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从苏信有记忆开始,她就很感性,是个理想至上的人。她习惯让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的预测去发展,她会将每件事情提前规划好,然后按照计划一步步去实施,如果有了偏差,她就会愤怒。
她是一个极端的人,不管是对于家庭,事业,还是婚姻。
在很小的时候,她曾经为了早上的早饭时间被耽误了五分钟而大发脾气,因为那是她写在计划表上的事。
在她也曾经为了母亲因性格不合与父亲提出离婚,远走他乡,而怨恨了母亲十几年,所以执意让他们老死不相往来——就算是当时父亲在去世前用疲惫的声音苦苦哀求,苏信也没有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
因为在她的理想中,她要有一对白头偕老的父母。
至今,她都还清楚记得父亲躺在病床上时拉着她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以及颤抖的恳求话语,但她不后悔,至今都不。
父亲在去世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的极端,总有一天会害了她。
这话是对的。
这句话对于苏信来说,与其看作像是一句叮嘱,倒不如说是父亲在临走前对残忍如嗜血的她下的诅咒。
现在的苏信,已经被现实与理想的参差折磨到了如此痛苦的地步,这是不是就叫作报应?
苏信的梦里当然是有周勇森的,可也不是他。因为在梦里,他的脸被种种恶俗惊悚的模样取代着,在他们的过往里,在她的记忆中,周勇森的样子早已经是魔鬼撒旦一般的恐怖。
即使苏信在梦里莫名当了个局外人,也还是出了一身的汗,直到周勇森的脸转向她,看着她,他伸到她面前的手上面鲜血淋漓,这时她才想起来,他是想要她的命。
苏信怕极了,她转过身想跑,可是怎么也跑不快,她的手胡乱地摆动,突然就碰到了一只手臂,周围的一切她都看不清楚,更不知道抓住得到底是谁,只剩得一句哭泣着的诉求。“救我!”
“你要谁救你?”
苏信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谁?是谁?
她不知道,手中的力量被她抓得越来越紧,苏信害怕得不知所措,只剩下口中还在不断念叨着“救我”。
也许是梦中喊得太用力,苏信醒了,此时的她还头昏脑涨得厉害,眼睛也被烧得疼,渐渐从梦中清醒,苏信感觉自己的脸颊一侧有一股凉气贴了上来,正在一寸寸地沿着她的皮肤轻蹭着,让她像火烧一样的脑袋有了些许的舒缓。
“阿霜,我救你。”
熟悉的声音缓缓地从靠得她很近的地方传来。
那声音在尽全力放轻柔,苏信听得出来。
慢慢地,她脸上的温度由着贴靠过来的凉意在下降,她呼出呼进的气息全部被一种席卷而来的温度掠夺走,然后再归还回来。
苏信逐渐睁开眼睛,屋内是黑暗的,唯有那双停留在她身前的眼睛发着光。
“我救你,阿霜,我豁出命救你。”
他紧贴着她还发着烫的身子,静静地俯在她肩膀处呢喃,每一句都是这话。
苏信本以为之前那句他便已经温柔到了极致,可这一句作比,却还依旧能算得上更加软语温存些。
在昏天黑地般地躺了几天后,苏信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她悠悠转醒时,脑袋还陷在软和的枕头上面,但也还算清醒。
看向窗帘的方向,外面已经亮了,她动了动压在身上的厚重棉被,感觉到身上还有些细细的汗,不过也慢慢落了。
屋里面开了空调,很是暖和,苏信转身刚想下床,就被正在床下靠在床头柜边上小憩的人吓了一跳。
陈若瑾的身上穿的还是之前的那一件衬衫,衣服裤子一样都没有换过,仔细看,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他这个大病初愈的人更显得不好,有些发青,脸上有一些新冒出来的胡茬,眼眶处微微有些黑。
苏信伸出手去拍他,拍了两下,他醒了,睁开的双眼中全部是红血丝。
看到她,陈若瑾连忙起身。
