀、互相吞噬”的指令。
他告诉它们:“奥拓斯没有弱者,只要精英。”
他会推翻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让蓝星再一次成为奥拓斯的所属。弱者没有选择未来的权力,对人类的生死存亡,他不在乎。
……
末日第168天,沿途扫荡过三座大城的厉蕴丹已经学会了熟练开车、到站加油、更换备胎这三大现代化技能。
许是尝到了开车的甜头,她又相继尝试了摩托、快艇和直升机,在经历数次翻车、撞墙和坠毁的教训后,她的驾驶技术有了质的飞跃。
而随着对现代社会的了解,她从外搬进无尽仙藏的物品越来越多。得亏有一群丰饶精灵帮忙打理,否则她的无尽仙藏就是个大型垃圾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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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在平原上有了一座精致的木屋,四周鲜花环绕,流水潺潺;还有了一个大型车库,里面放着她开得最顺手的车子和皮艇。自然,她还收集了不少书。
只是,平日里她只管收不管看,也甚少进入无尽仙藏。若是那天“得空”进去,八成是脏臭难忍到来洗澡了。
时隔月余,厉蕴丹再次进入空间。洗完战斗澡后正打算出去,却不想一只丰饶精灵拦住了她,并告诉她有关梁恩雅的异变。
缇娅:“尊敬的主人,您带来的‘肉食者’近日发生了一些变化,请跟我来。”
厉蕴丹去了。
她再次见到了坐在荆棘玫瑰中的梁恩雅,只是这次再见,她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变化都要大。
梁恩雅的旧皮腐烂殆尽,换上了一层白化的新皮。除了颜色不同,它与始祖的皮肤质地很接近,都是不易击破的铜墙铁壁。
黑色指甲、银色长发,白化皮子上浮着一层天蓝色的符文。她的眼睛成了碧玉色,额头中心鼓起一个椭圆形的小包,像是要长出第三只眼似的。
最重要的是,她“死而复生”,竟是恢复了一些理智。
厉蕴丹唤她:“梁恩雅?”
梁恩雅注视着她,模仿她的唇形:“梁……梁……嗯、呀?”
厉蕴丹转过头去问丰饶精灵:“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改变的契机是什么?”
缇娅:“妮娜、珈娅种的糯稻熟了,因为仓库实在放不起,所以我们就喂她吃了一个月的糯米,还用糯米水给她洗澡。一开始,她接触糯米很痛苦,吓得我们不敢再喂给她。可是,只有喂她吃糯米,她才会感觉‘饱’,才不会扑上来咬我们。”
又补上一大堆废话,缇娅总结道:“她一定很喜欢吃糯米!”
厉蕴丹:……
无话可说的厉蕴丹返回木屋,从书架最高处取下一本发烂的茅山制僵书。她记得里头有几个治疗僵尸咬伤的药方,方子虽有残缺,想来可以补齐一二了。
“糯米?”厉蕴丹思量着,“朱砂、甘草、蛇药……”莫非这是研究出“活死人病毒”的解药的关键吗?
也是,她找到了始祖不过推进了支线任务的六七成,还剩一部分没完成,想来这最后的部分是折腾出解药吧?
确实,丧尸太多了根本杀不完。杀不完,就意味着末日永无终结。造化者可以在365天到期后离开,但试炼场的支线就没有完成的一天了。
唯有解药,也只有解药被研制出来才能解决一切祸端。届时,无论是丧尸变回人还是丧尸恢复理智,末日都会结束。就像目前的梁恩雅,即使她依然是丧尸,但她食人的欲望很低,还会学着说话。
那么,能尝试着激活她生前的记忆吗?
想到这里,厉蕴丹开始在木屋中翻找起来。她记得,最初在带着梁今寻离开华街时,曾让他整理过家中“值钱的东西”。他零零总总收罗了不少,全交给她保管了。
在哪儿?
她记得这箱子与茅山的书放在一起,在……
厉蕴丹掀起樟木箱子的盖,在里头找到了梁恩雅的手机、课本、全家福,梁今寻的一堆旧物,以及他们父母的遗像。半年过去了,由于丰饶精灵时常收拾,它们倒是洁净如昨。
抱起箱子,她把它们带到了梁恩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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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尝试性地丢出课本,只见梁恩雅歪着头看它,没多少反应。不久,不知是她起了好奇心还是身体的本能,她随手翻起课本,定定地愣了好久。
有戏!
厉蕴丹给她递去一张照片,是这一家数年前照的全家福。那时的他们依然过着拮据的日子,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影。梁今寻将这张照片用布裹了三层,想来是意义非凡。
如她所想,照片一入手,梁恩雅彻底安静下来。
她捏着那张照片像是捧着颗烫手山芋,不断地颤抖、颤抖,目中渐渐蓄起了血泪。额头中间的包裂开了一条窄缝,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往外钻。顶开、再顶开,是一枚外露的、碧玉色的眼球。
它暴露的那秒,散在地上的沙尘突然浮在半空,一股摧腐拉朽式的念动力以梁恩雅为圆心,猛地朝周遭爆发。
“啊——啊啊啊!”
