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这一天余世南和隔壁班的王八羔子在男厕所里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又在放学毕竟的盘山道上经历了一套降猪十八掌。

    直到彭非累了,没劲了,轻而易举的被余世南抓着手腕按在栏杆上,终于老实的把那双蹄子收起来了。

    而对于余世南来说吧,虽说他人高马大肩宽背厚,但毕竟也是两男的互殴,下午被对方踹中的两脚还隐隐做疼,又被无厘头的彭非死命挠了一气,此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卖起惨来。

    “嘶……哎哟……哎呦……”他扶着腰喊,眉头紧锁,声声哀嚎有气无力。

    彭非这厢正扶着栏杆顺气,看见余世南这副样子也只是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他。

    “哎呀……好疼啊……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呐……”

    “你好歹毒的心肠呐……”

    “…………”

    好像是挺疼的,虽说下午他去的时候余世南已经将对方牢牢踩在脚下践踏尊严,但这之前有没有挨揍就不得而知了。他依稀记得余世南被架住的时候,汗湿的校服腰侧有两个灰突突的大脚印。

    “你没事吧?”

    “哎呦……哎呀妈呀死人了…………”

    “……真的打疼了?”

    “不行啦,要昏过去了……”

    “……真的假的?伤哪儿了?”彭非撸着袖子上前,打算按着人头认真查上一遍到底伤在哪儿,用不用送精神病院。

    “哎呀……疼啊……唉呀妈呀………你干嘛!!!你放手!!”

    “你别动!把衣服拖了我看看!”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余世南的校服领子往下扒。

    “放手!!救命啊耍流氓啊这可是大街上!!”

    “彭非!彭少爷!小的错了!错了错了真错了你放我一马!!”

    “……”

    彭非拍拍手,将老实人扔在道边,捡起方才因激动撇下的书包扛在肩头,毫不留恋地大步向前。

    余世南从后面赶上来,并肩挤在他身边。

    “不生气了?”

    “生!”

    “……你也生不出来。”余世南撇撇他,彭非凶神恶煞瞪回去。

    “再说了,哪有你这么对待别人的,下午才为了你跟人打完架。”

    “刚说完就忘了,长能耐了你?”彭非边走边瞪他,右手丢嗒丢嗒甩在身侧,似有似无的擦着余世南的大腿晃悠。

    “其实也不算是为了你,主要还是我自己看不他爽。”余世南从善如流,面不改色改口分辨。

    “那也不是动手的理由,”彭非气鼓鼓,接着问道:“言归正传,你说视频是他俩发的,为什么要发?”

    “他不是自己也喊了么,纯粹是觉得好玩。”余世南双手抱头,抻了抻今天发力过猛的肩背。“现在的人太无聊了,我在卫生间里听见的。”他忽而长出一口气,浑身上下都松下劲儿来。“他碰巧录下来了,又发现女主是曼小斐。唉,这事其实不是为了整你,那小子也是鬼的很,自己追曼小斐追不上,看到曼小斐找你就知道苗头不对,掏出手机就拍,拍完了就发到论坛上去了。还听了他同学的建议,把视频掐头去尾,让整件事变得模棱两可,这才能发动八卦的大众漫无边际的瞎猜瞎想。”

    “然后我就出名了?”

    余世南无奈:“……主要你是正对着镜头的,想认不出来也有难度。曼小斐纯粹是因为她老戴口罩,不戴也没人觉得她奇怪。等到大家对着视频找蛛丝马迹的时候,她就藏不住了,什么发夹手链校服袖口上的别针……我都看不清的东西大家都能找出来,可是绝了。然后这傻逼就等大家猜得差不多的时候,跳出来告诉大家答案,把猜测做实。”

    “当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就没什么能挡住好奇的眼睛了。”彭非低下头,有些难过、又有些同情:“说白了还是诛心呐。”

    “怎么连个感慨都文绉绉的,穿越了啊。”余世南笑着抬手,用掌心轻轻揉了揉彭非脑袋顶的小卷毛。

    “你不明白……”彭非忽而长长叹了口气。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所有的人矛头都指向自己,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风向就变了,指责曼小斐不检点的,揭发她喜欢撩人的,爆料她有校外男朋友的……好像一股无形的撕扯在告诉所有人——

    你们必须逼得对方满身污痕,必须狼狈不堪,必须伤痕累累,才能化险为夷。

    你们统统都不该干干净净。

    最终流言版本越来越多,曼小斐戴着口罩躲躲藏藏大半个学期,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充满恶意地方。墙倒众人推,可说到底,曼小斐的事情其实偏偏是他彭非什么都没做。

    可他还是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自心底缓慢滋生。

    那个透过窗户,带着口罩眼神忧郁的身影,彭非至今都难以忘却。并且在漫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无法接受任何一个女性接近他三步以内。