“好点了吗?”他低下身子去贴她的额头,然后抱着她笑笑。“退烧了。”
苏信的头被他搂着,脸靠在了陈若瑾的脖间,他的皮肤被屋内的空调吹得很干,很热,她被按在他动脉的位置,按得很紧,随着他的呼吸,她几乎能够感受到他血液的流动。
他的血,可能真的是热的吧……
陈若瑾放开了她,轻声问她想吃什么。
本以为她会说随便,可苏信却真的细细地想了起来,然后回到。“我想吃汤面。”
陈若瑾回了一声“好”,然后便转过身想要下楼去。
苏信再次叫住了他。
“我要吃上次你给我打包回来的那家。”
陈若瑾回身蹲下看她。“那家不外送,我去买的话得花些时间。”
“可是我就想吃,你去买吧。”苏信窝在被子里眨眼的样子像只小奶猫。“先帮我放水,我要洗个澡。”
陈若瑾一笑,点头应允。
可是苏信并没有吃到那一碗汤面,因为她在陈若瑾开车走出家后,她也离开了,穿着那身她到别墅那天穿的衣服,拿着那天带着的包。
她走的很快,连一刻都没有停留。
这一场病过后,竟然像是让她脱胎换骨了一般,几个月以来的疲惫无力感一扫而空,走路时的脚步竟也轻快了很多,上了车后,她竟然还有心力对着司机师傅笑得亲切。
在出租车上,苏信在车上拨打了一串号码。
她此时的目的地和目标都很明确,她要回家,她要去见周勇森。
那天在从陈若瑾车里翻找文件的时候,苏信清楚地看到了陈若瑾与周勇森来往短信上面的号码,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手机号,她记了下来。
电话被接通,听见那边的一声“喂,您好”,苏信的牙都要咬碎了。
她叫了一声“周勇森。”,随后骂了一句脏话。
对面被她的声音吓得半晌不敢说话,缓了很久,电话那头才慢慢传来一声“阿霜”。
苏信知道周勇森跑到金北省去了,她那天在陈若瑾给她的照片上面看到了机场大屏幕上面的航班信息。她根本没空理会周勇森在电话里面磕磕绊绊的解释,直截了当地给了他一个两天的期限,让他回章海面谈,不管他是在陪情人也好,还是在已经准备接手公司过好日子,他都必须在两天之内赶回来见她,否则,她就报警。
苏信的警告很有效,周勇森回来的比她预想的还要早,据说他因为着急,只好买了头等舱。
“一千五百万你都攥在手里了,还在乎这点机票钱?”听闻他的话,苏信冷笑着回应。
终于,在经历过所有他给的煎熬后,苏信再次见到了这个男人,她盯着他看了好久。他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的没有多大变化,依旧与她梦魇中的恶魔贴切着。他的发型换了,倒是精神了许多,都说好日子养人,看来他被养得不错。
周勇森换了鞋,将行李放在了一旁,走了进来。
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面前的沙发,是他们曾经多少次相偎着甜蜜的地方,可现如今再与彼时的人一同坐着,苏信只觉得如坐针毡。
她将手中的苹果削完,却再也没有心情吃下去,只能先和刀一起放在了一边。
“阿霜,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东西。”沉默的空隙,周勇森先开了口,他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信站在沙发边,看着此时冲她低头的男人,心里抑制不住地想扑过去咬死他。八年的时间,她都在爱着这个男人,可他却能亲手推她进火坑,然后踩着她的伤痛为自己铺路,更上一层楼,在那之后,就只换来了这么白白的一句对不起。
她突然就想到了陈若瑾那句话,不是所有的道歉都值得被原谅的,他不配。
“周勇森,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我们好歹五年夫妻,你惹了事情,卷了钱就跑,留我给你顶罪,你这样坑我!你有心吗?你有良心吗?”说到最后,苏信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阿霜,我还是爱你的,我就是一时没禁住诱惑,离开后,我也很愧疚,连续几个晚上,我都睡不着觉。”
“你别跟我说爱,你不配!”