梁恩雅双手抱住头,指甲深深地嵌入脑壳里。黑红血液飙射、淌下、浮在空中,而捆缚着她的荆棘玫瑰被连根拔起,像是遭受了龙卷风的肆虐,全被掀了出去。
厉蕴丹构筑屏障,将一切干扰排除在外。她任由梁恩雅发泄痛苦,又从她身上读出了一点:丧尸进化到最后会像始祖靠拢,但因人类生而不同,他们即使成了“始祖”,也不可能是始祖,只会是二者结合的新物种。
譬如梁恩雅,白肤银发、蓝纹碧眸,只有银发与碧眸、以及念动力和“始祖”相似,其余差别可不小。
“梁恩雅,醒过来。”
厉蕴丹释放星海,缓慢地、坚定地安抚着对方暴走的情绪:“你的弟弟在等你,这个世界需要你。”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的苏醒即是她的新生。
……
末日第209天,正午,烈日。
戈壁滩上的小木屋中,一队六人的造化者做完上午的合作刷分任务,带着物资和汽油回到了住处。
他们有男有女,是在这个试炼场认识的、志同道合的伙伴。因性格保守、做惯良民,他们做不出推动丧尸狂潮的烂事,却也没能力挽救众人于水火。因此,秉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他们从凡博伦一路前行,在戈壁滩定居下来。
虽说戈壁滩的环境不咋样,但胜在足够安全。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丧尸往这方土地前进,可它们的实力并不强大,反倒成了他们刷分的工具。
日积月累,他们的收获人均过万,乐得每天合不拢嘴。
“我第一次在试炼场赚到这么多分,绝了!”有人笑道,“就算依然买不起未知的甲级,我好歹能肖想一下s级了。等我回去就鸟枪换炮,出来秀死你们,嘿!”
“喂,说话注意点,别整什么‘等我回去’,你不知道这在电影里是里fg吗?”女孩搡了他两下,“掌嘴!掌嘴!呸呸!”
“哈哈哈!”几人笑起来,小木屋里洋溢着快活的氛围。
遗憾的是好景不长、乐极生悲,一名来自坤地的男巫似有所感,只觉得浑身汗毛竖起,像是被可怕的食肉动物盯上了一样。
“我感觉不对。”
“什么?”几人一惊,他们知道坤地巫师有一定的预知能力,巫师说不对,一般不对大发了,“你别吓我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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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巫掏出一枚白水晶,双手上下轻抚,读取磁场的信息。
水晶是从地心取出来的宝石,在被人类发掘以前早经历了亿万年的岁月,是与大地链接最佳的道具,只要手中有一枚水晶,巫师就能通过它了解大地上发生的变化,以确定是否有山崩、洪水、地震和敌袭。
男巫:“很危险!有很危险的磁场在靠近!是人又不是人,是丧尸也不是丧尸,他是冲我们来的,他……糟了,要到了。”
他抬头看向众人:“跑!”
只听“轰隆”一声,木屋顷刻间被砸成碎屑。几名造化者侥幸跃离原地,却被一层看不见摸不到的念能力圈在中心,后被一只只人形丧尸围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更没想到丧尸已经进化到这地步。最难预料的是,为首者是一只通体天蓝色的三眼“丧尸”,对方注视着他们,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他什么意思?”
“是要跟我们合作吗?”有人牙齿打颤,“不管了,只要能活下去,合作就合作吧!”
不想此合作非彼合作,它们镇压了造化者全部的反抗,并拧断男巫的手脚把他拖到始祖面前。这男巫满脸是血,依然倔强地不肯低头,始祖拽起他的长发,掰裂他的嘴,将自己的黑血灌进男巫的嘴里。
“呜!呜呜!”男巫发出含糊的诅咒,“我用我的灵魂诅咒你,你若让我堕落成黑暗物种,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始祖:“奥拓斯永生不死,你该为自己能加入奥拓斯而感到荣幸。”
男巫剧烈地挣扎起来,最终在一众人形丧尸和造化者的注视下转化成一只强大的、失智的人形丧尸。他的伙伴在他身后嚎啕大哭,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人形丧尸们把他拖下去,又换了另一个造化者上来。这女孩狠狠啐了始祖一口,下一秒就被他打歪了头。就听一声颈椎骨裂声,女孩再也动不得。而始祖故技重施,将黑血灌进尸体的嘴里……
他数不清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人与人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别。
大部分人类懦弱无能,遣出几只普通丧尸就能随意弄死。可其中有部分人拥有奇特的能力,他们不仅能对战丧尸,合起力来还能杀死人形丧尸。
他不允许他们活着,活在奥拓斯的对立面。不过,这些拥有异能的人类很得他的欣赏,他们往往比普通人更容易转化成奥拓斯。
他需要族人,需要更多、更多的族人。
五名造化者被转化干净,还剩最后一个。该女子像是认了命,面对死亡倒是坦然:“我就说副本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容易刷分的……”果然,boss说来就来,团体说灭就灭。
“莹莹,对不起,妈妈再也回不去了。”
她选择自爆!
