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寅斑按在地上,松萝心中暗叹。事到如今自己应该怎么办,就这样放任不管?当真如此,自己那几近智障的母亲和还不到七岁的弟弟简直必死无疑,难道你还指望他们忽然智力激增,或者进击的巨人一般冲破监狱的铜墙铁壁而出?这么想着,松萝看着寅斑悠悠一笑:
“你在怀疑我?难道你认为此时此刻,我李松萝对你还是没有一点点情谊?你认为没有,对吗?”
见寅斑眯着眼睛一言不发,松萝忽然捧起寅斑的脸蛋轻轻吻了一下老虎的嘴巴:
“那现在呢?”
被松萝吻了一下寅斑先是一呆,随后眼神渐渐迷离起来。见老虎站在原地逐渐斗鸡眼地晃来晃去,松萝将一块草做成的糖果从嘴里吐出来塞进寅斑嘴里头:
“这个是木天蓼也就是猫薄荷,我今天在三界动物博览会周边区买的。”
将一大把叶子碎洒在满洞穴乱晃的寅斑声旁,松萝转过身走到洞口,又停住脚步略微把头回过来:
“你猜错了。我是不会喜欢一只动物的,因为人类永远只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现在我要走了。回去之后我会隐瞒自己失身的事,编个故事用点手段装成完璧嫁到公侯之家。寅斑,你知道吗,我走之后一定会回来,我会想办法杀死你得到你的皮毛,在那之后你就只能躺在我的身子底下,而且永远都不能将我失身的秘密说出来。所以我走了之后你不要再住在这个洞穴里了,你搬走吧,搬到我带着一大群府兵也永远找不到你的地方。”
说到这里松萝留下躺在木天蓼上头抽搐的老虎,从洞穴里头直接走了出去。松萝觉得这是自己所见过的太行山最特殊的一天。在这个深冬的晚间,满山遍野都是在地上打滚的猫科动物,而天空上则映射出了一大片绯色的银河。在那片银河之中,橙黄色的星星还在不断地转动,四周都是自由的味道。但这种氛围又是绝望的,因为当一个人可以去任何地方的时候,也就有一些地方永远都回不去了。
松萝穿着用寅斑洞穴里的死人珠宝换来的棉衣棉裙,画着块大胎记坐在自家被封上的大门前卖腊八粥,顺便提供免费的不限量茶水。两名大爷一边喝茶一边指点松萝家的大门:
“这李家上月还是御史,这个月就被下狱了。”
“八成也是贪了钱吧?虽然该死但也不能杀头,过几日到底要被放出来。”
说话的老汉做了个非也的手势,又靠近旁边的老汉压低声音:
“虽然风声压得紧,但我那当副尉的二小子已然听说了。他家这次断然出不来,怕是难逃一个全家处斩的罪名。”
闻听此言松萝右手抖了一下,顿时被洒出来的热汤烫了下手,另一个老汉也吃了一惊:
“全家处斩?这……为着啥呢?”
老汉喝了口茶又示意站在旁边的松萝添上:
“他家与陈家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那陈将军乃是朝廷与幽州的双料红人,全家即在幽州为将,家中又有一女在朝中为妃。这样的人自然是眼高于顶日日横行的,就连王府都对他家礼让三分。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一年前他家居然要与这区区六品的李御史家攀亲事。这原本是天大的好事。两家先是说定了由李家嫡长女出嫁,谁知道这嫡长女竟然与人……”
说到这里大爷四下看看,又转回去脸上露出一片兴奋的红光:
“竟与人私奔啦!而且那个男的不是官员之子也不是商户,竟然只是个小商贩,这不是啪啪打人家陈家的脸?幸好李家乖觉又将庶长女许给陈家,谁知道这姑娘大冬日非要进山,从此下落不明,李家陈家两边派人去找都没找到一点消息。邪性不,这天下竟有他陈家找不到的人?”
“这……怕是两个姑娘都不想嫁吧?难道他家少爷有什么隐疾,别是那hua儿不灵吧?”
说话的大爷露出个隐秘的表情:
“当真如此,那陈家纵然气倒也不至于此了。问题在于那陈家少爷确实是个青年才俊,才貌乃是百里挑一,那话据说也没毛病。明摆着,这是李家忽然反悔不愿与陈家结亲了。”
“既然不愿意早该推脱才是,何必答应了又得罪他家呢?”
