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烟她没有再抽,风吹过又点起了烟头,烟灰落地,已经快燃尽了。

    “阿霜,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让你的血是凉的吗?”

    苏信等待着他的回答。

    “因为凉血的人,都薄情。”

    陈若瑾的话很轻,他的脸静静贴着她的一侧,像是在试图感受她的凉血。

    “不遇良人,我愿你永不情深。”

    苏信贴靠的地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她一下一下地数着,发着呆。渐渐地在朦胧间,她的双目之中像是被夜里的寒冷逼出了些水雾。

    水雾很厚,很热,遮盖了她的视线。

    离开陈若瑾的身体,苏信回头看见了他握着自己的手,她指间的最后一截烟灰也掉在了地上,她回手就拿起烟尾,对着面前他的手臂直接戳了下去。

    静夜里,二人都能听到烟头捻下,又烫进皮肤纹理的声音。

    疼吗?真疼,生理的痛感让陈若瑾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抬起头后,他依旧在微笑。

    “回去吧阿霜,你冻得鼻子都红了。”

    苏信的表情依然算不上和善,她突如其来的发怒,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选择了逃避——这已经成为她现在一贯的选择。

    纵然苏信心里知道,陈若瑾口中有关于生啊死啊那些话不过是说着玩的,但晚上,她还是做了噩梦。

    浑身沾满着鲜血的男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那是周勇森死之前的惨状,只不过这次,她只栖身在一旁。

    看着面前男人的身体被一刀又一刀地捅着,苏信从不动容,被溅洒到血滴又如何,她彼时已如此快活。

    身体重重地倒地,发出一声闷响,却没有发出曾经入她耳的痛苦呻吟,他很安静。

    地上的男人抬起头,朝着她看过来,他的脸上也有血,表情在笑。

    苏信在那一刻凭空地开始为那司空见惯的颜色感觉到渗人,她开始往后退,却怎么也逃不掉,躲不开——那张脸是陈若瑾的样子。

    好疼,不知道疼在哪里,但是苏信知道她好疼。

    她哭着惊醒了。

    恢复了意识后,苏信感觉到身边有人正抱着她轻拍,因为脚被绑在床头的原因,他只能别过腰去靠近她,整个人拧巴着拥她,看上去有些别扭。

    在陈若瑾的肩头,苏信归于平静。

    起身后,她第一件事是使劲扯掉了床头绑他的绳子,然后直着身子坐在了床上。

    陈若瑾跟着坐了起来,打开了床边的台灯,慢慢用手摸着她的头,轻轻问到。“阿霜,梦见什么了?”

    “你。”苏信回答。

    陈若瑾静了一瞬,然后笑了笑。“吓哭了?”

    “嗯。”

    陈若瑾陪着她坐着,他们安静了很久。苏信的额头上还沾着冷汗,她擦拭了下,背对着他躺下了。

    灯关了,腰间缠上来一只手,抱她抱得越来越紧。

    梦里心惊肉跳得太厉害,苏信不是没有后怕,过了片刻,她最终还是抚上了搂她的那只手。

    “阿霜。”

    陈若瑾凑上来,去吻她耳边的发。

    “我知道你恨我。”

    “你伴霜花而生,却向阳热烈,晦暗如我,做不了你的良人。”他的话中竟无半点无奈,只余坦然。

    苏信闭上了眼睛,她想要睡着。

    “恨着我吧。”

    陈若瑾不亲了,唇留在了她耳侧,他的声音越发柔软轻细。“一直恨着我,一直活下去。”

    苏信静默地呼吸,一动不动,在他怀里落着泪。

    心里有了梦魇,就很少不做噩梦。苏信从来不奢望自己睡得踏实,可一连几个晚上的惊悚梦境让她确实有些承受不住。

    她无数次地从梦中睁开眼睛,有时哭醒,有时吓醒。不过还好枕边有人,可以让她得以慰藉,陈若瑾不再去追问她梦中的情景,只是沉默,他的手会一直抚在她的背上,直至她呼吸顺畅。

    但这个晚上,苏信却没有看见他。

    从床上起身的时候,苏信身下的床单依旧被汗透湿了一片,她朝着身边的位置望过去,那里没有人。

    苏信下了床,走出了卧室,看见走廊尽头的房亮着灯。

    她推门走了进去,屋里的地上扔着陈若瑾的外衣,他大概是出去过了。她听见了浴室里的水声,他在洗澡。

    地上的衣服被苏信鬼使神差般得拿了起来,刚一靠近,她鼻间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放下衣服,苏信走到了外面,打开了走廊的灯,微弱的灯光照着一层的大厅,本该空空如也的厅内被摆上了一只很大的行李箱。

    苏信突然就想到,她杀周勇森的那天,也是从家里拿出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她向后退,屋内的水声停了,也许是她迟疑得太久,在她回过头时,陈若瑾已经套上衣服走到了门口,与她对视。

    “怎么醒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陈若瑾抱住了她,他头发上面的水滴在了她身上。“回去睡吧。”

    苏信缓缓推开他,向后偏了一下头。“里面是什么?”

