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翌日,秦虎与丘十一、老臭虫在长街告别。
经过血与雪的一路厮杀,三人的情谊无疑愈加深厚。
秦虎因为自身的缘故,暂时留在京城,十七卫都指挥使将他由乙组编入甲组,但一时间未有合适的职位安排。
而老臭虫和丘十一则执意要返回南方。
三个外貌平凡、饱经沧桑、内心坚强的男人并肩站在街头。
老臭虫扭捏不安,东张西望,双眼不时地偷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目光落点无非是胸脯、屁股、大腿各处。
丘十一嘴唇紧闭,不发一言,虽然换了新袍子,但仍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瘦削的小脸被冻得有点发青。
秦虎脱下身上的皮袍,不由分说披到丘十一身上,笑道:“老十一,回去不要老赌钱了,把自己搞得变成穷光蛋。你看你,一年到头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丘十一嘴角一翘,似是微笑,似是自嘲一般,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
秦虎道:“要不,你仍是留在京城,兄弟们一起也好互相照应,指挥使大人那边我去打个招呼。”
丘十一摇摇头,道:“不好玩。”说完马上闭口,不再解释。
秦虎也不强求,转向老臭虫,说道:“老臭虫,你呢?今后怎么打算?”
老臭虫嘿嘿笑道:“京城大,居不易啊,留在这里,迟早冻坏我这副老骨头,还是江南的太阳舒服,老臭虫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吃饱穿暖,有个窝睡觉,足矣。我还是回杭州罢。”
他拍拍腰间,满意地说道:“有几千两银子傍身,足够我一路风流快活啦,秦爷放心!秦爷在杭州还有什么牵挂的、未了的事情,交给老臭虫来办,绝不推辞!”
秦虎想了想,还是交代了一下秀姑和小酒馆的营生,嘱咐他闲时多去照应,如遇急事难事可以找雷震老总和巡捕衙门的兄弟们解决。
交代完毕,秦虎拱拱手,正色道:“既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兄弟们一路平安!”
老臭虫哈哈一笑,与丘十一牵过黯然销魂楼赠送的健马,飞身跃起,策马扬鞭,飘然而去。
秦虎目送二人远去,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自语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记不得谁人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
雪已停,风已住,天色放晴,阳光和暖,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秦虎一路打听,一路朝太一道场的方向散步而去。
太一道场不愧为天下第一道场,规模宏大,装饰堂皇,光是前面的广场,便能容纳数千人。
因天气寒冷,广场上搭建了一个极大的竹棚,三面用布帷遮挡风雪,今日天色晴朗,此刻,竹棚里人头涌涌,数百人或站或坐,正在听国师讲道。
国师端坐在大殿前面一座华丽的莲花座上,两侧是两排甲胄鲜明的士兵,背后是一排峨冠白衣的女官。
仿佛冥冥中早有注定,国师正好在解说阴符经中的一段:“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材既安……人知其神之神,不知其不神之所以神也……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
国师娓娓讲道:天地的元气精华,存在于万物之中,天地给与万物,而万物,却经常被人们放纵利用和破坏,人,过度地利用万物,过多的贪念和摄取,反而会被贪念和财物所伤害,天地人三者的关系应该把握得适宜,维持平衡,才能够相安无事。
国师又说道:道的规律,藏于万事万物之中,不为天下人的感官所察见,察知。掌握道的圣人或者道德高尚的君子,能发现这种规律,圣人取法自然,与天地呼应,君子自律,严格自己的品行,故而与万物共生共存。小人无道无德,只会拼命去追求物欲而玩命。
国师的话轻柔而不失威严,语音在广场上激荡回响。听者动容,闻者欢喜,莫不敬服。
秦虎隔得远远,看不清国师的面目,但想起这些天的种种遭遇,重重劫难,不由得感慨万千。
末了,国师讲经完毕,返回道场之内。广场上的人一边惊喜赞叹,一边逐渐散去。最后只有秦虎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广场的墙边。
几名女官手捧着托盘经过他身边。秦虎趁机上前行礼,问道:“在下有要事要面见国师,可否麻烦姑娘通报一声?”