戈壁滩上传来一声巨响,而与它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厉蕴丹驾着一辆黑色摩托车飞驰而过,并破天荒地在一座废城发现了活人的踪迹。
她跨下摩托,摘掉头盔,与埋伏在一个小型超市内的活人们四目相对。
接着,超市外头的马路上,有个井盖挪开了。分别许久又分外脸熟的体育委员探出头,看着厉蕴丹又惊又喜:“梁、梁……”他忙捂上自己的嘴,冲厉蕴丹飞快招手,让她过来。
趁着周围没丧尸,厉蕴丹假作打开摩托的后箱,实则从无尽仙藏中顺出了一袋子食物和水。左右是故人,对方敢冒着风险给她“开门”,她上门带点吃食也是应该。
她跳入井中,将食物和水递给体育委员。后者牢牢抱住这份食物,告诉她始末:“除了我家,这儿还住着班长和几个课代表一家。我们之前被隔离在阿瑟斯,结果阿瑟斯也爆发了丧尸病毒,我们几家很幸运地开了辆公交车逃了出来,后来就在这座小超市定居……食物是不多,但米面油不缺,你也住下吧,不缺你一双筷子。”
他把梁恩雅带了回去,这里的幸存者一听是同学,赶忙拿了份面给她,并腾出一块地供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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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蕴丹婉拒了他们的好意,说道:“我只是路过,不会在这里呆太久。食物和水你们自己留下,如果可以,我倒是相劝你们离开。”
学生们早住腻了,只是外界危险不知该去哪。但家长们并不准备挪窝,还问道:“能去哪里啊?全天下都一个样,还不如活在这里。”
厉蕴丹:“不一样。”她有话直说,“我在凡博伦建了一个幸存者基地,目前依然在运行,你们要去吗?”
室内鸦雀无声,几人面面相觑。
“花不了多久。”厉蕴丹道,“我已经学会开直升机了,只要能在这座城里找到直升机,我就能把你们送回去。”
他们付出善意,她自然也付出善意。但,并非每个人都有勇气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学生拗不过家长,他们终是打算留在原地。
厉蕴丹颔首,便在这座城里停驻了三天。
三天,她洗劫了各个大超市、填满了这个小超市。又拖来几辆越野放在街道上,给每辆车的后座塞了食物和水。
她说:“万一哪天要出逃,就坐上车直接走吧。我要离开了,后会有期。”
说罢,她爬出井盖冲他们挥手。待一阵摩托启动声响起,她绝尘而去。
不管身后人作何感想,她目前只想找到始祖的踪迹。顺便,还要关照一下解药研制的进度。
黑色臂环再度作响,它几乎成了应栖雍与她通话的必备。
“大佬,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土方子真的有效果!”
对面压低了声音:“我们研究室尝试了好几个配比,发现糯米、朱砂和蛇药搭配使用时,可以阻断病毒蔓延。昨天有个大兵被丧尸咬伤,按规矩是要击毙的,没想到这个方子对他有效果!现在他人在实验室配合治疗,我感觉他能被治好!”
“就是不知道对丧尸会起什么效果……”
厉蕴丹:“追踪到始祖了吗?”
“没有。”应栖雍叹道,“他的手环早炸了,我们一早失去了他的踪迹。不过,我根据卫星拍摄的图像看,他好像朝西北方的一处戈壁滩去了。”
厉蕴丹急刹摩托车,当即改道西北方:“有变动就联系我。”
“明白!”
通话中断,应栖雍复归实验室,参与解毒剂的第三阶段试验。这一次,他们要试试莲心、干草和糯米水对被咬者有何影响。
一路走去,所有研究员看向他,无不恭敬道:“boss!”
应栖雍压手,示意他们各做各的事:“那个大兵怎么样了?”
“目前来看已经痊愈,只是还需要进行后续观察。”一名研究员道,“boss,朱砂矿已在开采,已有部队出发去各处药店收拢莲心、甘草和糯米,目前首都基地也在种植这几样植物。但是,这计量不够我们冲基地外的丧尸喷洒,上层让我们询问你的意见,是否出动大兵去其余城市寻找材料?”
应栖雍:“去,让他们带上第一批解毒试剂走,正好试试效果。”
“是!”
距离365天没剩下多久了,可不知为何,他莫名相信这次能成。
可能是大佬给的自信过了火,应栖雍再度投入了工作。彼时,已至夜间十二点。
他叹道:“我明明才十九岁,怎么活得像古代的三朝元老一样了?”又要带娃,又要批数据,又要汇报进程,好在头发没有离他远去,这可能是唯一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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