    “人。”陈若瑾回答。

    “谁?”

    “我父亲。”

    见苏信不说话,陈若瑾摸着她的头笑道。“别害怕。”

    良久的沉默过后,苏信靠在了他身上,那里有他沐浴过后的味道,苏信在闻。

    “为什么?”

    她说过她可以帮他,她从不与他说笑,她枷铐在身,已跪伏刑场,又怎会在乎那刀磨得有多锋利?

    可陈若瑾不用,到头来还是和她一起入了水,他的心思向来让她猜不透。

    “他该死。”陈若瑾回着她的话。

    “可是你也会死。”

    苏信的脸上有从他发尾滴下来的水珠,她低头蹭在了他身上。

    “我是十年前就该死了。”陈若瑾摸着她的头,像是哄小孩子那般。“阿霜,是你让我多活了十年,我很知足。”

    回到卧室里,这一晚上,直到天亮,苏信没有再睡。陈若瑾做好了早饭,上来叫她,走下楼去后苏信发现那行李箱早已不知去处。

    吃完饭,陈若瑾去上班,留在家里的苏信在上午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

    陈若瑾父亲的事自然没有那么快捅出去——是苏信的麻烦来了。

    当初陈若瑾的话确实起了些作用,但她终究是躲不过这一劫。

    那女人是走投无路了才报的警,毕竟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只身一人在这里,总有不堪重负的时候。

    苏信挂掉警察的电话后,她拒绝了陈若瑾的陪同,直接赶去了警局。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苏信依照陈若瑾说的,打包了一些饭菜,去了他的公司找他。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会出来?”苏信说。

    陈若瑾从办公桌后走了过来,低头笑笑。“阿霜,我知道你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他们没有证据,只能先放你回来。”

    “那我要是自首呢?”苏信又问。

    陈若瑾看她,温柔地说。“你不敢。”

    他说的真对,苏信一笑。是啊,她连人都可以杀,却始终不敢坦白真相。她痛快地杀了别人,可却对自己下不了手,只能清醒着煎熬。

    因果循环,她积的那些德善早已经被消磨光了,眼前留下的,唯有一朝足以杀死她的天谴。

    “我不饿,你吃吧。”她实在是没有胃口。

    “那也要吃一些,你都一天没吃饭了。”陈若瑾扶着她坐下,端起了她的碗。“我喂给你好不好?”

    有陈若瑾哄着她,苏信终是吃下了半碗饭。

    中午一过,陈若瑾说是有工作要忙,留她一人在办公室里呆了一下午。而他则是召集了几位重要员工,连歇都没歇得在会议室里开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会。

    到了夜晚,苏信又发了疯,在床上缠了陈若瑾很久,就是不肯停歇,嘴里喊得全是他的名字。而这对于陈若瑾来说,无疑是激情给下的毒药,虽说迷人心智,可一旦入了骨,他哪里还能耽搁下来?

    直到苏信被他折腾得实在累了,她连连出声叫停。

    最后一次,陈若瑾的双手触碰在她的臀上,缓缓托起,随之喷涌的热流填入了归处,苏信脑中一片空白。

    “阿霜,阿霜……”

    陈若瑾嘴里叫着她的名字,不时停顿,苏信以为他要接着说什么,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之间烫人的温度逐渐流逝,苏信扯过被子盖好,陈若瑾从后面抱住了她。

    从床头柜里拿出烟,他点燃了一支。

    苏信转了个身,脸冲向他,把头埋在了他的心口处。

    “我是不是长白头发了?”苏信突然说。

    陈若瑾的手在她的秀发上拨了拨,然后轻轻“嗯”了一下。“长了一点。”

    这个答案让苏信一笑,她报复似的掐了他手臂一把,仰起脸冲着他故意皱眉头。“你就不能骗骗我,说没有。”

    陈若瑾的口中还叼着烟,他吸了一口,待烟气吐净,低下头对她笑,笑中好像带着些自嘲。“我骗不了你。”

    过了很久,苏信依旧睡不着,陈若瑾依旧陪着她呆着。她贴上面前的臂弯,那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些凉。

    烟熄了,陈若瑾低下头,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头顶,然后是额间,再到鬓角,每一下都很轻,他一次一次地亲她,直到她被闹得有些不耐,一侧身躲开了他的脸。

    “睡觉吧。”苏信俯在他的脸旁说。

    陈若瑾随着她躺了下来。

    关了灯,苏信还没来得及闭眼,就听旁边传来一句话。

    “明天是我生日。”

    苏信一惊,转过身去看他暗夜里的轮廓。“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啊,明天我不上班了,我们出去吃饭吧。”陈若瑾在黑暗里轻笑,手沿着脖子摸上她的后腰。

    苏信愣了,陈若瑾突然提起生日,她一下子就懵了,面对着这一消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样应对。听了他的话,她沉寂了半天,只能先答出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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