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静的夜, 隐于淡雾的海面,深不见底的海底,都在酝酿同一件事。
当人鱼的传说不再是传说之时, 她的存在也变成了一种罪过。
人鱼的出现,意味着无论是人, 或者任何别的物种,都能追寻永生的秘密, 她能令善良的人也疯狂。
毕竟这个世界上, 不想死的人还是占更多数。
从有人鱼现世之时,这片海,就迎来了许多原本不属于它的客人。
今夜海的风向改变之时, 位于大海上以及大海周围, 甚至海底的所有人。
为同一个目标而来的各种生物,在那一刻, 心底清晰的印下认知。
来迟了。
无论传说中的人鱼是不是真的出现, 但在那一刻, 她消失了。
这一趟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注定无功而返。
——
马车上, 多了个陌生人在身边的夏尔身边散发不太适应的气息, 小少爷摩擦着手上的戒指,用眼神控诉塞巴斯蒂安。
他和塞巴斯蒂安坐在一边, 女仆小姐坐在另一边,姿态优雅,完全不像一个女仆,比他看的那些贵族小姐更像贵族千金。
如果不知道此时优雅坐在一旁的少女其实是条鱼, 夏尔可能就接受自己多了个女仆的事实, 这一趟出来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作为贵族,随身带着执事和女仆也能象征身份。
执事无所不能没错,但多一个人,应该……会帮他很多忙吗?
只要不像家里那几个就行。
然而人家那是女仆吗?那是人鱼,是有着上万年传说的人鱼啊,在旁边存在感这么强,完全没办法忽视,更没办法在心底告诉自己就把她当成女仆算了。
喉咙好痒,小少爷低低的咳嗽一声,这个声音让马车内不再安静,安安和塞巴斯蒂安朝夏尔望过去,小少爷自知者明,想说什么,一开口又成了咳嗽。
太干燥了。
【他这样是要被拉出去做核酸的。】
安安:“……”
“少爷,喝点这个吧。”
止住咳嗽的夏尔注意力再次回到安安身上,只见女仆从她拎着放在她身边的木盒中拿出两只杯子和一个瓶子,瓶子大概有保温作用,少女动作麻利不失优雅的倒了两杯水起身递过来。
好像她任何动作都恰到好处,找不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这两日天气不太好,也很干,早晨酒店的早饭也偏干,我便借了酒店厨房炖了点雪梨水,现在是温的,刚好可以入口。”会让嗓子好很多,应该不会再咳嗽了。
他这样的干咳是安安预料到的。
夏尔漂亮的眼睛中多了点困惑,就在这困惑中接过安安递过来的杯子。
他低头看去,清澈的淡黄色水倒映出自己的脸,淡淡的梨香围绕在鼻尖,当即判断出,虽然是很简单的东西,但这个看上去就不太普通,应该花了点心思。
她早起炖的?她竟然会这个?
安安也递给塞巴斯蒂安一杯,在塞巴斯蒂安的示意下,夏尔放心的喝了一口。
抱着可能只是看上去还不错的想法,小少爷顿时眼前一亮。
甜而不腻,润滑爽口,几乎一进口就滑到喉咙,刚刚还很痒的喉咙立马好了很多。
再喝一口,小少爷感觉好的差不多了,口舌中细细品尝梨水的滋味,顿觉欣喜。
很好喝。
夏尔看向安安的目光带了两分不自然,“你……你很早就起来了吗?”
“是,少爷。”
“你不用做这些。”
如果真是女仆,做就做了,可她根本不是啊,夏尔心里没办法将她当成家里的女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的鱼尾,她这个气质也很难将她当成女仆吧,礼仪和姿态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夜里搁浅在海滩的人鱼模样再次浮现在脑海,和眼前带着面具的少女重合。
依旧是她。
又不像她。
夜里的人鱼小姐看起来尽管奄奄一息,也不像这个世界该有的存在,神秘,美丽。
这个女仆小姐,像宫廷精心培养的公主。
“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但她语气有几分困惑,“作为少爷的贴身女仆,这些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
小少爷闻言,一口水呛到,女仆贴心的立马递过来手帕,小少爷呛的更厉害了,余光看到执事先生眼角含着莫名的笑,抿唇,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贴身女仆”,便拿着手帕擦了擦他的唇角。
“沾到水渍了,少爷。”
少爷脸爆红,“不用你擦。”
干,干嘛啊!
他自己不会吗?
“这不是女仆该做的吗?”
夏尔:“……”
他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了!
“我闻到甜品的香味了,小鱼还做了甜品吗?”
