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打点完毕下船,恰好附近便是一个市集,于是到铁器铺子买了几把朴刀几根长棍防身,又雇了两辆大车赶路。
秦虎见大家眼光光望着自己,摊了摊手,轻轻一笑,道:“诸位哥哥,行程线路,请各位问问东家。”
林枫晚暗道:十七卫果然个个人精,无需多问,早料到黯然销魂楼必定安排有后招。
他朝蒯叔使个眼色,蒯叔清清嗓子,说道:“各位,既然同舟共济,那没什么好隐瞒的。楼里一路上安排了几处联络点,都有本门的若干好手接应。因为我们行程不定,他们无法提前赶来迎接,只能靠我们相机行事。”
他往北面一指,续道:“离此地约一百多里,打铁炉镇不远,有一处废弃的小庙,是最近的联络点,我们即时上路,晚上便歇在镇上,我连夜赶去小庙,如果楼里的人仍在那里等候,今晚便能召集他们到镇上汇合。”
众人一听精神大振。当下蒯叔负责引路,老臭虫、黑面兽负责赶车,一行人直奔打铁炉镇而去。
冒雪一路急跑,掌灯时分,两辆大车终于赶到镇上。
打铁炉镇不大,一条大街,百余户人家。镇上只得一家客栈,一楼稀稀拉拉两三桌打尖的客人,正在无精打采地歇脚吃喝。
秦虎等人要了间二楼的上房,众人稍作整顿,蒯叔先行出发,赶去小庙,召集楼里派出的人手,其余人便在房里等候。
秦虎叫小二准备酒菜,又支使窦和尚守住房门,以防有人窃听。
众人在炕上、椅上或坐或倚,秦虎亲自烧起火炉,火钳在炉子里拨弄,炭火剥碌剥碌地轻响,屋子里迅速暖和起来。
秦虎蹲着身子一边拨炭,一边缓缓地说道:“咱们借官船漕运上路,本来隐秘之极,官府却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我思来想去,必定是咱们几个人之中,有人走漏了风声。到底是谁?”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徒地拔高。
他挺直身躯,提着烧红的火钳,眼光慢慢扫过房内数人,林枫晚、大荷属于事主,当然排除嫌疑,剩下的就是丘十一、老臭虫、窦和尚、黑面兽四个。
听到秦虎质问,丘十一沉默,老臭虫眯眼,窦和尚摸摸光头,黑面兽咬牙抿嘴。
秦虎忽然火钳一指,正对黑面兽,说道:“上船前一晚,我们所有人都呆在那宅子里,只有你,借口安顿家事,匆匆外出半个多时辰,你既然是老臭虫过命的兄弟,为何通风报讯,要置大家于死地?”
老臭虫大惊,嘴唇一抖,说道:“老黑,我们烧过黄纸,喝过血酒,换过命的交情,当真是你?”
黑面兽面上肌肉抖动,眼睛直直地盯着房顶,双手下垂,不发一言。
窦和尚守在门口,秦虎火钳前指,林枫晚手扣暗器,三人互为犄角,无形中封住了黑面兽的所有退路。
老臭虫连连低吼问道:“老黑,你说,你说,是不是你?”
黑面兽低下头,长叹一声,将背负的厚背大刀取下,抛到桌面。
这当中,秦虎几个一直全神贯注留意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只要对方胆敢反抗,暴起发难,三人立即全力出手。
黑面兽丝毫没有动手的意图,他抛了刀,抱手胸前,昂然道:“不错,是我把咱们的行程透露给江都方面的。”
老臭虫怒道:“为什么?你失心疯了吗?难道不知道事关重大?你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体,教我怎么对得起秦爷?对得起林公子?”
黑面兽咬牙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老黑任由各位处置,绝不皱眉头!”
老臭虫跺脚道:“哎呀,你……你当真糊涂!”
秦虎收了火钳,静静说道:“说罢,到底什么回事?”