太恶心了……苏信听了他的话简直觉得荒唐得想笑,他愧疚,他失眠,他难道会有她痛苦无助?苏信其实有想过周勇森的处境,她期盼过他的内疚和惦念,可如今听到他说出来,再配上他的那一副嘴脸,却是如此地让她厌恶。
她无力地出了几口气。“周勇森,你和她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三年。”
真是太可笑了,可惜苏信现在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周勇森,眼睛像是要瞪出血。
“你真叫我恶心。”她咬着牙说。
周勇森抬头。“阿霜,我没有回头路了,她,怀孕了。”
这句话让苏信一下就僵在了原地,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她的耳朵突然就再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
“咚咚咚”,周围只剩下近在边侧的节奏越来越快的敲击,待她缓过神来,才意识到那应该是她的太阳穴。
苏信退后一步,手扶上了身后的墙壁。
“你别过来!”她冲着起身想要扶她的周勇森吼了一句。
在结婚的第一年,苏信就想要一个孩子,可周勇森说工作太忙,况且他们都还年轻,他想拖,她也没有办法。
终于,她不再年轻了,可他却回过头告诉她,他有了孩子。
这就是她的丈夫,这就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婚姻,苏信真想扇自己一巴掌。
等到她逐渐恢复意识,才听到周勇森正对着她说话。
“……一千五百万我现在是没有,但一两百万我还能拿得出来,我给你两百万,咱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正你也没有去坐牢,陈若瑾不是帮了你了吗?房子也给你,这样我们谁也不欠谁。”
谁也不欠谁?亏他说得出口。
苏信站直身子,忍着上前撕碎他的冲动,寒着脸说到。“周勇森,你想都不要想,我一定会报警的,那几个股东都能证明关于公司和投资你是始作俑者,他们是因为找不到你才找到我这里来的,我会和警察说明真相,就算是坐牢我也要拉你下水,一千五百万,够你吃几年牢饭了。”
苏信已经铁了心,她一定要让周勇森付出代价。他害她到如此地步,竟然还想着要全身而退?他毁了她的婚姻和幸福,还想着让她成全他的家庭美满,子孙满堂?
苏信不是圣人,她用不着慈悲为怀。
他能狠下心推她进入黑暗,那她就戳瞎他的双眼陪葬。
“阿霜,别这样……”听了她的话,周勇森很着急。“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我没经住诱惑,可你看在咱们以前的情分上,你别做绝了啊。”
看着面前扇了自己两耳光的周勇森,苏信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亲手将他们的过往都喂了狗,现在居然又腆起脸跟她讲什么情分?她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眼看着苏信已经走到沙发前拿起了手机,周勇森一下就急了,他强拉住苏信的手,扔在了沙发边上。“……你不要逼我,你听见没有!”
苏信被他一甩,摔在地上,“怦”的一声
“你要干什么?”苏信撑起手来看他。
周勇森指着她,咄咄逼人地说。“你别不识好歹,我答应给你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陈若瑾之间的勾当,我早就看出来那小子对你图谋不轨,三番两次和我一起都是打听你的事,就算是你们俩之前没搞上,现在也差不多了吧!咱俩算是扯平了我告诉你……”
苏信听着他将一口难听的话都说完,脸色很平淡,心里竟然已经不再越发疼痛。
她和陈若瑾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周勇森不知道,苏信自己知道,她该说吗?不,她不说。
不再去看他,苏信继续拿起了手机。
周勇森真的被吓到了,他前走两步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就冲着苏信举了起来。
“把电话放下!”
他的声音很大,他以为能够吓住苏信。
苏信拿着电话的那只手没有再动,静默间,她用一种很深沉的目光看着冲她挥着刀子的男人,很久之后,苏信真的将电话放在了桌子上,周勇森连忙拿在手里检查,发现没拨出去才松了一口气。
“心急是失败的开始,你得要学着妥协,你的妥协会换来你暂时的平歇,这样,你才能成功。”
苏信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赞同这句曾经听到时嗤之以鼻的话。
也许是害怕苏信抢夺,周勇森转身将手机放在了更远的柜子上,他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妄图安慰苏信。“阿霜,这就对了,咱们别互相为难,我给你的钱会打给你……”
不过很快,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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