塞巴斯蒂安适时的转移话题,收回帕子的安安回到原来一旁的位置乖乖巧巧的坐好,“是的,塞巴斯蒂安先生。”
“我不知道少爷这趟旅程的终点,想来应该不近,便做了些点心,可以在路上吃。”
啊……
她为何能够将女仆做的这么好。
在她身上,夏尔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皇室的女仆长风范,可问题是她不是人鱼吗?在大海中诞生的人鱼会懂这些吗?
她从哪里得来的技能?不应该吧,总不能是自学成才吧,那这是不是学的有点快。
被夏尔赋予一层神秘色彩的安安从随身携带的木盒中拿出两块点心递过去,“少爷可以先尝尝,我忘记很多事,很抱歉少爷的口味我也不记得,少爷尝过后如果不满意请说出来,我会再改进的。”
这块点心被捏成了小熊形状,夏尔很难想象她什么时候就起来了,又是点心又是梨水。清晨他醒过来时,她早早就在房间里等候。
点心上传来的奶香让夏尔很感兴趣,大脑中那些疑惑被暂时压下。
人鱼做的点心,会好吃吗?
答案是会。
咬了一口便默默吃掉整块点心的小少爷看着旁边塞巴斯蒂安慢条斯理的咽下属于他那一块最后一口,啧了一声。
“少爷,还可以吗?”
摸着良心说,很好吃,当然,也许比不上宫廷中大厨特地做给女王的下午茶,可这个口味完全就是按他来的彻彻底底戳中他的心,让他在两者二选一,他必定选女仆做的。
所以,不管是恶魔,还是人鱼,难不成对这些东西是天生的吗?她是天生的就会做这些?
哈?所以凭什么,物种歧视?
“嗯,不错。”
夏尔没有吝啬自己的评价,他年纪不大,早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严肃和成熟,要不是一开始的相遇过于超出认知,小少爷也不会破功这么多次。
“那真是太好了。”
少女语气欣喜,像是为自己能够做出主人喜欢的点心而开心。
看出小少爷似乎挺想再吃一块,细心的女仆体贴的说:“少爷可以再吃一块,但是不能多吃哦。”
“知道了。”
安安轻笑,又递过去一块,同时没忘记塞巴斯蒂安。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吵吵嚷嚷,塞巴斯蒂安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一群人围住马车,初步估计十来个人,手里拿着刀,讲的也是方言,骂骂咧咧的,大概是强盗。
他准备下去看看,对面女仆已经起身,微微欠腰,“少爷,塞巴斯蒂安先生,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两位好好品尝点心就行。不能打扰少爷进食呢。”
进食这个形容词还真是……在两人视线中,她跳下马车,轻盈的动作像是长了翅膀,夏尔掀开另个帘子看向外面,只见下去的女仆好像在和他们谈条件。
强盗会跟谁谈条件啊……
不出夏尔所料,一群人没将少女放在眼里。
“嘛,真是失礼啊。”
安安一笑,生死难料。
她都好声好气跟你们聊天了,谈谈条件,干嘛非要劫他们呢。
这辆华丽的马车是早上塞巴斯蒂安不知道在哪雇的,两个车夫早就吓的缩成一团,有心想拯救这个少女,但他们被吓得根本不敢动。
“打扰少爷进食就不太好了呢,哦,不对,惊扰到少爷更加不好。”
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到少女的脸,也就不知道此时少女面带微笑,柔和的脸上没有半丝慌张。
她打开怀表看了看,“那就一分钟吧。”
一分钟后……
夏尔拉着车帘的指尖微微颤动。
女仆战斗力强悍,这一点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中,意料之中的是,从塞巴斯蒂安说的人鱼传说来看,当年诞生的人鱼连海神波塞冬都很忌惮。
现在这个人鱼也许和传说中的人鱼没什么关系,但战斗力很强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在她说完一分钟,一分钟她就真的解决了这些人,60秒,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最重要的是,她动作又快又优雅,小少爷都没怎么看清楚,那颗好奇的心又被勾起来了。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嘛。
安安笑着安抚了一下两个车夫,道:“请继续行驶吧,如果还有这种人,不用客气,也不用停车,直接开过去,他们会让的。”
他们只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命只有一条,直接撵过去,他们会不让吗?不让的话那就再说吧。
两个车夫瑟瑟发抖。
说实话,现在看,她比那些强盗更加可怕啊好嘛。
为旁边倒了一地的强盗默哀几秒,两个车夫赶紧继续驾车。
重新上车的安安看到小少爷手指在架起的腿上点,这是有点不安和不耐的体现。
“少爷,幸不辱命。”
“我可没命令你。”夏尔习惯性回道,说完以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执事先生,对面是位女士,身为绅士,他怎么也得礼貌一些,半垂下眼。
“可是,为少爷解忧,不是我应该做的吗?被他们拦住,少爷应该会烦恼吧,女仆的职责之一不是为主人解决一切烦恼吗?”