    也是从那以后,他无数次在日落黄昏的时候飘见余世南那张脸,心底总像有什么东西在敲敲打打。叮叮当当,他察觉深处有个声音急欲破土而出,但他总是听不清。

    这份感受彭非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所以他断定余世南不会明白。

    “……我明白。”

    彭非抬头,只见余世南低着头,那双路灯映照下明暗忽错的眼睛正对上他的视线。

    “我明白。”他听见余世南说。

    所以替你打回去了,余世南心想。

    余世南盯着对方的双眸,那双眼睛顶好看,和照片上年轻的母亲一样,清澈透明,映着辉光,仿佛在深夜亦能灿灿生晖。

    彭非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慌乱的别过视线:“你怎么会知道,胡说八道。”

    “我要是真的知道呢?”余世南逗他,却见他皱起眉来,一副困顿不解的样子,只好笑着又道,“其实有些事你没必要说出口,我大概能猜出来。被我猜出来又不丢人,我愿意对你好那是我的事,你也用不着觉得我是为了你才动手的,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人……”余世南微微眯起双眼,“曼小斐的那些事也是他散播出去,拿别人的痛处找乐子的,我最烦这类傻逼了。”

    “他有病是他的事,别把病染到自己身上就行了。”彭非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再次叮嘱道,“以后别胡闹了,为了我也不行,为了谁都不行!”

    余世南却笑了,“怎么,担心我被打?我又不是菜鸡。”

    “不是,你被打死我都不担心。”彭非异常淡定,“我是……”

    “是什么?”余世南从后面凑近他,追问道。

    彭非只觉得余世南的鼻息尽数喷在他的颈侧,顿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没什么。”他想努力掩藏自己的异样,但余世南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把话说清楚。”

    “真没什么!”彭非一边哎呀你真烦一样挥手赶走挂在他身上的大冤种,一边拿话敷衍他,“我怕你死了血见我身上行了吧哥哥!”

    这一说把余世南逗乐了,“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滚滚滚。”彭非加快脚步,准备逃跑。

    “别啊,再叫一声,就一声。”余世南紧追不舍。

    彭非不胜其烦,一把捏住余世南的手腕,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用胳膊肘往他肋下被人踢过的地方“狠狠一拐”!

    “叫?我让你叫爸爸!疼不疼?!快叫!”

    “住手,疼!疼!真疼!……爸爸!”余世南龇牙咧嘴,却不放手,他刚才说是狠狠的,其实只是动作凶猛,碰到余世南身上,一丁点力道都卸没了。这兄弟演戏呢。

    “再叫!”

    “爸爸!”

    “大声点!”

    “爸爸!”

    …………

    彭非就这么捏着余世南的手腕,一路走到山脚下的车站,看着余世南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他在寒风中把手揣进兜里,试图保留住那一丝因为皮肤接触而残存的温度。他没说完的那半句话,余世南很想听。但他知道余世南的“想听”和他不想说的理由应该毫无关系,余世南是因为好奇,而他则是因为犹豫。

    其实彭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下午余世南有意无意的那一个拥抱,告诉他“你放心,有我在,什么担子都能一起扛”时,彭非差点无法压制住自己的心跳,只能赶紧逃走,生怕异样被对方发觉。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彭非想的事,有人愿意和他一起承担,换句话说,他被别人保护着,关照着。

    可下午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看见余世南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地和对方扭打在一起时,他并没有关系过那是什么原因,他第一个反应是想要冲上去,保护他。

    他不希望余世南因为他的缘故去和别人打架,更不希望余世南受伤,哪怕一丁点伤痕是男人的荣光,他也一点都不想要。如果有一个笼子能把余世南罩起来,让他不受伤害,让他每天都能陪着自己,让他每天都在说说笑笑、没有烦恼,那该有多好。

    余世南激起了他的保护欲,他想要护着余世南,想到这里,彭非明白,已经再也无法找到理由劝说自己了。

    ……掌心的温度散了,褪去的一干二净。

    他闭着眼睛,将手掌凑到嘴边。冰凉的手心触碰到唇角,冰的他眼皮一颤。

    彭非想,他大概是,无可救药的,真的弯了。

    回家路上,彭非绕道药店买了两瓶红花油,2010年的网购还没有发达到能够覆盖这座小城,彭非把那两瓶药水放进书包,提醒自己下周一记得带给那位能一打三的大猛男。

    手机提示灯闪了闪,是余世南发来的消息,他对着镜子拍下受伤的肋骨条,乌青乌青的一大块从腋下蔓延到肚脐往上。

    彭非第一反应竟然是咽了咽口水,然后才是心疼。

    手机又震了两声,这一次是文字——

    “爸爸,求心疼。”不说别的,彭非的确心在疼。

    “乖崽,受苦了,爸爸疼你。”彭非打下几个字,按下发送。然后意犹未尽地又补上一句,“下周一给你投喂。”

    “求问是什么?”大猛男很好奇。

    彭非瞥了一眼书包,笑着回道:“父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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