黑面兽面有愧色,说道:“也是命数使然。前些天,我意外遇见以前衙门里的一个同僚,多年不曾谋面,现在他跟着新任的舒经略相公,在江都混得风生水起,升了个都监的职位。那人无意中说起,经略使大人奉庆王命,正在搜寻一名京里来的公子,说是那公子身上有庆王想要的要紧东西。如能提供有利的线索,或者协助官府,找到那名公子的下落,庆王大悦,经略使大人定然重赏提拔。”
他抬头看看老臭虫,续道:“那天老臭虫来找我,我去了,见到林公子几个,我突然想起这档子事来。前后一对照,心里便明白了几分。我借口家事,出去托人给江都那个同僚送了个口讯,就说他要找的人,明日将在杭州乘坐某某漕运船队返京。”
秦虎面色不改,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黑面兽自语道:“为什么?我年过不惑,空有一身本事,在公门里混了半辈子啦,碌碌无为,升迁无望。当年因为性子耿直,一言不合,得罪上官,丢了差使,流落街头,做点有上顿没下顿的小营生,堂堂七尺汉子,仰人鼻息,而我当年的那些个同僚,不过是仗着关系,拍马奉承,个个出人头地。世道如此不公,叫人如何甘心啊!”
他转向老臭虫,说道:“老哥哥,非是兄弟要加害于你,那人说过,庆王和经略使大人只要东西,不伤人命。做兄弟的一时糊涂,才做下这等事来,现在回想,真是辜负了咱们的结义之情。”
老臭虫一把抱住黑面兽,涕泪长流,说道:“兄弟你糊涂啊,有什么难关咱们几个好商量,一时困顿,算不得什么,只要兄弟们在一起互相帮衬,天大的事情也好解决。可为了升官发财,出卖朋友兄弟,万万不能做!”
窦和尚走上前去,大手在黑面兽肩上用力怕打,黑面兽惭愧无比,眼眶发热。三人伸出手来,紧紧握在一起。
秦虎朝林枫晚一抱拳,说道:“在下行事不密,用人不慎,致使大家遇险,此人如何处置,还请林兄示下。”
林枫晚戴着面具,不知什么神色,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秦虎,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黑面兽一时贪念,人之常情,他几兄弟情深义重,令人敬佩,我看这件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如果几位还愿意护送我等回京,林某照样倚重。”
老臭虫三人听了,连忙深深施礼,齐声道:“承蒙公子不弃,我等兄弟感激涕零,甘为驱策,生死相随!”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无形。
此时,有人笃笃敲击房门,跟着小二和两个伙计端着几个小菜、酒水、面饼馒头进来,摆好了桌椅,放下酒菜,道了声客官慢用,又掩门退下。
众人已然半天没有进食,这时才感觉饥肠辘辘。
老臭虫几个迫不及待倒了几碗酒,拿起面饼、馒头正要张口大啃。林枫晚高声道:“且慢!”众人不解,只管看他。
林枫晚挥挥手,丫鬟大荷登登登大踏步上前,拔下头上发髻的一根银钗,在酒菜面饼馒头上每样都戳了几下,林枫晚道:“外间凶险,不得不防。”
大荷拈起银钗,灯光下那钗熠熠发亮,没有半点发黑。
众人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下应该放心了罢?
不料想林枫晚依然作了个制止的手势,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银钗从大荷的手上接过来,插进瓷瓶里沾了沾,然后将银钗递还大荷。
大荷依样葫芦,每样食物、酒水都戳了几下,再次拈起银钗。
片刻之间,那白亮亮的银钗逐渐变灰、变黑。众人心下不由得一沉。
林枫晚冷笑道:“我知道有个门派,擅长这种厉害的毒药,无味无形,一般的手段也检测不出,看来此间有个用毒的高手,暗中要算计咱们。窦和尚,你把小二叫进来!”