说话大爷眨了眨眼,再次降低音量:
“在两家第一次定亲后,皇上后宫中的陈妃忽然有孕。而李家嫡女逃走定下庶女后,陈妃生下一子。是故陈家怀疑李家态度转变,是因为害怕日后王爷猜忌陈家会靠拢朝廷,李家害怕会连带着损伤自家的仕途。这话也不无道理啊,一个女儿逃了还说的过去,两个女儿都不见了,换了是你难道不会怀疑是李御史安排的吗?”
说到这个仕途,松萝眉眼动了一下。其实大家的这种市井假设确实有两分逻辑,因为朝廷与幽州的关系本来就有点像中央政府和藩镇割据之间的关系。
虽然从门面上说北周是一个皇帝集权的专治国家,但从历史背景上看,在本朝皇帝与先废帝登基之前,北周采取的本来是勃极烈大议长制度。这个大议长制度是北周在蛮夷时期留下的,简单说相当于议会制或者是后世的八旗制,每一名担任勃极烈的大议长都必然掌握很重的兵权,而且在政治中有极大的话语权。关于是先掌握兵权再当勃极烈,还是先当勃极烈再掌握政治权利,这就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了。勃极烈制度是一个分权制衡制度,这制度在北周力量衰弱的部落时代还挺重要,大家各握一把兵权能够避免小屯子被别的部一下子全碾死,还可以头尾相助,必要的时候另立中央。而从实际情况看,北周是一个先占领了先进国家的国土和财富,才从奴隶制缓慢过渡到封建国家的奇葩政权,这就导致了在建国初期北周还是奴隶制,而勃极烈制度也仍然是必要的而没被废掉。到了先废帝时期,北周差不多已经在意识上走出非洲,这时候这制度才被彻底废除。
不算在开国前当过勃极烈的taizu,苻氏建国后,taizu二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爹苻重干,曾经手握兵权的苻重翰和苻重术,还有幽州先冀北王苻重弼都曾任过五大勃极烈。和部落时期的勃极烈有屯子有驴子不同,开国后的勃极烈都是有封地有兵权的。虽然当朝皇帝和先废帝先后拿回了大量勃极烈遗留的兵权,但幽州仍是勃极烈留下的问题之一。简单来说当前北周实际上是一个藩镇割据国家,而幽州就是一个节度使控制的藩镇势力。
其实在本朝皇帝开朝的时候,一度差点弄死冀北王这个手持勃极烈余威的问题人员。但因为错综复杂的原因,这件事最终只做了个半半拉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几百年留下的问题在一朝一夕解决也是不现实的。在开朝几年里,皇帝把冀北王扣在京城天天塞女人,并向幽州安放了大量朝廷势力收回幽州权柄,而陈家就是在这一阶段来到幽州的朝廷势力。后来圣上觉得这件事已经整明白了,就把还很年轻的冀北王放回了幽州。不知道是不是天天和女人对着大眼瞪小眼领悟了宇宙的真谛,冀北王回去不几年,幽州又变成了北周割据势力。但在对外战争中幽州也一直出力,圣上也还有更紧急的问题解决,所以这件事目前还在搁置。
在这个局面中,早年留下的大部分朝廷势力部分被用明升暗降等手法挤了出去,自然也有一些最终靠拢了冀北王,而陈家就是这么一个奇异的存在。问题是早在冀北王回幽州前,陈家已经有一个女儿入了后宫,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陈妃自然也就是人质了。按理说如此陈家不可能被冀北王完全信任,也不可能被朝廷完全信任,陈家在幽州应该是非常受夹板气的。但非常奇异的是,圣上居然异常礼遇陈妃,将陈妃一升再升,而冀北王也异常礼遇陈家,对陈家没说过一句重话,就算是陈家出了错给了被撸下去的口实也没追究。这可能是因为陈家作为武将世家在北周树大根深,大家都想拉拢,这也说得过去。而松萝的爹仅仅是幽州非常打酱油的一名御史,对他来说决定自己全家性命的,首先不是圣上而是真正的顶头上司冀北王。因此从这个角度看,老头口中陈家猜度李家的逻辑是说得通的。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松萝又觉得这种逻辑存在明显问题。自己的爹是不敢得罪冀北王,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难道他就敢得罪陈家了吗?难道他就不怕被陈家报复吗?