人鱼小姐,你到底对女仆有着怎样奇怪的认知?
夏尔难得勾起唇角,一点点弧度,“随你。”
塞巴斯蒂安没有要跟他说的意思,他就暂且看看,塞巴斯蒂安搞什么鬼。
无论搞什么,可千万不能忘了他们之间的契约哦。
还有,关于人鱼,看来他也能试着去了解一下。
毕竟,这趟旅程实在太过于无聊,现在看似乎多了不少乐趣。
想通的夏尔余光扫向万年不变的执事大人。
塞巴斯蒂安,我一定要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鱼就算失忆,战斗本能还在嘛。他们身上没有致命伤。”不过,也算是给教训了。
安安只是略微点头。
马车继续行驶,旅途中,小少爷昏昏欲睡,事实上晚上的时候,被人鱼整的一夜没睡好,哪怕再成熟,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小少年,不比人鱼和恶魔这么精神。
迷迷糊糊听到女仆问:“不知道少爷这趟去北极做什么?抱歉,我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随后是塞巴斯蒂安一如既往的声音,这回带了些许的神秘,视线紧凝在对面少女身上,道:“我们要去……找一朵花。”
“一朵花?”
这个答案让安安很是惊讶,也让她没有想到。
竟然是找一朵花。
等下,北极会有什么花?冰花还是雪花,那需要去北极找嘛?
“是啊。”
塞巴斯蒂安理了理白色手套,嘴角上扬,“一朵,白色的彼岸花。”
“……”什么玩意,这已经超过她的认知了好吗。
“白色的彼岸花?”
“是呢,小鱼不记得了。”塞巴斯蒂安的笑容扩大,笑容里安安直觉没什么善意。
似乎说道这个话题,无所不能的执事对她天然的一股莫须有的恶意都没能掩藏住。
他释放的一点恶意让安安很惊讶。
我,我招你惹你了?
夏尔睁开昏昏欲睡的眼,见状玩味的说:“是女王的密令。”
好家伙,还是女王的命令?那么女王要做什么?
“小鱼听过千年前天使和恶魔之争的传说吗?”
又来一个传说?人鱼不够,天使来凑?
路西法,也就是后面的撒旦,他不愿臣服耶稣,率领天界大概三分之一的天使造反,于天界北境处经过整整三天的恶战,最后由天使米迦勒带兵击溃。
据传,撒旦并未死亡,他在混沌中坠落,经历了数个晨昏,最后沉入地狱。
这是最有名的说法。
但前不久,女王在皇家书馆里翻到一本古老的图书,上面写了另一个说法。
当时的撒旦大军虽然被击溃,但撒旦并没有被击败,他越战越勇,天使长加百列见状,将他引到人界的至冷之地——北极,以身为线,将撒旦彻底斩杀在北极。
而加百列也在这场单打独斗中陨落,但他的心留在了北极。
据说,如果能在北极找到白色彼岸花,那就是天使之心,倘若得到天使之心……
这波就是立地成神?
“小鱼知道吗,这个世界所有的河流海川,其实都是相通的,当年加百列死于北极,流至冰川,再流入大海,最终永远埋在了海底。”
我giao。
【宿主,我好懵,为什么这么熟悉?加百列这个名字。】跟着安安一起听故事的系统发来疑惑。
“亲爱的系统,你是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吗?”
【小鱼?】
“???”
【啊呸,你叫安·加百列。】
【!!!】
【我靠,宿主,你不是人鱼吗?你跟加百列什么关系?】
“这不应该问你吗?”
安安表面保持听故事的淡定模样,实际上在意识里和系统说话的声音都快开始颤抖了。
这不对劲,这绝逼不对劲。
黑执事真有这么庞大的世界观吗?本身有恶魔有死神的设定,从中推出还有其他物种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这也太离谱了,离谱的安安都不知道要怎么吐槽。
仔细想来,它第五次形成,或许每一次都和以前不同,所以导致现在这种情况。
问题是……
“系统,跟我说实话,这个世界的身体是你捏的吗?”
系统被她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这个,它又不会骗人,只好支支吾吾的说不是的。
“是主系统?”
