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坡风扇。天上挂着一轮灼热的大太阳,但在浮云的萦绕之下,阳光形成了一大片复杂的阴影。这片阴影落在皇族们缂着暗花的服饰上头,龙纹与螭纹若隐若现。一切都好像看得起清晰,但当阴影萦绕,一切又似乎缥缈模糊,令人不能确定人的身上有没有龙的图案。

    眼看苻雍跪在地上举着玉玺双眼直视地面,浑身一动不动,苻亮深呼吸了一下,随即又做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表情,随即单手将印玺拿了起来看看上面的字:

    “是了,冀北王当真是北周的忠臣,自然都不会与朕抢夺任何东西。”

    苻雍扶着膝盖看着地面,满脸都是冷漠:

    “您是天子。您要的东西臣从来甘愿双手奉上,从来不敢觊觎分毫。”

    听见这话苻亮表情怪异地回头看向苻雍。亮相僵持了片刻,苻亮闭上眼嘘了口气,随后拿着印玺徐徐走回座位上坐下:

    “这印玺看起来倒像是个古物,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请国丈上前,一起参详一二。”

    眼看苻亮不叫自己起来,苻雍仍然扶着膝盖在原地单腿跪着。坡风扇在京城和幽州中间,今日一大堆幽州官员跟着来,一大群人只能瞅着被晾在前头的苻雍。在前头研究印玺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苻亮叹道:

    “看来是真的了?”

    听见是真的,所有臣属全都站起来朝着苻亮跪下齐声高呼陛下万岁。幸好太行山不是雪山,要不然冲这一声也非得雪崩把所有皇族埋里头不行。折腾完一圈众臣平身,苻亮方才低下头看看苻雍随后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啊?自家人,快请起。”

    抬起一边眉毛眼光闪了一下,苻雍站起来坐回座位上。抬头看了苻雍一眼,苻亮拿着酒杯道:

    “苻雍啊,倘若没找到这东西,我北周总显得并非受命于天。今日为国你立个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抬头看了苻亮一眼,苻雍轻笑道:

    “臣子效忠家国本是分内之事。”

    苻亮笑道:

    “加封你平章政事,加谙班勃极烈好了。我朝开朝后还没封过勃极烈,如此是为极大尊荣,也配得上你这份功勋了。”

    勃极烈是北周的一种爵位,在taizu太宗及废帝朝都有勃极烈,这种制度类似于大议长或者周代的大庶长制度。但是在开朝时勃极烈是有实权的,这种实权类于后世的八旗议政。但是在废帝的时候北周改制,勃极烈制度从本根上被瓦解了。所以很明显,如今封了也不过是个虚爵没什么用。听见苻亮要封自己勃极烈,苻雍眉毛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冷漠的神色。虽然这动作转瞬即逝,但是混官场的人对别人的微表情通常十分敏感,意识到苻雍可能不满意,苻亮身边的唐辩机和另外几名武官立刻站起来朝着苻雍下跪:

    “恭喜冀北王任本朝第一位勃极烈!”

    见一众人朝着自己跪下,苻雍皱了皱眉露出一个木讷的表情,随即起身走出来再次朝苻亮跪下:

    “陛下,臣生来就凭血统腆坐高位,这也实属德不配位了。臣福薄命舛,不敢接受爵位折了寿数。倘若您真要赏臣,不如免幽州十年税赋徭役。”

    见苻雍跪下,后面的幽州官员立刻跟着站起来一起跪在地上。见此情形苻亮悠悠站起来:

    “苻雍,你……”

    见苻亮站起来,苻雍忽然大声道:

    “臣提幽州百姓谢圣上恩典。”

    瞅见这情况,唐辩机和苻亮面面相觑。幽州本来就有幽州营相当于一个还没削掉的番,日常有赋税徭役这边还能制衡,倘若地方上税都不交那就真的是各自为政了。想一下,一个事实上的节度使会用省下来交给中央的钱来干什么?不管干什么,对朝廷来说恐怕都不是个好消息。感觉这话最好不接,苻亮徐徐近前一步,但是想了一下又退了一步冷笑着坐了回去示意起来。一大群人重新坐回去开始吃饭喝酒。见苻雍认真挑鱼里头的刺看起来当真开心了,苻亮用手指勾了勾长袍的领子,然后将外套脱了露出里头的大红色衬衣。苻亮身形保持得极好,筋肉结实筋骨修长,穿着这身衣服倒还挺好看。吃了片刻菜,苻亮笑道:

    “冀北王久不在京城,怕还不知道京城出的罕事。前年太宗嫡孙苻卞谋反被杀。苻卞有个女儿嫁给了废后的一个堂弟为妻,我自然也没有深究于她,连嫁妆也没有查没。谁知就在这个月初苻卞的女儿暴毙。我想纵使是罪臣之后也是我们苻氏部的女孩不能如此死得不明不白,于是立刻着人开棺。果不其然,这姑娘竟然是被人用pishuang毒死的。”

    听见这话苻雍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露出一个同意的表情:

    “如此说来,近日幽州也出了件罕事。幽州有个中年参将名叫苻芫的,陛下可还记得?”