这时另外一个老头张嘴了:
“老兄,这根本讲不通啊。陈家是什么人,很霸道的啊。李家真敢如此让陈家在儿女婚姻上大丢脸面,不等冀北王如何陈家就会给李家小鞋穿。怎么样,这事就是这样而起的吧,陈家污了李家个什么罪名?”
说话的老头敲了下桌子:
“本来我也以为陈家是那等霸道人,没想到你我都看错了。那陈家虽然霸道,但到底还是世家大户有几分气量。那李家连丢两个女儿,陈家虽然猜忌,但也只是脸上难看没有发难。那李御史见状只好表示将三女儿嫁给陈家,而且未免再夜长梦多就定在除夕前办。没错,原定的日子就是今天!为了大家脸面上好看,陈家这次又应下了。”
听到这里松萝无语了。李家的姑娘是不怎么值钱,但也不至于像被偷了的井盖丢一个就扣一个,丢一个就扣一个吧?况且上次被陈家挑人落选之后,自己三妹已经火速定下亲了,对方是幽州的一个文官公子。虽然之前挑人的时候她也挺想嫁到陈家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这样一会要一会不要也挺羞辱人的。自己三妹脾气虽然没李松蓝那么差但是也是嫡女,目前的情况她能不能接受?
听话的老头一脸无语,但马上又疑惑起来:
“这不就没事了吗?后头又怎么了呢?”
讲到这个说话的老头脸色都红起来:
“听说这李家三姑娘原本极想嫁给陈家,第一次陈家来说亲三姑娘就有意与陈家少爷相看。可她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呢,况且还有一个是嫡出姐姐,这次自然轮不上她。李家这嫡长女跑了之后,李御史又安排陈家少爷相看庶女和三姑娘,据说三姑娘这次盛装打扮胜券在握。结果呢,这次陈家少爷居然又没看上她反而选了那个庶女,人嘛,心中自然是有气的。此事敲定后三姑娘心灰意冷,火速定下了一名来提亲多次的才俊。谁知道好死不死,家中突然命她月下就嫁给陈家少爷顶缸,世到如今情势已不能转圜。谁知道呢,这三姑娘也是个强人,嘴上啥也没说。腊八李家开席面陈家到场的时候,她竟大张旗鼓地上吊了。原来她气陈家少爷两次没有挑选自己,又觉得对方不喜欢自己不想这样误了终身,事故如此表个抗婚的意思,自然是被人救了下来。这事闹得,据说把陈将军气得当场吃了心悸药。”
听见这话听话的老头哈哈大笑,说话的老头也忍不住笑起来,但表情又马上变得严肃:
“这姑娘,不孝啊,一家子人的性命架在那里,为了一口气就这样不管不顾了。又被李家如此摆了一道丢了大脸面,陈家当日没说什么,谁知三日后,李御史在幽州城外私下与人会面被陈家举报,让幽州王府的侍卫逮了个正着。当日李家就被大举查抄,全家都被下了死牢。我看这件事不是收受贿赂这么简单,难说,难说啊!”
见听到最后还是没听出个所以然,听话的老头有点着急起来:
“难说又是什么意思?不就是陈家污了李家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务必要把他家治死吗?”
见两人相对无言,松萝拿着块抹布徐徐坐在旁边座位上:
“我曾听人说,在幽州这种地方,能连坐全家的罪名……只能是通敌。”
听见松萝的话,说话的老头眉头一紧:
“你是说,李御史偷偷拿了北周的兵马讯息什么的给南国?特么的,朝廷命官里还有这等人!”
听话的老头长嘘口气:
“兄弟,格局浅了。通敌不一定是通给南国。依我看,人家更加可能是拿了幽州的东西给了朝廷。”
说话的老头一愣:
“怕也是陈家污蔑?”
听话的老头道:
“算了吧。咱这位王爷旁的事上虽然迷楞,这等大事上向来是掷地有声的。能治上这种抄家的罪,这事怕是八九不离十。说不好,人家李御史还是……”
说话的老头愣了愣:
“什么啊?”
松萝长长叹了口气:
“说不好人家李御史,还是一个朝廷安插在幽州的眼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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