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带你回家
警察把云年、云景成带到了警察局,宋慧然和云烊被送进了医院。
警察反复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云年一直神志不清醒,只是一个劲儿地摇着头。云景成看起来还是清醒的,但是神色深谙沉重,也是无论怎么问都不说话。
警察没办法了,只能等医生过来把他们的情绪安抚好才能审讯。
但是不允许他们去医院探望两位女性。
也不允许去殡仪馆。
云年和云景成就这样在警察局里呆到了天黑。
没有人通知阿粤这件事,他是看到了新闻才知道出事的,打了十几个电话云年也没接。他还看到了本地市民发到网上的视频。
到警察局的时候,云年坐在审讯室门外的一个长椅上,弓着腰低着头。阿粤去叫他他都没有反应,拍他,抱他,又抚着他的头发安慰,可是他就是没有反应。阿粤无法想象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跳车时他心里受到了多大的创击,看着他一幅甚至都算不上颓靡的麻木模样,阿粤疼痛得难以呼吸。
那种想要哭可是喉咙却被什么巨大的物体堵住了的无力和挣扎,他不知道要讲什么,他不知道云年是否感觉到自己在他身边。
“阿年,阿年,阿年……”他只能这样,不停地唤他的名字,不停地唤。紧紧的搂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下巴抵着他的额头,希望能传递自己的能量过去。可是,一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云年还是那样。
直到心理医生过来,把阿粤撵开,把云年单独又带进了审讯室。
没过一会儿,他看到云景成从旁边那间审讯室走了出来,也是低着头弓着背。
“云叔叔。”阿粤站在原地喊他。
云景成机械一般抬起他那个沉重的脑袋,双眼呆滞地望向阿粤,什么也没说,然后从阿粤旁边走了过去。走出了大门,走到了灰茫茫的天空下。
“警察大哥,请问是可以走了吗”?阿粤揪住跟在云景成后面的的警察问。
“你说刚才那位大叔?”
“是,还有,还有他儿子。”
“不是说他不是他儿子吗?”
“是对对对对,不是,那云年什么时候可以走?”
“只要他神智恢复过来,口供和那位大叔一样就可以走。”
“那他,怎么?先走了?”
“回去看他妻子,女儿。”
“请问我可以留下来看着他吗?”阿粤指着身后那间审讯室问。
“可以。”
“好,谢谢。”
审讯室内,女心理医生坐在云年的旁边。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警察坐在对面,他与医生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后开始询问。
云年没有任何表情的望着他。他清了清喉咙,沉了口气,又转了转手上的笔后才问:“昨天晚上你妹妹离家出走?”
“嗯。”
“是你去找的她?”
“嗯。”
“其他人呢?”
“没时间。”
警察皱了一下眉头,瞥了眼医生,得到继续问下去的应允后才又开口,还是严肃中夹杂着怜悯的语气,“我是说她爸妈。”
“没时间。”
“好,那我换个问题,她之前有过类似的行为吗?”
“没有。”
“你要说实话。”
“没有。”
“云景成不是你父亲,你不要掩饰什么。”
“我没有。”
“那要以自杀结案?”
“自杀”二字让云年的目光闪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他说:“那我们都是罪人吗?”
阿粤等了一个钟头他们才出来,另外一位警察揪着云年。云年似乎是清醒一些了,他看了眼阿粤。但还得先去处理一些资料,又是填表又是签字,写了半天,警察招呼阿粤过去说可以带他走了。
阿粤扶住云年,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那个房间里面没有空调吗?他心里着急,立马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
两人走了一会儿,周围有人认出来云年,停下来看他,嘴里窸窸窣窣地讲些什么。但是云年完全不管,他甚至都没看前方,只是一直微微抵着头,似乎,是在看自己的手。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阿粤说,“去医院看她们,云叔叔已经过去了。”
“不。”终于讲话了。
阿粤赶紧扶正他的肩头,捧着他的脸迫使他看着着自己,语气轻柔地说:“那你想去哪儿?”
“殡仪馆。”
“好。”
阿粤在他眉心轻轻抚了抚,随后伸开,停下。跟着他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从警察局走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到安置妹妹的太平间,抽出冷藏箱。白布遮得严实,尸体已经清理过了,再没有血迹的脏污,干干净净的,也冷冷冰冰的。如同云年的脸。
无声地看了妹妹好一会儿,他走出房间,工作人员迎上来,说了一些让他节哀的话,并交代了葬礼的事宜。云年一一点头回应,这过程阿粤始终没说一句话,他就这样静默地陪在他身边,同样静默地把所有事宜都记在了心里。
看完妹妹以后他们又走路去医院,走到住院部六楼617-620号房门口,云年对他说了从殡仪馆出来后的第一句话,“你别进去,在外面等我。”
因为天冷,门是关上的,阿粤只能从门的玻璃框里看,看到云景成站在宋慧然的病床前面,嘴巴翕张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云年背对着门而坐,阿粤看不到他的正面,也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开口讲话。病房里没有云烊。
不能进去,不能陪在他身边。阿粤无力的垂下脑袋,悻悻走坐回椅子。他感觉云年又跳回那个牢笼了,一旦他跳进去,除了他自己想通,没有人能把他拉出来。
就像这次去杭州一样,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选择回来的呢?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吗?