酒菜从厨房直接送过来,最有可能做手脚的就是店里的伙计。
干干瘦瘦的店小二一进门,便哈腰打揖,说道:“各位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只管交给小人,此地偏僻,酒菜简陋,客官们觉得不合意,小人这便去更换。”
窦和尚反手掩上门,堵在门口。林枫晚掏出一只小物件,放在桌上。
众人眼睛一亮,那物件是一支精致的凤尾针,不过三寸长短,针身细长,闪闪发亮,竟似是精铁打造,针尾是纯金的凤尾造型,做工细致,栩栩如生。
店小二一见凤尾针,身躯剧震,面色大变,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不知本门长辈在此,多有冒犯。”
林枫晚不慌不忙说道:“家母乃慕字辈,你是哪一辈?”
店小二说道:“晚辈是风字辈,低了两辈,先前不知,险些犯了族规,请长辈治罪便是。”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知其中必有玄机,都不发一言,静观其变。
林枫晚低声道:“外间可还有唐门的子弟?”
店小二答道:“只得晚辈一人。另外昆仑派、青城派、地藏门在店外埋伏了几十个好手,意欲对你们不利。晚辈是受昆仑派之托,前来助阵,哪知道要对付的却是本门长辈,得罪得罪。”
秦虎插口道:“你们如何晓得我们要投宿打铁炉镇,因而在此安排人手,布局设伏?”
店小二答道:“这个在下不知。只听领头的吩咐。”
秦虎心想:奇了,莫非官府有人向外面泄露了消息?
下船改走陆路是临时起意,对手却好像事先预知这边全盘计划一般,步步占了先机。
林枫晚说道:“昆仑、青城、地藏几派,风牛马不相及,居然联手打起阴符经的主意,他们要怎样分赃啊?”
店小二答道:“据领头的无意中说起,如夺得经书,一家一个月轮流保管,各自参详。晚辈自己冲着酬金来的,唐门并没有参与。”
林枫晚淡淡道:“算盘打得不错。你去吧,留意外面的动静,有什么异常随时禀报。”
店小二躬身道:“是,是,晚辈告退!”
店小二退出客房。林枫晚见大家都疑惑不解盯着自己,微微一晒,简单解释了几句。
原来林枫晚母亲出身蜀中唐门,当年因为与族兄关于用毒方面意见不和,愤而出走,只身游走江湖。
唐门乃当今天下用毒制毒的第一门派,绵延百年以上,人才辈出,威名赫赫。现今的掌门唐慕人,与林枫晚母亲同辈,最为护短。
唐门族规家规森严,最忌以下犯上,同室操戈,如有违反,当身受毒刑,家人子女一并逐出家族,并在族谱中永久除名。
因而唐门中人,对外手段毒辣,对同族中人,却是不敢丝毫冒犯。
那支凤尾针,打造数量极少,只有慕字辈的几个长辈才持有,因此那冒充店小二的唐门弟子,才会乖乖听命。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不多时,那店小二又匆匆返回,急道:“各位,那几个门派的好手已尽数到位,现在楼下有人堵住大堂,外面还有一帮好手埋伏,情况危急,在下在酒水里下了迷药,但只能迷倒其中少数人。你们快走,从后门出去,那是一个树林,树林边上有一条河道,停放了一只小船,是平日客栈运货载人所用,你们上了船,顺水而去,他们便追赶不上!”
当下店小二在前,林枫晚、秦虎几个在后,一起顺着楼梯下到一楼大堂。
本来稀稀拉拉没几个人的大堂,已经挤满了二三十个手持刀剑棍棒,面色不善的汉子。
见众人下楼,为首的一名大汉猛地站起身来,喝道:“相好的,哪里走?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吧!”其他人各持兵器,围将上来。
那店小二拍手叫道:“倒也,倒也。”
那汉子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站立不稳,一跤坐倒,其他十几人同时纷纷手足发软,松了兵刃,倒地不起。
尚有八九个内力精深的,运功压住迷药发作,抢上前来。
那店小二手一挥,一把毒针天女散花般撒出去,那几人慌忙挥动刀剑挡格,有一两个反应慢的,中了毒针,顷刻毒发,脸色发黑,仰天跌倒。
店小二拦在前头,叫道:“快走快走,我且抵挡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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