    见苻亮似乎想不起这么个人,苻雍道:

    “这个苻芫乃taizu胞弟之后,虽说是苻氏部的后人,但他这一支早就破落了。此人在幽州为官,做到了从七品上的忠勇校尉。前日臣弟命人将这个苻芫在幽州南门勒死了。”

    听见这话苻亮也是一愣。见苻亮不说话,唐辩机怒道:

    “苻氏部的人即便犯法也应报宗人府处置,况且此人也算是苻氏部的近支!”

    瞅着苻亮见对方还是不说话似乎已经在提防话里有坑,苻雍继续道:

    “处置此人前,臣想着要不要密报圣上。但想来想去,臣认为倘若报给圣上,圣上一定处置得更重。这苻芫在上四辈里虽不算官运极好,但官运也不算差。此人当年曾跟随太上皇出兵匈奴,因此有了些军功。但在兴定四年第四次随太上皇出兵时,此人被匈奴的伏兵冲散。就在被几名匈奴士兵围在芦苇塘里在劫难逃之际,一名女将持铄冲了出来连杀两人将他抢了出去,后来才知道那女子乃是韦室部武将韦冲才的女儿。被救了一命之后,苻芫着人向韦冲才提亲,与韦氏结为连理,韦氏为苻芫生育了七名子女,夫妻感情可谓甚笃。”

    见苻亮警觉地看着自己,苻雍深吸一口气:

    “这苻芫原本也已经年过五十,年初的时候我还亲自见他,对他说不如换个闲职,不要再在幽州营阵前冲锋。谁知他总想再升一品,为自己的儿子留个更好的祖荫。三月时苻芫在并州与匈奴的散兵对峙,并在其中发现一名鲜艳年轻的匈奴女子。苻芫贪图女子美色,竟然将其私自留下为妾。韦氏知道留下他国密探乃是大罪,与苻芫起了争执,两人互殴,苻芫不敌被韦氏当众打了一耳光。苻芫恼羞成怒又害怕韦氏揭发此事,便着人将发妻关了起来,谁知这匈奴女子凭借得宠落井下石,在并州的军营之中不给韦氏吃喝。想到以韦氏性格刚烈,一旦出了军营或按耐不住将这事全盘攀咬出来,苻芫也是听之任之,竟然将韦氏一个好好的女子生生roulin致死,自然也不记得若不是韦氏,他也没命活到现在。知道这事后,我将这位堂爷爷诓了回来。我想此人到底跟随太上皇出过兵,倘若再问陛下意思,未免叫您作难,还还请堂兄恕罪。”

    说到这里苻亮和旁边的人都是一脸茫然。虽然这话逻辑还算清楚,但又好像云里雾里的,以至于苻亮身边的官员都听蒙了。见苻雍和苻亮互相瞅着半天谁都不说话,气氛很需要有人来打破,但是是等了好半天还是没人出头。

    一大群人后面的山脊上头。老虎状的寅斑转头看看身后的猞猁:

    “看吧,非常顺利。如今是春日,动物比较躁动。他们这么多人必然难以保持安静,待他们发出巨大的声响,你就将那几只野猪赶进去。皇上穿着红色的衣服,野猪见红激动必然会去冲撞他,到时候我再冲进去意图阻止,伺机而动就万无一失了。他自己没有常识违背了动物的天性,这种事自然也没谁怪到我们头上。”

    见猞猁做出一个呆滞的表情看起来完全听不懂,寅斑皱皱眉毛一脸烦躁,然后用尾巴指了指穿着红色衣服的苻亮,又指了指埋伏好的野猪,猞猁终于露出一个似懂非懂的表情。见情况部署好了,寅斑又看向下面一大群人的队列。

    在山梁下头的饭桌前又僵了一会,苻亮亲自站了起来:

    “春日天光好,朕为诸位舞一套枪助助兴。冀北王给朕做个陪如何?”

    吃着一半饭皇上忽然要携王爷给大家舞枪,本质上说这种行为就跟吃一半饭皇上忽然要带着王爷给大家跳个舞也没啥分别。但皇上情绪明显不好,大家也不敢说话,本来皇后李柔能劝但是李柔又没来,一群人只能面面相觑半晌然后看向苻雍。沉默了半天才站起来,苻雍道:

    “臣身手不好,但也自然不敢违背御令。”

    苻亮超旁边伸出手,下属立刻将两件红色的马甲放在苻亮手心里。将马甲丢给苻雍,苻亮道:

    “说起来自taizu去世后,我苻氏部男丁的玩法已经十多年不见了。还是老玩法,用白色的石灰打到身上就可以计分。”

    见苻雍和苻亮都把写着分数的红马甲穿上,老虎状的寅斑一脸茫然地把点点眉悠悠垂下去:

    “……啊这。”

    转头看了一眼猞猁,寅斑道:

    “要不还是算了,你先把野猪弄回去吧?”

    见寅斑朝自己说话,猞猁再次露出一个懵懂的表情,然后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一声叫完,只见四五只野猪疯了一般从旁边的山麓直接冲了下去。下头的朝臣本来吃个饭听着皇族说话明枪暗箭的已经很难受了,此时又惊见一大群野猪冲下来顿时全都傻了,下一瞬间人群的巨大叫声就开始在山谷中不住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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