【昂……】救命啊主系统,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她猜到的!
“果然,看来我不只是是人鱼,还是天使。”
难怪她一来,就感觉这个身体的亲水性纵使比普通人高很多,但绝不是海的女鹅那种。
现在就很好理解了,因为她上辈子是空军不是海军。
【天使?你怎么知道?不对,塞巴斯蒂安好像也知道的样子?他为什么知道?因为他是恶魔?】
对不起,它脑子实在转不过来。
“我想,我应该是死去的加百列被海水腐蚀之后,又孕育出的人鱼,这个世界的人鱼传说是大海孕育出来的,同一时代不会再有第二条。不,或许,我是第一条。”
但,她也不是第一条,这个世界依然没有人鱼。
毕竟身体也只是被主系统捏造出来的。
【第一条?】
“嗯,以前的人鱼传说毕竟是传说。”
安安说完以后,坐在对面的塞巴斯蒂安似乎在等安安的回应,安安一心两用,“那还真是可惜。”
“是吗?可惜?”
是说那位加百列陨落的可惜吗?
塞巴斯蒂安收回目光。
说完,仍由系统在脑海里嚷嚷一堆乱七八糟的,安安没再回它。
她挺头疼,现在看来,塞巴斯蒂安一定知道什么,估计他无法肯定,但很有把握。
从他精准的找到自己到把自己留下,安安很诧异,他是想去北极找天使之心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加百列,所以被他带了过来?
对话就这样止住,小少爷继续昏昏欲睡。
女仆贴心的拿过毯子和垫子,让小少爷睡的更舒适,执事先生也稍微合上眼,只有安安睁着眼睛在沉思。
她一开始假装失忆的想法实在太对了,要是开口就是“我叫安·加百列”,直接原地自爆。
看来失忆还要装下去。
她对什么人鱼啊,天使啊,恶魔啊都完全不感兴趣,她只想好好做任务,让这两个相爱到未来不会再互刀的地步。
“小鱼小姐,我们到了。”
马车停在一处村庄,车夫在外面掀起一点门缝,看到里面只有安安醒着,对她说道。
“好。”
安安再次下马车,入目是一望无际的葡萄架子,浓郁的果香弥漫在鼻尖。
现在快到入秋的时候,按理应该不是葡萄生长旺盛的季节,但这里的葡萄放眼望去,又大又紫,看着都要流口水了。
“我们就送到这里了,小鱼小姐,塞巴斯蒂安先生只雇到这里,莱茵村的葡萄节后天才开始,村口有家旅馆,小鱼小姐快去定房间吧,晚了可能就没有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安安不知道什么情况,付过钱,转身敲敲马车,打开门,“少爷,塞巴斯蒂安先生,我们到了。”
夏尔揉揉眼睛,等意识到是从天而降的女仆叫醒自己的,感到别扭,从马车下来。
“莱茵村。”夏尔放眼望去,安安将手杖递给他,还没习惯比皇室女仆长还能干的女仆。
女王对白色彼岸花很感兴趣是没错,但这一趟旅程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也很简单,她自己无法长时间出来,便让夏尔替她走这一趟,为了各地的风土人情。
她有着不止于英国的野心。
莱茵村是他们的第一站,这里有着全国80以上产出外销的葡萄酒。
如果不是塞巴斯蒂安将第一站目标改成康沃尔郡波斯科诺海滩,他们早就在几天前到达这里。
除了贵族这个身份,夏尔还是商人,年纪轻轻就是制造糖果和玩具的大公司“凡多姆公司”老板。而这一点,万能的执事早有解决方法。
比如现在,他们先去了村中类似驿站的地方,抱了一大堆信件,再回到村口的旅馆。
得知刚刚最后一个房间已经被订走了,小少爷握着手杖在地面点了点,立马转身。
他大概,有点生气。
所以为什么不兵分两路呢?导致现在没地方住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
刚从旅馆出来,三个就听到一阵哭闹。
“啊,是多琪家的小儿子,他又在闹了啊。”
“这一天要闹多少回啊,客人每天都投诉。”
“唉,我们有什么办法,多琪家以前是贵族,没落了,他也是贵族,我们可得罪不起。”
“唉,真是烦死了,他是不是有什么狂躁症啊。”
听到哭闹,以及身后旅馆老板跟小二的谈话,安安微微一笑,稍稍欠腰,“少爷,请不用烦恼,我想我们今天有地方住了。”
没落贵族,听起来应该比旅馆住起来要舒服吧。
身为女仆,当然得随时随地为主人解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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