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蒙蒙黑。靠近燕山的祝融庄边缘,一只黄鼬引着一只老虎压低底盘儿徐徐而来。朝着庄子里看看,老虎道:
“在哪里呢?”
黄鼬发出两声吱吱,又用尾巴指了指庄子上一间青瓦的大院。皱了皱胡子,老虎道:
“很像我丢的那个吗,每天这时候会出来是吗?”
见黄鼬站着一对黑眼睛亮晶晶的,寅斑在山坡上转了转,随即四爪齐上努力爬上了一棵柿子树。见树发出痛苦的嘎嘎声,黄鼬人立着犹豫了着想要阻止,但转念一想老虎本来就是善爬树的,既然能爬应该对自己体重有个判断不用多虑。
这时老虎终于爬上了只有自己前腿粗的树然后朝着院子里张望。那间青瓦的院子正屋是一个带碎花的棉帘,此刻棉帘动了一下,一名男子走出来绅士地将帘子打起来,门帘里迈出一只女人的绣鞋。看见那只黄色的绣鞋老虎眉间一动,但就在这时那棵柿子树忽然连根拔起朝后直挺挺栽了下去。见老虎抱着树后背着地重重摔在地上,黄鼬皱起眉头露出了一个“……”的表情。挣扎着爬起来,寅斑再次沉重地攀上旁边一棵更小的柿子树,但此刻院子里已经安静一片一个人都没有了。
三日过去,赶上十五祝融庄旁边的街面上有集。祝融庄属于燕山山区穿行不便,旁边的集市也远没有京城、幽州乃至儒州的热闹,也只是有些村民卖点柿饼、干豆角之类的土产。到了早上辰时,管事早早在侧门外面布了一顶靛蓝色样子低调的马车。看见马车出来,老虎状的寅斑趴在道沟边上,保持脑袋不动的姿态扭了扭冬天变得更大的毛屁股:
“待会乌鸦一起飞出去扰乱视听,老鼠已经把套马的杆子弄松,我恐吓马匹趁着混乱将人抓走,一切搞定后马上散开,多谢了。”
正当旁边的一大群小动物露出同意的表情时,一名小厮忽然快步跑了出来对管事道:
“李小姐清早伤风了,今日是不能去了。”
见众人将马车拉走,寅斑满脸无语。第二日寅斑早早起来准备继续蹲守,这时一只乌鸦飞到洞外。听见乌鸦喳喳叫个不停,寅斑冷笑起来:
“……连夜搬离了麒麟庄?这算什么意思?”
今年幽州过年的气氛非常热烈。骑着马带着侍从走到王府侧门,苻雍打马遥遥看了看被画上了红嘴唇带上了花头巾的王府石狮子。站在门口的侍从弯腰道:
“启禀王爷……”
苻雍道:
“没事的,再擦掉就好了。”
见苻雍下马准备进门,寅斑突然从胡同拐角提着能装一个小孩的超大破木桶走了过来:
“承蒙诸位忍我许久,这个桶是我送王爷的过年礼物。这礼物虽然看起来平凡,但我想你应该喜欢。”
看见铁桶苻雍脸色一僵。示意侍从将桶提进去,苻雍打了个手势示意请进来。一路进了正厅,苻雍着人上茶:
“请问兄台这是何意?”
寅斑用脚尖踢了踢木桶:
“听闻你们皇族各个喜欢承继大桶,怎么,难道你想说你不喜欢大桶?还是说你敢想但却害怕别人知道,所以才将我拉进来?”
一脸无语地沉默了一下,苻雍道:
“你说你的妻室叫做李松萝,如今她跑丢了,你想将她寻回。只是不知是你不慎将她丢在外面,还是她自己走失?倘若她自己走失又是什么缘故呢?”
寅斑本来正在喝第五杯茶,听见苻雍这么问讷讷一笑:
“你是明白人,我也不瞒你。也不过是因为我带了个别的女子回家,她心里不痛快,闹了几场就自己逃走了。自十月里她逃走,我已经抛家舍业找了她两个月,这些你们一个个也是亲眼所见。如今快过年了,麻烦你快点把她给我送回来,好让我过个好年。”
听见寅斑这番没礼貌又没进退的话,旁边的侍卫对着寅斑怒目而视。苻雍倒是面不改色,只是打了个手势,不过片刻几名嬷嬷就带着十名貌美年少气色红润的女子上来。示意女子列成一排,苻雍道:
“论体魄才色性格,这些舞姬都堪与令妻媲美。而且是□□过的脾气极佳,即便你再找十个也绝不会发脾气逃走。兄台找看中的挑两个,身契立刻奉上。”
站起来在一排女子面前走了两趟,寅斑道:
“的确都是绝色美女,个个能比她强。说真的,我比较喜欢第二个。”
重新坐回凳子上,寅斑抱着胳膊叹道:
“只是眼下的事情没解决,再弄一个更难收场了。如今好的我都不要,你还是把我原来那个找回来得了。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就是病弱无能,我若不把她克化掉,你们这些普通男人自然更没耐心供她看病吃药,为她养老送终。”
听见这话苻雍坐在上手端着茶叶也愣了。相对沉默片刻,苻雍放下茶碗道:
“可我人微言轻,当真没办法帮你九州四海地找人。”
寅斑抬起手指做了个插眼的动作,随即突然闪身过来坐在苻雍旁边搭着苻雍肩膀,就差没坐苻雍腿上了:
“你老哥怎么这么没出息?目极天下都不行,还怎么承继大桶?况且如今我已经查到她是被谁掠走了,只是那男的手下请了很多道士布了法阵,是故你只需要出手查查再告知我具体位置就行。倘若你担心那姓陈的报复,那事后我绝不会把你咬出来。我知道你们这种人都讲个利益互换,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的。”
瞅瞅旁边按着腰刀随时准备过来的侍卫又瞅瞅瞧着二郎腿的寅斑,苻雍怂了怂眉头:
“……那么请问兄台,您能帮我什么?”