喜欢他,自己从来就没有底气。
他连站在云年身边的明面资格都没有。
和宋慧然交代了警察局里的情况后云年想着要给宋慧然买点吃的,但是一站起来宋慧然就拉他。
“你休息一下吧。”她说。
“我一直在休息。”云年说。
“睡一觉。”她说。
“嗯。”
嘴上答应着,但云年还是走出了病房。宋慧然没什么大碍,云烊没晕,所以住不了院,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怕云烊因此留下什么创伤。
出医院后已经是晚上十点,没有冰霜雨雪,但飓风却愈加猛烈。不像昨天晚上,霜雪冻得窗玻璃结上各式各样的冰花,冻得他们双手和面颊红得透亮。
今天晚上,只有猛烈的风。吹得云年心里那片荒原轻微荡漾,心一动,就痛。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痛。就像,有人在用刀子一下一下地又刺又挑一样。
疼得他喉咙像是熔浆滚过,疼得眼睛像是被刀剜着,疼得他皮肤如沸油浇淋……
“阿粤啊,”他轻轻呢喃,“对不起了。”
对不起了,我实在是看清了自己的命运。
我承认了我这个人就是一出悲剧。
我没有任何对抗命运的办法,我只是,一直在被折磨着,为什么一直在被折磨?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为什么要让我看见车门没关好的信号提示?如果我张口提示一句,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生气,因为我心累,因为我恨云景成,就只是因为自己心里的这些令人作呕的情绪导致了妹妹的死。
就是因为我,因为我。
“阿年。”阿粤走到他面前。
“是我,是因为我。”他说。
阿粤了解他的性格,越是强迫他越是想逃,于是就这样陪着他,蹲着,站着,走着,怎么样都行。
陪着他走到南北巷,告诉他他可以帮他照顾宋慧然。
三天后,宋慧然出院,这次云年身边不再是阿粤一个人,还有两个人。云景成在左,个头稍微比云年矮一些,宋慧然在右,瘦瘦小小的。
一家三口。
第四天,他身边的人逐渐多起来,亲戚,朋友,还有一些小同学。
第五天,葬礼结束。吊唁的人依次离开,宋慧然和云景成也回家了。墓碑前只剩下他和阿粤。在阿粤准备好上前的时候,云年忽然转身朝着墓园外奔跑。他没管阿粤在后面追赶,跑得非常迅速,似是要追刚走出去的那批人。
已经走到马路上的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中间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就被云年一拳打倒在地,人们惊呼着,都不敢上前拉他,因为他打得非常凶猛,底下的男人没有反抗,只任由拳头不间断地砸下来,嘴里涌出一口鲜血,白色衬衫的衣领染得一片鲜红,就如同身上那个人的眼睛一样,红得似乎在流着汩汩鲜血。
阿粤跑过去拉开云年,一个巴掌也甩在被打那个人脸上,那个人终于露出错愕的表情。云年打我是因为他是她哥,你他妈又是谁?于是怒火转移到阿粤身上,他也要朝阿粤挥拳,但是这拳头没落到阿粤身上,落到了挡上来的云年的脸上。瞬时,瘦削的脸上挂了彩,眼睛里也终于露出了情绪,极度愤恨的情绪。
看着云年这副仿佛失去了控制的模样,俩个人瞬间愣了下来。周围的人开始讲话,还是只是小声的叽叽喳喳。阿粤理智一些,转身拉着云年离开。
“打也打了,不是他的错。”他小声地对云年说。
不是他的错,那是谁的错?云年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眼里涌动着悲哀。
两个人走得极慢,云年一声不吭。走了几分钟后,云年被阿粤揽进怀里,但是他感受不到什么,他的心他的神经他的所有感官都像是坏掉了一般,没有任何感觉。前几天因为惦记着要好好安葬妹妹,所以骨子里的那种哥哥的自觉性和责任感使他强撑下来。
现在,妹妹安葬了。他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什么爱啊什么陪伴啊什么理想啊,他不需要了,去他妈的,都不要了!他只想死。很早就想了,只是一直没有勇气,连妹妹都有,自己为什么没有?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他死,不是因为任何过去的所有悲剧,只是因为,他就是想死。
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的想死。
然后他甩开阿粤,奔向了马路中央。
鸣笛声、红色的闪光灯,错综复杂,像是冰霜雨雪一样铺天盖地卷下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网,一张会呼啸的狂暴的网,把他一个人圈在天空之下。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他心里一直有这样一股声音——解决悲剧的方法就是杀死悲剧!
妹妹的悲剧之源:车!
然后,他自己撞向了那辆已经停下来的车。毫不犹豫地冲撞上去,快得他仿佛才是那一辆车。然后,又是熟悉的一阵死亡般的鸣笛声。
他躺到了地上。
然后听到了阿粤喊他,惊心动魄地喊,撕心裂肺地喊,再是啜啜泣泣地喊,最后是耳边的低喃。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天空,灰茫茫的天空。没有云,也没有网。
起身,撞开阿粤,往前走。既然撞不死,就去想其他办法。
但是刚走了两步,自己的脸上就被挨了一拳。
没有感觉。
再是一拳,还是没有感觉。
打他的那个人停下了,只剩哭泣和呐喊。
“阿年!!!”
阿粤吼得嗓子都哑了,哭得都没力气了,他抓着云年的双肩,使劲地摇晃,企图能让他有一点感知,可是云年还是没有看他,他只是低着头,一直低着头。
但是好在,他不跑了,不再去乱撞什么车了。阿粤把他扶到自己的背上,背着他,一步一步往家走。
“回家,我们回家。”阿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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