其中一名女官打量他几眼,说道:“阁下何人?”
秦虎说道:“我是国师的一位旧友,特地来京城拜见国师。姑娘如能引见,不胜感激。”
那女官淡淡的道:“国师信徒众多,事务繁忙,难能一一面见,你改日再来罢,若有机缘,自能见到。”不再理他,脚下不停步径自去了。
秦虎无奈,只好挨在墙角等候,盼望国师有事出行,好去相见。
幸亏大白天的日头暖和,北风又暂时停歇,倒也不算十分难受。
约莫大半个时辰,大殿内蹦蹦跳跳的走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脸庞红润,左颊有个小酒窝,头上扎着冲天辫,相貌极是可爱。
女童经过秦虎身边,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物,笑道:“高个子,你像根竹竿一样杵在这里干嘛?”
秦虎说道:“我想求见国师,故在此等候。”
女童一笑,脸颊上的酒窝更加深了,说道:“每日里求见国师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老人家哪里有空?你干巴巴的候着没有用,外边天冷,还是尽早回家好了。”
秦虎摇摇头,懒得解释,跺跺僵硬的双脚,继续等候。
女童摆摆手,正要走开,忽然感觉到秦虎身上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气息,与自己身上的气息相近。她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双眼,问道:“喂,你可是与国师颇有渊源?”
秦虎笑道:“我算得上是国师的家里人吧。”
女童拍手道:“难道你是国师的儿子?不对不对,国师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那么,你是国师的兄弟?”
秦虎啼笑皆非,摸摸鼻子,说道:“嗯,好像关系差不多。”
女童说道:“幸亏你今日碰到了我,算你运气不错,要见国师,我带你去好了。”秦虎大喜道:“如此,多谢小妹妹!”
女童在前,秦虎在后,绕过大殿,走旁边的一条侧道,拐了几个弯,走进一条窄道,女童伸手推开一道小门,说道:“这里知道的人很少,前面不远就是道场的后院,国师的居所。”
秦虎说道:“多谢多谢,还没请教小妹妹怎么称呼?”
那女童说道:“我大名叫傅抱月,国师叫我月儿,其他人叫我傅小姐。高个子,你就叫我傅小姐吧。”
秦虎揖了揖,说道:“劳烦傅小姐带路了。”
两人走近后院一座木楼,上了台阶,那里却有一道偏门。还未走近,傅抱月竖起手指嘘的一声,示意秦虎停步。
未几,那偏门咿呀一声开了,一名十八九岁的华服青年走出来,正好与两人打个照面。
女童笑嘻嘻地说道:“康王殿下你好!”
那青年摸摸她脑袋,笑道:“月儿你好!”朝秦虎看了一眼,见他面生,便点点头示意,秦虎咧嘴一笑,算作回应。
那青年也不搭话,匆匆走下台阶。
旁边几个装扮不俗、手按腰刀的随从一拥而上,簇拥着他,走向旁边等候的一顶轿子。
康王上了轿,众人匆匆地撤走,顷刻走得不见踪影。
秦虎心想:康王殿下与信王殿下相貌确有几分相似,不过康王显得更为儒雅和气。
女童见他怔怔地盯着轿子,说道:“康王殿下每月里总来那么三四回,问道于国师,有时候康王妃也一同来,康王妃姐姐长得可漂亮了,高个子,你认识殿下和王妃吗?”
秦虎心想:康王妃,不就是杜太师的孙女杜青萝吗?去年好像在杭州见过的,模样什么的记不清了,康王倒是第一次碰面。
摇摇头,口中随意答道:“王爷王妃?我一个平头百姓,不认得。”
女童领秦虎进了木楼,里面陈设极少,显得格外空荡,除了一处书架、几个香炉,一扇屏风,几乎空无一物。
靠着庭院的廊下,一名衣着朴素的女道士倚着廊柱,正在观赏外面的景色。
庭院不大,几株雪松,几株寒梅,一处假山,地上几处残雪,阳光照射下,不似冬天,胜似春天。
秦虎心中暗暗比较,想道:她们母女二人不单相貌极像,连有些动作姿态,也一模一样,当年师父,也是这般倚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苍山上的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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