寅斑嘿嘿笑了一声,随机凑在苻雍耳边低语了两句。这下苻雍眼神一震往后直仰。
太行山麒麟庄。松萝翻开写着“十大女性赚工作”的纸条,又看看前面被划掉的“□□”、“宠妃”的字样,转身走进院子冲着一块练掌法的石片大步而去。松萝住的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地面上的冰也被铲得一丝不剩,但非常不巧的是适才侍女倒香炉的时候不慎抖了些香灰在地上此刻还没扫。松萝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满眼都是石片全没看地面,结果一脚正踩在香粉上直接尖叫着脸朝下就摔了下去。看见松萝狗吃屎扑在地上两只手都擦破了,两名侍女惊叫着上前将人扶起来拖回了屋。眼看两只手和下巴都被擦上了药,松萝含泪走到桌边将“赏金女刺客”、“女镖师”的字样也划掉了。
到了晚间陈公子来了。看见松萝摔破了手小臂也擦破了,陈公子忽然噗嗤一笑,随即又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端端的居然想起练武来了?你是不是太闲了?”
示意陈廷崧坐,松萝举着受伤的手道:
“陈公子,实不相瞒,其实阴山、幽州和老虎的事我都想起来了。我知道你前世是刘太守,我前世是赵花娘,寅斑他……而且是你指使赵月眉去撒那些谎。我想既然如此我也不便赖在这里,明日就启程告辞了。”
听见松萝的话陈廷崧先是抬着眉头一脸迷惑,随后张着嘴满面僵硬。又过了好半天,陈廷崧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重新坐回鼓凳上,陈廷崧徐徐伸出手去拉松萝的手,松萝感觉不适立刻将手抽开。见松萝如此,陈廷崧也没再继续:
“之前骗了你实在抱歉了。我也不是在掩盖什么,只是希望你忘了上一世的我,毕竟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刘太守了。我是陈廷崧,一个官员家出生胸无大志的衙内。关于赵月眉的事我也承认。那时我一直在探听你的下落,但是进入太行山后我的人很容易迷路,根本没办法再找回上次捡到你的地方。有一日我在虎庙遇见了赵月眉。得知她的经历后,我将那些事告诉她,让她装成花娘的转世,但我没有恶意,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逼你下山。你离开后赵月眉立刻将消息传递给我,我才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你,若非如此你就没命了。松萝,我知道你是不会为了这些小节责怪我的。”
听见这话松萝忍了片刻,最终还是道:
“既然你记得当年的事,而且五六岁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认出了我,那么你完全……你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搞简单点。即便你误以为我是嫡女错定了我妹妹,那当时也可以找我爹私下挑明这件事,我爹一定会想法把这件事圆过来。但你只是拖延时间又派人去找我妹妹的短处,若非如此李松蓝就不会对你失去耐心,也不会被人拐跑与人私奔,那么她就不会死了。还有我,既然你记得这些事就应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
见松萝说不下去了,陈廷崧道:
“没错,这两世之中我都欺骗了你。但一千年前我是为了达到某种你不知道的目的,而这次我的谎言是善意的。或许你认为你妹妹私奔死掉是我的责任,但是松萝,你妹妹的结局完全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愿意接受父母安排的姻缘,只想由着性子活着,因此她才会被妖孽诱骗吃掉。而那只虎妖相信赵月眉是赵花娘的转世,但他从来没有认定你是,这同样也是他的选择罢了。他不愿意相信你是赵花娘,因为当年的赵花娘健康明艳乃是个天之骄女,一生都没受过多少磋磨,唯一一次受了气就赌气自杀死了。可你柔弱多病受了这么多折腾。他宁可相信赵花娘投胎成了一个美丽健康的县主,并且和他体面的相遇,而不愿意相信赵花娘如今变成了这幅病弱的模样而且憋屈地活了这么多年,连他也多次欺负你折腾你,这才是他选择相信赵月眉的原因,而我只是为他提供了一个选择罢了。”
瞅着陈廷崧这个看起来愚蠢无脑的衙内半晌,松萝渐渐感觉特别想大哭一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得不说,从各种意义上看陈廷崧对这件事见得极明白,其实他说的都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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